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言偏过眼,并不与她较劲。
程闻君没太在意,而是扭头对沈泊言笑道:“走吧。”
沈泊言便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程顺洋和程舒秀几人已然离开,程文安也早已不见踪影。老宅在精致华丽的灯光下,衬得有些空荡。
程顺浩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沈泊言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和程闻君样貌实在是像。即使年纪上来,还是能窥见他年轻时温文尔雅的感觉。
此时他就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宽敞柔软的沙发上。
沈泊言便多看了程顺浩几眼。
程顺浩仿佛发觉了沈泊言的目光,抬起头来,轻轻看了眼他。
那一眼里没包含什么深层次的意味,但沈泊言却骤然感到一阵寒意。
“小言明天有什么打算?”程闻君无知无觉,还在问他。
“明天要去学校。”沈泊言说。
“有朋友在游轮上办了个派对。”程闻君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抽空来?”
沈泊言本想拒绝。
他个人不太适应派对那种喧闹的环境,宁可在家睡觉。但……他思绪一转。
这些日子,除了方盛云,他还没见过程闻君的其他朋友。
说不定可以发现什么。
沈泊言这么想着,于是点点头:“可以。”
程闻君眸子闪了闪。
“那太好了。”他愉快地说。……
要论最初窥见程闻君家烂摊子的时间,应该是在高二开始那年的秋天。
因与程闻君和方盛云关系尚可,那些热衷于欺负挖苦沈泊言的人也逐渐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在家里待着要面对吴琛不冷不热的脸。不像过年时要忙着应付亲戚,漫长的暑假让他也闲了下来,有更多的时间找沈泊言和沈泊宣的茬。
沈泊宣和吴琛几乎是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大部分时候吴琛都吵不过沈泊宣,只会在背后给他们使绊子。
因此,就算在情绪感知上比较迟钝,沈泊言在家待得也还是不太舒服。
于是回学校时,看着桌上堆起的课本,沈泊言竟然觉得有点轻松。
至少数字和公式不会像人一样难懂,也不会散发出令人困扰的恶意。
只不过,开学第一天沈泊言并没有碰到程闻君。放学时,方盛云独自一人来找方右函。
沈泊言看着,忍不住问了句:“程闻君呢?”
方盛云顿了一下。
“他碰上点小麻烦。”方盛云说,“他两个‘弟弟’,转来学校了。”
“啊,那两个人吗。”方右函显然不像沈泊言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这么快?”
沈泊言茫然地看了看他们:“谁?”
“嗨,”方盛云耸耸肩,“也不是什么秘密。程闻君他爹养小三小四的事情败露了,和他妈闹了一个暑假。”
“现在看来他爹赢了。”
“程叔叔也是真的很那个……”方右函嘟囔,“江阿姨不让那两个孩子进门,他就把程闻君的房间砸了。”有这事?
沈泊言更加茫然了。
他和程闻君暑假并没有怎么见,上一次面对面说话还是十几二十天前。只是在网络上聊天的频率并不算低,沈泊言数过,至少每天一次。
作为朋友来说算是正好。
前天,程闻君还给他拍了张阳台上新养的薄荷。
叶子呈深翠色,在阳光下看起来沁凉清爽。
沈泊言费劲地想起,暑假前江静好像就偶尔会来学校里找程闻君。
每次被江静一找,程闻君的心情便会差一点。于是他问:“他们家暑假前就开始吵架了吗?”
“嗯啊。”方盛云没有隐瞒,“只是那个时候没闹大,大家都没有拿出来说。”
“……这样。”沈泊言抿了下嘴,“他还在班里吗?”
“在的,但是他有个弟弟跑过来闹事。”方盛云说,“你要去找他?”
沈泊言点点头。
他点完头便走,飞快地穿过一条条走廊,来到了高三的教室门口。
程闻君班门口已经聚集起了一小摊人。沈泊言挤过人堆,听见有人对程闻君大声说着:“哥!你真就不让我跟你一起回家吗?”
沈泊言踮了踮脚,便见一个男生叉着腰,一张脸上涨着红色。
“我也没地方去,你要赶我走,我就没地方住了。”
“程文安。”程闻君站在他对面,脸上没有明显的不悦,也不算和煦,“抱歉,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你做不了主,那还有谁啊。”程文安不依不饶,“哥,你就让我和文修跟你一起回去呗,别见死不救啊。”
沈泊言这才留意到程文安身后站着的另一个男生。
那男生看起来有些沉闷。他一直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站着。
从沈泊言的视角里,他微微垂着头,表情看不清楚。
“程闻君。”沈泊言突然出声。
程闻君应声回头。沈泊言看着他,说:“走了,都在等你。”
没等程闻君回答,沈泊言就穿进人群,一把拽住他的手。
“喂!你谁啊!”程文安顿时不乐意了,“怎么说走就走?”
沈泊言没理他。
围观的人不想沾事,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程闻君被沈泊言拽着,看似半推半就,实则完全顺着沈泊言的力道。
沈泊言很轻松就把他带离了那一摊人的中心。
程文安好像没反应过来,并未追上前。
他们逃到了楼梯间安全出口。摇曳的绿色灯牌下,沈泊言停下了脚步。
“谢谢你。”程闻君的声音从沈泊言背后传来。
沈泊言转过身:“他是来找你麻烦的吗?”
“嗯。”程闻君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没办法。”
他这话听起来惆怅,但那一丝惆怅很快就消失在他扬起的笑意里。
沈泊言看着他的表情,却觉得她没那么开心。
“英雄。”程闻君拍了拍沈泊言的肩,说。
“这下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19章 投胎
沈泊言瞅着程闻君。
他想问程闻君:那是你弟弟吗?他们暑假来找你麻烦了吗?又想问,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不,不。
这个问题不太合适。
沈泊言忍住了。
“走吗?”他只能对程闻君说。
程闻君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他们先回去了。”程闻君说,“就剩我们俩。”
楼梯间里只看了扇监狱似的小窗,黯淡的天色顺着小窗落了进来。
“唉……那些事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程闻君忽然解释了一句。
沈泊言还没有开始蹿身高,比程闻君矮一个头。他抬起头,对上程闻君微微下垂的眼眸。那双眼尾下垂的温柔眸子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映出好看的轮廓,像是藏在黑夜里的星星。
“就是事情太混乱,吵了一个暑假都没有结果。”程闻君对他说,“所以我想,没有结果的事,说出来会不会影响你的心情。”
“哦……”沈泊言眨了下眼。
“也不会那么影响。”他努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程闻君,“毕竟吴家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程闻君闷闷地笑了声,“我们两个同病相怜,是吧。”同病相怜。
两家情况确实很像,但他们的身份却有本质上的不同。
“按事实来说,”沈泊言纠正,“我和程文安才是同病相怜。”
“不,是一样的。”程闻君此时却摇头,“错的是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人。”
“嗯。”沈泊言点点头,“你说的对。”
“所以,唉……”程闻君又叹气,“我其实不太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一边牟足了劲想要他们到老宅里住,另一边又拼命把他们往外赶。就为着这事,已经吵了很久。”
“你们家暑假里就在说这件事么。”沈泊言问。
“不止啊,”程闻君苦涩地笑了一下,“期末考试那一阵,我妈妈在捉人。刚放暑假时,那两位阿姨就来家里和妈妈商谈,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再后来,就彻底闹起来了。”
沈泊言看着程闻君显得有些失意的表情,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犹豫了一下,像每一次程闻君安慰自己时拍了拍程闻君的肩,说:“不要管他们了。”
他说着撺掇一样的话:“就当没听见。”
程闻君忍不住短促地笑了声。
沈泊言看到他眼里终于有了些淡淡的光彩。
“也许我应该向你学习。”程闻君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地说,“你们家呢,那时候怎么样?”
“我那个时候没有。”沈泊言回答。
他靠在楼梯扶手上,简短地回忆:“我们没有选择,所以吴恒不愿意给我们改姓。”
沈玉宁离世得太过突然。而且,这一两年过去,沈泊言也渐渐地发现了当初事情的一些端倪。
吴恒不愿意说,吴琛更是什么也不知道。沈泊言唯一清楚的,便只有两点——吴家对不起他们;他们现在只能寄人篱下。
“我妈妈不接受。”程闻君摇了摇头,“我能理解她,但我现在做不到改变什么。”
“长大就好了。”沈泊言想了想,陈述道。
他说的是事实。他们还小,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连自主权都没有,能怎么办?打一架吗?
程闻君张了张嘴。
他似乎有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半晌竟然都没说出话来。
沈泊言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间有些茫然。他脚尖在地上碾了碾,又开口:“其实……”
“等一下。”程闻君眼尖地瞥见了什么东西,一把攥着沈泊言的手腕就把他拉了起来。
“楼梯上都是灰。”他拉着沈泊言转了个身,“你还穿着白衣服……诶,衣服上蹭得都是。”
程闻君的手心干燥,有些烫人。
沈泊言怔了怔:“我自己……”
程闻君眼疾手快,往沈泊言蹭上灰的位置拍了几下。
他下手不轻不重,没有过多接触,也并非一沾即走。
“没事。”他自然坦荡地说“帮你拍干净了,下次记得别靠着。”
“我……”沈泊言真的不好意思了。
他不太习惯和人肢体接触,感觉有点奇怪。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记住了。”
话音落下,他们两个面面相觑。
程闻君依旧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
气氛焦灼了几秒,沈泊言实在忍不了了。
可当他刚想主动开口时,楼梯口便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
“是谁啊!放学了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谈恋爱吗?!”
这声音太过石破天惊,吓得尚还没回过神来的沈泊言打了个抖。他猛地抬头看向上面,视野里却只有不断盘旋的灰白色水泥楼梯。
程闻君也愣了一下,然后便很快便恢复平静,向楼上喊话那人说:“王主任,是我,我和沈泊言。”
听见程闻君的声音,那边楼梯口的教导主任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放学早点走,不要在学校逗留,听见没有?”
好学生程闻君和好学生沈泊言不会谈恋爱,两个男性也大概率不会谈恋爱。
“听见了听见了。”程闻君诚恳地回答。
教导主任就这么恰巧地来,又这么简简单单地走了。他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走廊又重归寂静。
程闻君偏头征询沈泊言的意见:“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好。”沈泊言收回望着楼梯的目光,点了下头。……
其实最初沈泊言对程文安和程文修的印象很简单。
程文安冲动直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也都不遗余力地上蹿下跳,与程闻君对着干。程闻君似乎有一套对付他的方法,每次他闹归闹,最后也没能把自己闹到江静面前,闹进程家老宅。
程文修相对而言要沉默许多。他是池阳的新同桌,但池阳并没有像欺负沈泊言一样欺负他,只对他表现出一副不管不问的模样。
沈泊言不算厌恶他们两个。
但在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立场,大家也都只是活得很辛苦的人罢了。
毕竟投什么胎,并不会由胎儿自行选择。
沈泊言时常因着程闻君的原因和程文安对上,那时看起来也是势同水火。而程文修却始终远离风暴中心,总是低着头,微微弓着背,看起来阴郁又沉默。
他们之间的交流几乎为零,少有的几次也并不算愉快。在沈泊言记忆里的程文安比起程文修要鲜活很多。今日一见,虽然程文安也成熟了不少,但感觉还是当年那个配方。只不过……
程家家宴,程文安都来了,程文修人呢?
沈泊言是坐在程闻君的车上时才想起那么一个人的。他在这方面的记性不太好,勉强回忆,也只能想起一个高大清瘦的背影。
程闻君喝了点小酒,便也没开车,和沈泊言一同坐在后座上。他脸上泛着点微红,双眼有些迷蒙,好像有点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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