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濮阳殊的百世轮回,他曾亲眼见证濮阳殊辗转的百世,看见他悲惨的结局却始终无能为力,现在,又要重蹈覆辙么。
有一个声音从他的心底回荡起来,带着嘲讽与讥笑,为什么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呢,无知无觉的活在现代世界不好么,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想,可以心安理得的将濮阳殊置之一旁,毕竟他只是一个死有余辜的反派,死就死了,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命运有些悲惨罢了,命运悲惨的人还少么。
场景骤然转换。
下一幕,却是濮阳殊被万箭穿心。再然后便是一些千奇百怪的死法,是苏茗曾经亲眼见证却无能为力的死,如今,这些场面又在苏茗面前重演。
血,那么多的血。
现在你满意了?他的悲惨百世,都是因你而起,你亏欠他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你愿意这样么,你是不愿意这样的吧,谁愿意怀着这样的歉疚过日子?
不如,杀了他吧。
杀了他,结束一切,你就再也不会亏欠别人,于心不安。
杀了他,你就能得到你分给他的力量。
杀了他,你的谋逆大罪就都是源于他的蛊惑,将功折罪的你可以重新回到天界。
“……神经病。”
苏茗冷冷的吐出这几个字,看向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幻象,那些幻象都生着濮阳殊的脸,均是凌乱凄惨,血染半身。
他们盯着自己,吐出相同的言语。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如此下场。”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还我命来……”
苏茗却是一笑。
“真是不入流的手段。”苏茗喃喃道,“以这样的幻境刺激我,说让我杀了濮阳殊,是因为你笃定我不会为了自己杀了濮阳殊,是因为你笃定我不会听你的话。”
凡是幻境,必有破局之法。
像这样简单粗暴的幻境,破局之法无疑只有两种,一种是杀死对方,一种是杀死自己。
“但是,这根本不是濮阳殊啊。”
苏茗微微一顿,随即一挥手,剑居然分化成万千剑影,向千千万万个濮阳殊而去,剑影触到“濮阳殊们”的身上,濮阳殊们也就随之消散。
“他为我做了许多事,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是你不懂我的心。”
话语刚落,场景又变幻了。
苏茗:“……”
还没完了是吧。难道又要来一个濮阳殊之死大放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出这样的套路,可是会引人厌烦的,更会……引人恼怒。
出乎意料。
并不是濮阳殊之死大放送。
对面也并没有幻化出濮阳殊的形象。
这一次,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个人,居然是自己。
换句话说,应该是太子明夙。
他穿着雪色的长衣,身上绣着金线,神情却是那么飘渺那么高远,还带着微微的忧郁,似乎既不属于天界,也不属于人间。他看着苏茗,眼神中却带着微末的讥诮,看似高贵的眼眸中却凝聚着微微的邪异,混杂着某种奇怪的气质。
这样的气质,想来既不属于苏茗,也不属于明夙。
他看着自己,金色的眼睛微微一敛,“你的心里,很烦躁。”
苏茗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哦。我当然很烦躁,烦躁见到你。”
他静静的看着苏茗,嘴角却扬起一个笑容,这的笑容绝不带任何的温暖,只让人想起大海上稀薄的霞光,很快就消逝无踪。
“我猜,你想问我是谁。”
苏茗一笑,“我不想知道,你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心魔、幻境、我的心……是我,也非我。”
这样的幻境,已经让苏茗觉得厌烦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无非是那些东西,还能是什么呢。
他用神异的眼神看了苏茗一眼,不知道是惊异于他毫不客气毫不风雅的回复,还是在惊异别的什么。
“确实如此,不过,我更希望你把我叫做劫数。我是你的劫数。千年前的你渡不过我,千年之后的你,可以么?”
他的手里渐渐现出熟悉的剑,正是苏茗手里的湛卢饮雪,散发着相同的气息,不辨真伪,或许是因为那把剑……
并非真实,也并非虚假。
他向苏茗拔剑一挥,“湛卢饮雪”寒光湛湛,苏茗则是拔剑格挡,两剑相撞,剑刃交接之间,苏茗只感觉有一股沛然巨力从剑刃交接处一直传达到剑柄,振的他手臂都微微发麻。
一模一样。
不管是拔剑的姿势还是挥剑的弧度都一模一样,若不是装束不同,苏茗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对着镜子挥剑,所有的一切都相同,唯一不同的却是他的力量,他的力量居然比自己高出几倍有余!苏茗在这样的巨力下后退,直直撞上栏杆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谁能对付这样的敌人。
如果你的敌人是比你强出几倍的自己,你应该如何杀死自己。
白玉的栏杆,粉色的荷花,碧绿的莲叶,青玉般的鱼儿,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苏茗抹去唇边流溢的鲜血,从地上站了起来。
对面的人高傲的挑了挑自己的眉毛,“真是狼狈啊,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苟活到今日。”
苏茗却很淡定:“所以你不是我。我的宗旨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知是不是苏茗的错觉,他总觉得对面人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才道:“你果然不是太子明夙。”
“嗯。”
不知经历多少次兵器相接,不知道多少次被打到在地,伤痕累累,苏茗始终没有放弃,于是他放弃了,身影缓缓的消散,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言语,“你比太子明夙坚强的多。”
坚强的……多么。苏茗却听见了耳边隆隆的雷声,恍惚之中,他似乎是回到了千年之前,千年之前的太子明夙,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雷劫?经历过,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是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渡过此劫。
太子明夙没有。但是苏茗有。
他垂下自己的眼睫,轻轻的笑了一声,外面还有人在等他,等他回家,所以他会赢,非但要赢,还要赢的漂亮。
龙游浅滩,依旧是龙。
就算一时困顿,狼狈不堪,得遇风雨之时,也定会一飞冲天。
其实,渡劫渡劫,渡劫是如此简单。
在简单的同时,却也如此艰难。
时机到了,就是到了。
神光耀耀,覆盖在他的周身,像是给他披上一层金色的辉光,钉在他四肢百骸处的钉子锁链也在神光作用下寸寸断绝。
濮阳殊一直紧张的盯着面前的这具龙躯,看见这样的场景,方明白自家哥哥应当是成功了。面前的龙躯很快覆盖上一团耀眼华光,华光又缓缓缩小,最终化作一个身影。
他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濮阳殊的模样,一如往昔的对濮阳殊伸出自己的手,道:“一切,都结束了。”
濮阳殊微微一笑,便也握上他的手。
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为了这双手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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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敲响四十四重钟声的时候。
濮阳殊与苏茗已经已经以势若破竹的气势冲到了天帝主宫,出乎意料,他遇见的神兵很少,很少就算了,反抗力度都十分微弱,甚至还有神将假装看不见他,闭着眼睛就从他的身边穿过。
不得不说,这样的场景有些许尴尬。苏茗最终还是看向这辉煌又巍峨的天宫,白玉为阶,金为饰,何等气派庄严。
里面住着的正是天帝,数万年以来端坐在帝位之上,肆意弄权的天帝。
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他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穿着帝王的朝服,十足俊美却略显威严刻薄的脸上,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看向苏茗,又看向濮阳殊,幽幽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不料苏茗的视线却并不在他身上,而在他身畔那个青衣的人的身上,那正是他的师父。
“师父!”苏茗抿了抿自己的唇,说出这样的称呼。心绪自是复杂,但如此复杂的心绪在心头转了一圈之后,也只能吐出这样的两个字。
青衣相师微微点了点头,“你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一切也该结束了。”
他又看向苏茗旁边的濮阳殊,心想,时间过得是这么快,也是这么慢,二人的姻缘……他微微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的眼光真是十分准确,早在千年之前,他就已经预见到这样的……
好吧,并没有预见到。
他只是隐隐约约有些猜测,没想到千年之后,这猜测居然成真了。
就算他擅长卜算,也不能卜算到这么久远的事情啊,更不能卜算的万无一失。当年,他就卜算出来许多结果,那些结果,无一例外以失败作为终结。
不管是在轮回中癫狂愤怒,最终毁灭天界也毁灭自己的濮阳殊,亦或者是沉沦在凡世之中,再也不曾回忆起自己过往的苏茗……
他的思绪被苏茗的言语所打断,只听苏茗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天帝陛下,我是来罢黜你的。”
天帝一愣,却绽开极其缓慢的一个笑颜,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该说不说,他的变化真的很大么,居然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同自己说话,眼神再不复当年的孺慕失落。
“那就……开始吧。”
天帝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四周,到现在,居然没有一位神兵神将来帮助他是想作壁上观么,如果他赢了,他要把这些人的神魂通通都放到石头里,让他们给自己最亲爱的儿子……守墓。
他手掌略一翻覆,便拿出一方大印出来,苏茗与濮阳殊都严阵以待,却见那方大印瞬间化作万千光点融入苏茗与濮阳殊体内,光带的速度实在太快,快的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不,这并不是快,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茗与濮阳殊的身影在那一瞬间消失,二人只能在仓促中听见相师的声音,“小心,这是能够引动时空罅隙之物,一着不慎便会永远遗失沉沦。”
那是,什么东西?师父,说清楚一点啊,不要这么语焉不详。当然,相师说的这么语焉不详的缘故就是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只知道,这是一件天地开创之初便遗留下来的法器。
“它,究竟是什么。”
天帝看向自己手中的大印,却突兀地吐出一口鲜血,不过是小小的操纵一番,以他的灵力积蓄,竟也损伤至此么,真是神器啊。
他回答了相师的问题,“我也不清楚,但是,他们说不定永远都回不来了,永远沉沦在……时空的罅隙中,沉沦在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他看向这方印记,喃喃道:“我会赢么。”
第97章
万千的光影在苏茗与濮阳殊眼前纷乱的略过,又转瞬破碎,下一秒就是失重的感觉,失重的感觉却又如此熟悉。
不等苏茗回味一下这种熟悉,他已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落地,触到冷硬的地面。
他立时环顾起四周,却有一片凉雪落到自己的鼻尖,缓缓融化。
铅灰色的天空正在下雪,细细的雪洒在人的身上,像是蚕在吞吃桑叶。
他正置身于一个空旷的广场,广场的装潢十分眼熟,不管是不远处生的歪七扭八的大槐树,还是那边屋檐上蹲着的缺了一点角的螭吻,都和天都府……都和天都府一模一样。
如果有一个动物,长的像鸭子,叫声像鸭子,吃起来的味道也像鸭子,那它就是鸭子。
换句话说,大槐树和缺角螭吻,房屋的建设与规划,甚至地板上的花纹都一模一样,这不就是天都府么。
还有,濮阳殊呢。
那么大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不远处的身影上,那人跪的笔直,身上已经覆盖满了落雪,简直像是一个雪人。
苏茗的心头却猛地一跳。
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便见有两三个仆人端着炭火走过,对跪在地上的那人冷嘲热讽。
“三公子,雪地的滋味不好受吧,冷不冷呀。居然敢忤逆大公子,谁给你的胆子啊。”
“真不知道你这样的废柴是如何能呆在天都府的,一个小童的灵力都比你出色吧,真是不知羞耻。”
“知不知道大公子的修为境界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嘲讽着离去了,只有那个跪着的身影还坚硬若铁。苏茗一个闪身,便闪到他的面前,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不是濮阳殊还能有谁。
最惨的,果然非他莫属。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又用灵力迅速掠去他身上的雪,隔出一个不被雪侵扰的空间,并且缓缓的在此方空间内升温。
但是,他的心头却有了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眼前的濮阳殊究竟是哪一个濮阳殊,另外,天帝也很让他在意,说好的决斗指的就是这个?他将自己和濮阳殊送到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此时,濮阳殊抖了抖自己被雪浸润的睫毛,睁开他黑玉棋子一样的眼眸。
苏茗手指一抖,有些紧张,便看见眼前人的眼神从迷茫到清醒,最终转变为苏茗十分熟悉的神情。
濮阳殊身躯晃了一晃,眼看马上就要栽倒,苏茗就连忙抱住了他,濮阳殊就顺理成章的倚靠在苏茗怀里,闷闷道,“这里是哪里?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他在苏茗怀里蹭了蹭,苏茗便感觉到他微微湿润的头发蹭在他的脖颈处,微微痒。
濮阳殊抿了抿自己的唇,道:“哥哥,好冷。”又继续蹭了蹭。
苏茗:“……”
平日里也不是没和你搂搂抱抱,这么严峻而危险的时刻,不知道隐藏着什么阴谋,你却在这里耍这种心眼,玩这种游戏?
苏茗拍了拍濮阳殊,道:“起来吧,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濮阳殊磨了磨自己的牙,“我们已经成亲了,总不可能到这个世界就不作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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