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房间并不大。偏室角落改成的居室,只放的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衣柜在墙上做悬空衣柜,窗台边是靠着桌子的书架。
书架上是妈妈给他买的课外书,还有很多他画过的画,积累的画册塞满了书架。
油画棒用刀子削断一截,放在纸巾上碾碎,随之用刮刀抹在之上。黑色长发和充满笑意的眼睛,妈妈穿着长裙微笑,瘸了腿脾气很坏的爸爸,还有不爱说话的他。
三个人凑在一起,就是一个家庭。
……
“今天的速写任务是男体,周三前上交,我们的地址仍然在渝东路,结课第一名的同学学费全部返还,还会赠送百元火锅券一张!”
……男体。
江颂抱着速写本,他掀开睡衣看向镜中的自己。月色下映出一具单薄瘦弱的少年躯体,肋骨隐隐可见,苍白没有温度,像是一具尸体。
他细瘦的手腕不由得放下来,唇畔微微抿起,自己的身体似乎没什么好画的。
眼睫随之落下,铅笔落在纸上,脑海里晃过某个画面。
清晰不失力量的手腕线条,修长弯曲的手指,蓝白校服掀起,腹部线条盘虬向下蔓延,汗珠顺着浸透校服裤边缘。
与那张艳丽面容格格不入的身材。
在他想象时,铅笔摩挲在速写本上,一点点地在纸上成型,一副少男半身像浮现而出。
“颂颂?起来了吗……该去上学了,便当记得带上,帮妈妈捞下鸡蛋。”
江颂闻言放下了铅笔,他身上睡衣还没换,先去洗了手,脑袋上睡得发丝乱翘,用漏勺把汤锅里煮的茶叶蛋捞起来。
旁边有两个蛋是捞过的,妈妈还帮他剥开了,他瞅一眼,随之拿了其中一个咬了一口。
有点咸。
“颂颂啊,还有没有零钱?没钱了记得跟妈妈说。”
声音由远及近,一截鲜艳的颜色从客厅渗出来,江琳穿了一身红裙子,颜色鲜艳的与周围格格不入。
江颂看过去,目光在母亲画过的眉毛和显色的口红上停留,为母亲的面容添了几分容光,像是苍白的白开水装点了颜色。
今天是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吗。
他想不明白,只点点头,嘴巴里咸鸡蛋咽下去,嗓音有点含糊,“……有钱。”
“宝贝儿子,路上注意安全。”沾着口红的唇印落在脸颊上。
江颂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片芬芳的香气。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自己前一天画的画,这是魔法吗?前一天画过的漂亮妈妈,今天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真的有魔法的话。
……
“温黎,能不能麻烦你负责一下待会的早会,我可能过不去了。”乐明月抱着表格,急匆匆地对温黎说。
温黎:“可以,你去忙吧。”
“温黎,那个,能不能借一下你的笔记本,昨天的笔记我记得不太好。”后排的女同学问。
“可以,只是我记得也不一定好。”温黎说,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温黎,你的书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前排的同学们围绕在一起,正中央的少年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讲话认真温柔,从不吝啬给予别人帮助。
“喂,江颂,你也觉得他很假吧!”身旁有声音传来。
江颂扭头便瞅见了一撮黄毛,学校是不允许染头发的,身旁的少年染在了里面,只敢在老师不在的时候把头发掀起来,露出里面的颜色。
黄毛是他的同桌,他们开学到现在说的话不超过三句,对方很擅长絮絮叨叨,似乎和他讲过许多话,但是他都不记得了。
“你说怎么可能有人没有任何情绪啊,你看他……他每天那么装模作样,我从来没有见他发过火哎!”
黄毛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又看一眼身边的哑巴同桌,虽然一开始因为江颂不理他很生气,但是时间久了发现江颂谁也不搭理,心里就有了微妙的平衡感,气也随之消了。
“不知道的以为是活雷锋呢……哼,虽然爹妈是检察官,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黄毛忍不住地嘟囔。
………雷锋。
江颂看向课本,历史课本上记载了西方的文艺复兴,课本上印有闭目双手合十的天使建筑图案,他觉得更像天使。
同学里,有像天使一样的存在。
他用橡皮擦擦掉铅笔勾勒出的草图,浅浅地勾勒出一对翅膀,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视线下意识看向前排,前排的少年不知和其他人说了什么,艳丽的眉眼稍弯,透出浅浅的笑。
倏地,似察觉到了什么,深褐色的眼珠转过来,邃明的眼与他对视。
江颂:“……”
他一瞬不眨地盯着人,温黎稍顿,随即朝他微笑了一下,阳光正好落在温黎身上,与在阴影之中的他格格不入,他下意识看向别处。
……想再看一次。
他手腕下露出画了一半的男体,细化成了石膏像,犹如断臂维纳斯,尚有一半残躯没能填补。
“江颂啊,你今天要去食堂吃饭吗。我知道你总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们一起吧。”放学铃一响,八百年难见江颂愿意下楼,黄毛可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不要。
为什么一定要一起。
江颂瞅黄毛一眼,低着头没有讲话,视线掠过前方的某道身影。
黄毛在他身边道:“你要问为什么……因为我们两个都坐在角落,阴暗内向,出门都走下水道。”
一边说,黄毛吹了下自己的刘海,让那一撮黄毛露出来了几分,透出几分淡淡的伤感。
“………”江颂停下脚步,随之加快了步伐,把黄毛甩在身后。
“哎,江颂,等等我啊……”
“温黎啊,有没有感觉今天有点不一样。”程飞一边戳戳餐盘里的饭,一边有些操蛋地抬抬下巴,示意温黎看另一边。
“没有。”温黎毫无所觉,似乎并不在意。
没有个屁啊。温黎觉得是巧合,他可不觉得。
平常从来不来食堂吃饭的呆子,今天来了食堂,带着便当坐的位置只和他们隔了一条过道。
他不信是巧合。
而且那哑巴呆子还一直朝他们看,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眼,好像确定他们还在一样。
不知道那小子脑袋在想什么。
“行,那你继续坐这吃,我去买瓶水……”程飞有些暴躁,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这片只剩下温黎和江颂。
温黎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身侧人的目光盯着他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他静静地等待着,最后还是先放下了勺子。
“……江颂同学,你找我有事吗?”
视线随之掠过去,对上一双漆黑清澈的眼。
第05章
江颂同学,有什么事吗。
面前的便当盒是妈妈为他选的,蓝色的星空大海,旁边雕刻了两朵玫瑰,中央是一个小王子图案。
便当盒从初中用到现在,小学时候的换掉了,因为随着个子长高,吃的米粒数每年都在变化。
他喜欢吃妈妈做的饭。
饭盒里的米饭吃了个干净,茶叶蛋也吃掉了,他握着勺子,和身旁人对上目光,动作不禁顿住。
有事。
江颂对上那双温和深邃的眼,下意识又别开目光,这个,要怎么讲出来。
因为要画画,所以想再看一次。
“江颂,你每天的午饭……是你妈妈为你准备的吗?”温黎问他。
上一个问题还没有回答呢。
江颂把饭盒扣上,点点脑袋,待会要去洗勺子。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温黎说。
温柔的嗓音掠过耳边,江颂稍稍顿住,指尖摩挲在饭盒边,掠过残余的温度,耳尖随之动了动,似乎有些热。
嗯。
江颂看向一边,又瞅向旁边的人,手掌捏着勺子,想起空缺的素描纸,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人站了起来。
“如果有事,记得跟我说。”温黎开口,随即端着餐盘离开。
江颂立刻亦步亦趋地跟着,担心温黎离开,他饭盒只匆匆地洗了,水龙头里的水淙淙吻过掌侧,待温黎下楼梯,他笨拙地关了水龙头。
有事。
要学会讲话。
江颂眼中映着温黎的身影,温黎碰见路过的同学会打招呼,对方身边总是围绕着三三两两的人。
热闹的气氛引他在原地驻足,不敢上前。
“温黎,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你看,还在跟着呢?”程飞一边说着一边朝后瞄一眼。
“谁啊?”乐明月闻言顺着看过去,看见了楼梯处抱着饭盒的少年,江颂只是站在那里,自成一隅,沉默如同无声的白桦树。
一抹落寞在生命尽头的荒寂。
“你说的是江颂?程飞我可警告你,别欺负同学。”乐明月叮嘱道,怎么看江颂和他们相处都是会吃亏的模样。
“你哪只眼看到我欺负他了?是单眼皮这只还是双眼皮这只?”程飞无所谓,顺带着埋汰乐明月一句,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乐明月的眼睛。
“………”乐明月翻了个干净利落的白眼,“总之你小心点,让我发现你欺负同学你就死定了。”
“也别总叫人家哑巴,人家会说话,程飞你不要总给别人起外号。”乐明月说着,顺带着踩了程飞一脚。
“我靠!我新买的球鞋!!乐青天你是不是活腻了——”程飞脸黑着,人溜的飞快已经跑远了,他看一眼鞋面的鞋印,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温黎全程没有插话,随着人群走出食堂,只在踏出食堂时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的某道身影还在跟着。
“温黎,你看看她,成天正义感爆棚。”程飞切了一声,“我可没欺负过小哑巴。”
“铃——”上课铃声随之响起,教室安静下来。
“今天公布测验成绩,我们语文课算是所有学科里最简单的吧……有些同学数学英语考的那么高,语文甚至及格都困难。具体哪些同学我就不一一点名了。”
“高考是综合素质考察,同学们啊,语文更是重中之重,千万不要因为它容易而忽视它。”
台上的钟轲咳嗽两声,没指名道姓说谁,但是数学英语测验成绩都已经公布过了。
“乐明月135,程飞82,江颂89……温黎142,宋时暄115……”
排名是看综合成绩,结合数学测验和英语测验,显而易见老师说的是谁。
“喂,你作文只拿了25分,不是吧………”宋时暄凑过去看江颂的卷子,一眼瞄到了上面鲜红的字数。
入目是认真而又潦草的字迹,虽说是象形文字,也不能太像画画。
何况作文这种东西基本拉不开分,多数同学都能拿到40分。
江颂捏着签字笔,试卷放在桌上无动于衷,同桌在他耳边絮叨,因为离得很近,他用手悄悄捂住,对方也能看见,他瞥对方一眼。
“题目让写你对文章的感受,你怎么能写没有感受呢,哎呀,这样老师想给你分都没法给。”黄毛一边感觉荒谬一边自言自语。
“下次你再遇见这种题目,一个劲地往好的方面写就行了。”黄毛见江颂不说话,又交代两句。
江颂低着头没有讲话,钟轲在讲台上讲课,试卷后面有标准答案,他用红笔在试卷上更正错误。
划掉作者很爱妻子。
表达了作者对妻子又爱又恨的复杂情感。恨妻子的绝情,爱妻子的一切,以及在妻子去世之后的无尽悔恨。
红色的笔迹有些歪扭,标注在试卷旁,他们坐在靠窗户的位置,这边不会有老师突然过来。
扭头就能看见窗外的风景,梧桐树在阳光的照射下叶子璀然生机,绿荫一片遮蔽教室,蝉鸣随之愈来愈响,落在耳边。
老师和同学的交谈声逐渐消失,他盯着树上的蝉看,与日光融在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声嘶力竭,直到落日余晖消散。
“铃——”放学铃声响起。
江颂回过神,视线落向前方的某处,同学们三五结伴,温黎身边围绕着同学们,他们低声说着什么,温黎点点头。
今天没有机会了。
江颂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喧嚣声落在耳边,平常他没有注意过,并不是在跟他讲话,同学从他身边走过去,像是倾斜的阴影一晃而过。
“……江颂,江颂同学。”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一瞬之间他没有反应过来,低头收拾好东西,速写本放进书包里,某道阴影落在他面前未曾离去,久久地笼罩。
温柔的嗓音越来越近,轻轻抚弄在他耳侧。
伴随着阳光晒透的尘净气息。
“……江颂?”
他抬眼,对上一张艳丽面容,绚烂光影勾勒出来的轮廓,薄薄的眼皮向下垂落,深褐色的眼珠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
蓝白校服衬起手腕,截成清冷的线条,倒映在他瞳孔里。
温黎:“江颂,可以跟我聊聊吗?”
周围过分的安静,江颂这才意识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指尖用力的压着书包扣子,刚刚不是离开了吗。
“想来想去,还是很在意,你是有事情找我吗……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你可以告诉我。”温黎对他说。
透过那双眼,像是能看到五彩绚烂的天窗,温柔的阳光通过菱镜折射而出,莫奈花园一样的色彩。
五彩斑斓的情绪全部包裹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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