权持季抬了抬眼睛,似是嗤笑:“他的情夫是凉都大户梁家的儿郎,若不是因为这个,这里的无能官府早就该定案了,那小子他们动不得。”
权持季顿了顿,就像说书先生挑逗听客好奇一样,道:“你猜猜,他的情夫现在怎么了。”
因子虚端详半天也没看到文告里有关的记录,便胡乱猜了:“逃了?”
权持季见他猜不到,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他傻了,天天喊着:忍冬不是他杀的。”
因子虚皱眉:“那也就是说,官府现在不仅要给逝去的忍冬一个交代还要给梁家那小子一个交代,尽管他们怀疑的是梁家的公子,他们也不敢这么说,怪不得先生说这个案子有趣了。”
庄琔琔也来凑热闹,小声道:“会不会是遇到歹徒劫人钱财?”
因子虚看庄琔琔实在是清澈,笑眯眯的指点到:“那倒不会,忍冬姑娘和梁家公子私奔,梁家公子可不缺钱,那姓梁的怎么不一起死?”
“等等。梁家公子可不缺钱。”因子虚恍然大悟:“如果梁家公子真的和忍冬姑娘心意相通,那他有的是钱财替忍冬姑娘赎身,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私奔?”
权持季把茶杯一扣,漫不经心地,道:“所以才说这个案子有点意思。”
许沉今可没有这个案子有意思。
阳长这时候才回来,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绣着繁密花纹的布料上是发黑的一片血迹,血腥味顿时弥漫,令人作呕,
阳长把包袱打开,一样一样的把东西拿了出来。
里面是时下女子闺房流行的衣裳,血迹斑斑,该是忍冬姑娘死的时候身上有的。
阳长:“夏天尸体臭得快,梁家怕尸体一直不处理影响到他家公子的病症,也是荒山野岭怕遭狼,就早早将忍冬姑娘埋了,没办法了。根据她衣服上的口子应该也可以判断她的伤势,哪些伤口应该是致命伤。”
因子虚的视线落到了阳长身上。
喻白川的目光清澈之中还充斥着满满的赞赏。
阳长会意,呵呵冷笑:“我不是仵作。”
他是大夫,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将死之人他有主意,已死之人就别来叨扰他阳长了。
因子虚和喻白川的目光顿时落了回去,该看天空的看天空,该数蚂蚁的数蚂蚁。
权持季蹲下来,不耐烦的用刀尖扒拉这那几块碎布条,道:“真正致命的伤口在腹部这里的位置,该是胞宫的位置,衣服正面都是泥土血迹,是忍冬姑娘捂着胞宫匍匐爬着,中间被恶意补刀,刀刀只是疼痛但不致命,最终失血过多而亡。”
因子虚:“……”
喻白川:“……”
原来这才是活仵作。
权持季肯定道:“仇杀。”
因子虚也凑过去看着阳长带来的那包东西,翻翻捡捡,喃喃道:“忍冬姑娘该是一个读写诗书的女子,看看她的这条帕子,忍冬花旁提着诗,花开忍冬花,翠起向阳竹。等等,里面包着的是什么?”
但那条浅绿褪蓝的帕子被挑开,露出里面一只玉簪之时,因子虚错愕了,呆呆垂下脑袋,眼睛里不知不觉就有泪水流了下来。
幸好他的刘海厚重没让权持季发现什么异样。
玉簪雕的是团成一簇的忍冬花,这是许沉今画的样儿,亲手送去首饰铺子打的,原来是男子戴的样式,后面让一个女娘拿了过去。
忍冬就是三年前被抄斩的邹家的女,许沉今儿时的玩伴:邹念。
因子虚记得,邹念捧着一团姹紫嫣红的绣球花,两脚一叉拦了许沉今的下落,轻佻泼辣:“许君,许我可好?”
太子远勋在身侧以扇掩面,肩膀都笑抖了。
许沉今反而垂眸,比邹念更加轻佻地揽着远勋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道:“那可不成,我和远勋可约好了要打一辈子光棍。”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逗弄邹念就被远勋轻轻一扇子抽到了后颈,太子温和斥道:“沉今,你净胡说。”
……
邹念怎么变成了忍冬?
原来鲜活烂漫的绣球花原来也会落泥凋零,成为红颜枯骨吗?看样子,诚挚美好的永远都是……因子虚呆笑,心里悲道:诚挚美好的永远都是短命的。
有时候就是这么好笑,原本只是被当作一个幌子的案子让因子虚突然就重视了起来。
他是不重感情,但他有感情,不是猪狗。
因子虚甚至想到:会不会就是那个掘了他尸体的小人故意在这里杀的人来挑衅他。
但他向来记仇。
权持季没发觉这块玉簪有什么特别的,看过一眼后就把东西收了回来,吩咐手下人道:“联系县令,仵作之前做的文告拿过来再看看。”
他又看因子虚:“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因子虚笑眯眯道:“那在下要查出了这个案子,先生可有什么奖赏?”
权持季觉得好笑:“因老板莫不是怕自己找不到许沉今。所以还要这个案子拿奖赏?”
因子虚:“先生真是了解我。”
权持季想了想,道:“送因老板一座宅子,再给因老板谋个活计,比卖棺材强,够不够?”
阳长都吓了一跳,干巴巴道:“不是……真送啊”
权持季道:“一言九鼎。”
因子虚满意:“谢谢合作。”
第24章 没爷要
既然从被挟持的关系变成了合作的关系。
因子虚就很不客气地在客栈开了两间上房,睡个舒舒服服的觉。
一觉醒来,阿巴阿巴两口饭下去,对着阳长和喻白川道:“饮春坊,去不去。”
这声如洪钟,吓得阳长一下子捂住了庄琔琔的耳朵:“不准听,听了权持季打死你。”
但庄琔琔被权持季养得特别好,耳朵灵得要命:“饮春坊?就是先生昨日和我说的饮春坊?”
因子虚语塞:“你家……先生,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庄琔琔瞥他们:“我也要去!”
喻白川和阳长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摁:“你不准。”
庄琔琔:“为什么?饮春坊是哪里?”
因子虚特别灵性特别精辟道:“是个叫人血脉偾张‘令人心情激动的地方,你家先生有和你说过吗?”话音未落,因子虚好像想起了什么,忙轻轻地给自己来了一个耳光:“啊呸呸呸……在下这张该死的嘴啊,差点忘了你家公子也是个处。”
阳长没憋住笑,掩饰一般地咳了两声,憋得整张脸都涨红了一大片,收不住声:“咳咳……”
可咳声最终还是进化成了收不住的笑声:“哈哈哈哈……”
幸好权持季有早早起来找个小竹林练刀的习惯,不然他们这一伙,谁也活不了。
饮春坊,去不去?
这一声好像是一声惊雷在阳长和喻白川耳边炸响。
阳长笑够了,一拍桌子,脸红脖子粗,吼道:“快把你那春光咋泄的死狗脸,肮脏心思收起来。”
因子虚死猪不怕开水烫:“去不去?”
喻白川和阳长齐齐沉默了。
饮春坊是凉都最大的勾栏,里面不仅有妞儿姐儿还养着小倌,鱼龙混杂的。
主要就是怕他们不干净,阳长哆嗦着手道:“在那种地方的姐儿染上花柳病的十有八九,万一……我也中招了呢?”
不对啊!我又不碰她们!!!
阳长恨恨地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整张脸红得离谱。
在宫里学医天天不见女人只见药材的阳长也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怎么可以怕这个?
阳长又拍桌子:“怕他?去!!!”
阳长说完就好像是不服输一样推搡这因子虚往饮春坊那里去。
三人到了饮春坊,除了因子虚,剩下的两个人全都束手束脚地将自己包裹得严实,看着飘红挂绿的楼,艰难得就好像是在面临什么挑战。
因子虚吸一口气,一本正经道:“美人的味道,真香。”
阳长又跳脚:“你再乱说?”
“妈妈”因子虚喊人,阳长瞬间噤声,什么话也放不出来了,就只是紧张地交换腿原地踏步。
“客官找谁,要什么?”老鸨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
这里的老鸨姓杨,年轻时也是恩客不断的大美人,在这一带有一点名声,老了也离不开自己的老本行,开了凉都最大的艳所,手底下还有好几个妈妈爹爹,饮春坊上面还可以勾结到朝里的大官。
“公子可有认识的姑娘?”
干这行的多半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眼睛对几个客人的穿着打扮一扫就可以知道哪个有钱哪个有势。
老鸨定睛一看:虽然走在前面的因子虚又穷酸又狗腿,但因子虚后面的那两个衣着华贵,气质不凡,怎么看都像是有钱有闲的公子哥。
老鸨的笑容愈发的灿烂:“没有认识的也没关系呀,今天就叫各位爷们好好的认识一下我们这里的姑娘。”
“好,那妈妈给介绍一下。”因子虚伏在老鸨的耳朵边小声道:“妈妈,不瞒您说,在下今天就是陪着这两位爷来开荤的,您看看他们,嫩生得很。”
因子虚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道:“其实他们也不是害羞,就是他们的要求有点特殊。”
“怎么?”老鸨了然:“不要姑娘?”
因子虚轻轻:“麻烦介绍两位。”
老鸨:“害怕什么?来这里尝鲜的又不止你们几位,要什么样的。”
因子虚不动声色地扯嘴皮:“要便宜的。”
老鸨:“???”
因子虚理直气壮地复述一遍:“便宜的。”
老鸨的脸明显僵了僵,语气生硬:“你怎么不说你想要免费的。”
因子虚摸了摸自己的脸,所幸脸皮还够厚,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周围太闹,喻白川和阳长呆着脸皮,只听见因子虚那一声:如此甚好。
他们心里却想:和因子虚到这里是个明智的选择,因老板经验丰富,一下就帮他们安排妥帖了。
老鸨气得脖子通红,同脸上馒头一般白的粉对比显得更加鲜明,就要招手把那三个家伙打出去了,但转念一想,计上心头,脸上又挂回了笑意,她急忙拉扯着因子虚的袖子:”你个痨病鬼忒能乱想!我看你后面那两个公子长得也还不错。不如我替他们找个合适的爷,就一次,索性一起开了荤。”
这老鸨是想拿他们当免费的小倌,说的倒是好听。
不过……
因子虚看了看自己的钱袋子,又悄悄地看了看背后的喻白川,突然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因子虚眼波流转,当下同意,要同其余两人进去时却被拦了去路。
那老鸨伸手将因子虚遮隔开:“你就算了。”
她语色生硬道:“没爷要。”
没爷要?!
因子虚捂胸,痛心疾首。
他陪笑,自己当年怎么着也是一枝花啊!
老鸨喊姑娘给因子虚送来一杯茶,叫因子虚干等着那两人完事了就走。
因子虚这把子过来就是来摸摸关于忍冬姑娘的那起案子。
他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周围,想来这长春楼尤为喜欢红色,不单是建这楼用的木材砖瓦,连周围挂着的纱帐都是红色的,艳得俗气,可能_上辈子跟因子虚身上的大红大绿衣服师出同门。
“这是。”因子虚指着一边的人堆狐疑地问一句,"那边怎的围了那么多姑娘,敢问一-下是谁家的爷出手这么阔绰,叫得起这长春楼众朵鲜花儿呢”
杨妈妈自豪地挺着胸,乐意和因子虚聊聊自己这发财路,"那些爷都是当地儿的贵公子,是咱饮春坊的熟客了。”
“姓甚名谁?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杨妈妈可否好心给在下透个名字,在下好凑过去巴结。”因子虚呷了一口花茶道。
那女人开始得意地摇头晃脑:“恩客的名字我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呢?”
因子虛:“……”
于是因老板不甘心地拿出几锭银子塞到杨妈妈手心,嘴角扯笑:"妈妈,告诉我呗。”
杨妈妈生怕被人瞧见了,赶紧把银子揣裙兜里,嘴里冷笑,“明明有银子,刚才怎么舍不得拿出来买倌儿”
“舍不了孩子套不得狼。”因子虚木着脸说。
“好吧,那个是孙家的公子,瞧那个带高帽儿的是吴家的,他们两家与凉都的富坤梁家是世交,几个公子一惯耍得来。"杨妈妈甩起衣袖,带起一阵清风:“我就好心带你引见一下,只是你这副样子得收拾收拾。”
……
“在下这样”
因子虚穿着一件西域乐师的衣服打转了一圈,仔细端详:"看着真傻啊。”
杨妈妈环胸打量着因子虚片刻,捂着眼睛拎着一顶长长的异域风情样的帽子给因子虚戴上,又叫因子虚只罩着下半张脸的面具兜了自己的胡子,略清洗一番。
“这个……”因子虚轻轻拍开杨妈妈搭着自己脑袋的手,“在下可以自己来的。”
“头发也得藏帽子里也去。”
“哦。"因子虚乖顺着撩起刘海全塞进那顶高帽里。
“我的乖乖。”
杨妈妈惊叹,没想到因子虚头发撩起来了竟好看如斯。
杨妈妈见过不少好看的美人,妖娆美艳的,清丽可人的,小家碧玉的……但像因子虚这种气质介于妖和欲之间,但五官清冷精致的,杨妈妈就从来没见过。
这脸,这身段,简直是照着祸国殃民的样子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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