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跳亮,两人依次接完水,走到外边的走廊上继续聊。
顾晓晨似乎只是想找人倾诉,有几次,陈闻都觉得他对这个案子很惋惜。所以陈闻也不介意当一个倾听者,耐心地陪伴他。
顾晓晨说:“姐姐为了我读大学,牺牲了很多。所以当我开始工作,我就拼了命想要做好,才能不辜负她的期待。我每个月的工资,都会给姐姐一半。她现在的生活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认识姐夫以后,笑容也多了。我还挺感激姐夫的。”
陈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姐姐是爱你的,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
顾晓晨有些愣怔。
然后顾晓晨低下头:“我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
陈闻明白,在顾晓晨心里,恐怕一直把自己当罪人——因为要让他读书成材,所以姐姐辍学,早早步入社会,吃尽了苦头,这些都是因为他才这样的。
“有个诗人曾经说过,”陈闻柔声说,“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
顾晓晨很诚实地说:“听不懂。”
陈闻笑了笑:“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所有的痛苦都是有意义的,我们总能从中学到些什么。”陈闻半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平地,“……只要结果是好的。”
顾晓晨若有所思,云里雾里:“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谢谢你,小陈总。”
陈闻说:“叫名字吧,你叫我小陈总,我也不会给你发工资的。”
顾晓晨噗嗤笑了出来:“陈闻,闻哥!”
市局外面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顾晓晨喝了口滚烫的热水,似乎抒发完心中的愁绪,又变成了快乐小伙:“哎,这些话我也只能和你抱怨,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陈闻问:“洛译呢?”
顾晓晨皱眉:“老大那个人……算了,找他喝酒还不错。”
“咳咳——”身后有人故意咳嗽,“你小子说我什么坏话呢?”
顾晓晨一转身就笑嘻嘻:“我夸你呢!”
陈闻转过身,一脸无辜。
洛译有些不好意思:“行了行了,收拾收拾准备去赌场抓人。”
顾晓晨惊喜道:“问出来了?”
洛译点头:“嗯,程花带我们去。”
第056章
接待室里只剩下程花的哭声,悲痛的大哭,接而渐弱,到啜泣不可闻。
李宣蹲下身,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慰,一边递纸巾。程花又抹眼泪又擤鼻涕,好不容易才平缓下来,不好意思的说:“让你们看笑话了。”
洛译坐在一旁,拿手机玩贪吃蛇,见她平复,让她坐下。
李宣将桌上顾晓晨的笔录本拿过来记录。
程花低着头,目光偏向一旁,似乎陷入沉思,许久才说:“你们想问什么?”
洛译沉声:“你和妹妹,有什么说什么。”
程花说:“我比程艳大五岁,从小就……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家庭就是那个鸟样。她更惨一点,从小我可能还有机会得到新衣服——就是过年那种时候,而她只能穿我不穿的衣服。”
“其实我妈后来生过好几个孩子,但是都是女的。不过,她们都不在了,不知道去哪了。”
李宣一惊:“你是说你爸妈涉嫌……遗弃?”
这是犯法行为,但在曾经执法普法力度不强的山村里,真的还是会有人冒险,将生出来的女儿投井或是遗弃。就拿北山福利院来说,前两年都还有从山里捡回来的孤儿。
程花立马摇头:“不,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只是送养了吧。总之,程俊出生后,我和我妹妹的噩梦就来了。起初是爸妈都围着他转,家里的活就只有我和我妹妹做。后来我读到初二,她们就不让我上学了,要我跟着我叔叔出去打工。”
说了一会,程花有些难受:“有烟吗?”
洛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从桌面上甩了过去,一起过去的还有火机。
程花抽出一根,点起,终于舒快不少。
她半靠在椅背上,瞪着双眼望向天花板,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许只是在放空出神。
初二。
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要来到陌生的城市里,尽管跟着家里的亲戚,这么小的小女孩,很难想象她经历了什么。程花似乎也不愿提起那些往事。
然后程花低声骂了句:“……禽兽。”
随后是非常自嘲地笑了笑,苦笑,下一秒就要哭了一般。
洛译在思考那一句骂名背后指着谁,而李宣已经猜到了——从程母之前的言辞中不难判断,程花先前的工作似乎不太体面,而这一切的起始点,或许是那个叔叔。
想想,十三四岁的女孩,能做什么?
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瘦弱的躯干,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能当个花瓶。
洛译皱眉:“你叔叔是谁?诱导儿童性犯罪可是重罪。”
“重要吗?”程花轻蔑又自嘲地笑,“我已经这样了,我早就这样了。”
烟雾里,看不清程花的脸。
她冷冷地说:“后来程艳打电话告诉我,说爸妈不让她上学,要她在家里带程俊。哦那时候程俊还是个走不了路的小孩儿,他们要艳艳像保姆一样伺候他。”
“我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刚好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大款,有钱,我就把我赚的那些钱全部给艳艳,让她必须上学。”
“所以她读到了高二?还是高三?我忘了。”程艳弹了弹烟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她成绩太不好啦,她跟我哭,说不想高考,考不上。还说她也想来江城打工,所以她来了。”
洛译等到了这段,便问:“和她一起来江城的,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程花皱眉:“还有一个人吗?”烟抽完了,她又点燃一根,“啊我想起来了,是她的好朋友。叫什么来着?叫……”
洛译提醒她:“廖丽萍。”
“哦,廖丽萍。”程花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又是一个可怜的姑娘。”
洛译不确定地问:“你知道廖丽萍的事?”
程花摇头:“不知道,我都记不得了。她们来江城后去了药厂打工,就那个百齐制药厂。我说过我给孟何找了个看大门的活吧,当初她们去药厂,也是我介绍的。不过后来,下岗啦,炒鱿鱼啦。再后来我结婚了,她结婚了,生活乱得一地鸡毛,我们联系就少了。”
洛译盯着她,说:“廖丽萍在2000年的时候死了。”
程花一愣,却仍是没敢看洛译,只是问:“……死了?怎么死的?”
洛译:“你不知道么。”
程花迟疑许久:“不知道。2000年?太久了,我根本想不起来。”
说到底程花和廖丽萍没什么关系,是陌生人,程花记不得无可厚非。可洛译总觉得不太可信,前几句还提到廖丽萍是个可怜姑娘,现在又一问三不知。
洛译想了想问:“程艳没有和你说过廖丽萍死了这件事吗?”
程花费劲地想了一会:“真的没有。我们虽然是姐妹,但总有各自的生活要过,不可能什么事都互相分享的。”
洛译又问:“她一直在打零工,从来没有固定的工作,你有没有察觉到她或许背地里在做些什么?或是调查些什么?”
程花果断地摇头:“没有。”
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
程花和程艳的姐妹关系挺好的,而且按照陈闻的说法,程艳要做的事——调查廖丽萍的死因,那应该会找姐姐分享——更何况那些人追杀到了酒吧,难道不是因为程艳跳楼的事吗?
关于程艳,再问不出多少。
问多了,程花就说程艳的老公孟何经常家暴,说不定程艳是心如死灰才跳楼的。又要把话扯回到原生家庭——能看得出来,程花非常恨她爸妈。
洛译看着一旁李宣认真做笔录,跟着笔尖的痕迹,思考了一会。
他问:“那说说酒吧的事吧,为什么要借高利贷,你又是怎么找到放贷人的?”
程花回答:“我跟我老公结婚很多年了,他是开酒吧的。我跟着他从一家门店做起,一直做到现在三家门店。前两年吧,他把兴振路这家门店交给我打理——这是第一家酒吧,也是他的根。本来这地段不偏的,还不是头两年搞城市规划,市中心移西边去了,人也渐渐少了。”
“哎你们吃铁饭碗的很难理解我们做生意看天吃饭的痛,总之,店里生意越来越不行,只有一些老顾客周末还会过来玩。其中有一个曾经追求过我,一个小混混,现在做到了游戏厅大老板。”
洛译问:“他叫什么?”
程花随口说了个名字,然后继续说:“他告诉我他兄弟放贷,利息便宜收我,重点是当天要钱当天就给。那时候水电费都付不起了,我就直接借了五万。可惜,这五万块,全赔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哎,上哪弄那么多钱啊。”
后来,洛译让程花带他们去找放贷的人。
程花很配合。
并且洛译也查到,这家位于下江区的游戏厅,的确是曾经关于地下赌场的重点怀疑对象。那时候他查封了好几次,每次都跟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这次他的起意非常突然,知道要去游戏厅的只有他们几个——顾晓晨、李宣、陈闻和程花。
陈闻本来要坐后座,都已经拉开了车门,然后被李宣拽住。
李宣说:“小陈总你坐前面吧,我和程花坐后面。”
陈闻有些尴尬,看到顾晓晨过来,立马拉住顾晓晨:“要不晓晨坐前面吧。”
顾晓晨一脸懵逼,他就没有坐洛译副驾的习惯,立马推辞:“不好不好,我又瘦又小,我在后面挤挤没事的!哥你坐前面吧。”
洛译在主驾位上,带着墨镜,都不难看出满脸无语。
他说:“还走不走啊,你,上车。”
你。
陈闻。
接收到洛译的注视,陈闻乖乖上车。
看着对方有些不情愿地拉安全带,还因为卡壳用力拽了拽。
洛译很烦躁,不就是拒绝了对方吗?不就是不能有更亲密的互动吗?至于连副驾都不坐吗?难道自己还能越过身去欺负他吗?
一路变扭地开到下江区的游戏厅,洛译原地摇人,集结附近派出所一共十来人,冲进去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在洛译的逼迫下,游戏厅老板打开了暗门——由一台游戏机挡住,后面别有洞天,里面一堆赌鬼围着赌桌,打牌的,玩骰的,赌桌上的筹码一堆又一堆。
空气里全是汗臭味、难闻的烟味,还有欲望叫嚣的味道。
这次因为程花的举报,洛译查封了下江区一个巨大的地下赌场,狠狠地重挫王家势力。
可是,他们没有找到孟何。
洛译抓住游戏厅老板,问:“孟何呢?”
老板有些懵,但看了照片之后,大悟道:“老孟啊,他有好些天没过来了!他还欠着我钱呢,上次他打牌输了三千还是我垫的!”
洛译骂道:“还惦记着钱呢!老实点!”
老板立马吓得双手抱头。
洛译又问了一圈赌鬼们,得知孟何的确常来这里赌博,但是最后一次过来还是4月底,20多号,后来再也没见过。所以孟何真的消失了。
洛译又拿孟何最后一次出现在嘉澜酒店的监控给他们认,那几个和孟何在一起的人,都说不认识。
奇了怪了,药厂没人认识,赌场也没人认识,那孟何还有别的交友圈吗?除非这两边,有一边的人在说谎!这几乎可以肯定,因为去找程花要债的人就穿着药厂工作服。
把人从赌场抓回去,已经没程花的事了。
她被交代一些保持通讯等,就离开了市局。她走在路边,打开手机,里面有一条写着游戏厅地址的短信。她颤抖着手,点下了删除。然后,她把手机踩碎,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第057章
回去的车上,李宣在刷微博,洛译在打电话。
陈闻偏着头去看窗外的江景。嘉澜江很宽阔,从这头到那头,跨江大桥有两三百米长。远处隐在云雾里的是跨江索道,一个又一个铁皮盒子,载着乘客往返。
洛译接到检察院的电话,说提交的检举材料不足,已退回。
就是上次要举报阮泰拉皮条的,妈的,这次又被卢兴旺搞回来了。他重重一甩,手机丢到中间的框框里,然后发出充电警告,似乎不满他的发泄。
他闷闷地吩咐:“帮我充电。”
陈闻坐在副驾上,好一会才回神,摸到充电线给手机接上。
手机屏幕亮起,还是刚刚的通话界面,备注是爸。陈闻看了一会,将手机放进框里。
王家的黑恶势力这么多年盘踞在下江区,黄赌毒的生意是一个不落,前辈们先仆后继,却没能换来一个好的结果。反倒是与之对立的陈家,两家人互为犄角,角力斗争,才成了今天这样平衡和谐的局面。
陈家别墅。
陈浩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加上最近雨天,犯了风湿痛,整天郁郁寡欢。
陈宏业回来汇报:“自从上次在景区那边抓了王家的人,就总有不少人来闹事。”
陈浩初不悦:“这点小事也要跟我说?”
陈宏业道:“不是,我是想说王家的人来闹事,未必全是为了关志兴。那首诗里隐藏了埋黄金的地方,王家的人也在找。”
陈浩初冷笑:“他们真信西佛山有黄金么?我们找那么多年找不到,他们找到了,那也算他们的本事。”言外之意就是根本找不到。
43/145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