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学期有一场雨特别大,我做完卫生,整栋楼几乎没剩什么人,等我拿了拖把去厕所,被那群人理所当然堵在了厕所。”
“我和他们打了一架,”俞暗想到那个场景,有些尴尬地笑了下,“好吧,其实是我被单方面揍了一顿,最后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我。”
“满头脏水,恶心得我自己都想吐,身上像散了架一样,我当时以为自己快死了。”
俞暗停顿片刻,而后才接着说道:
“但是没多久,有人也拿着拖把走了进来,看见我以后愣了一会儿,然后把我拉起来,问我要不要去医院。”
“我说我不用,”俞暗笑了笑,“我当时特别狼狈,头都不敢抬,只觉得那个人的声音特别好听,他带着我去洗手,然后突然就走了。”
“我以为他不会回来了,但没过多久,我听见他跑进来的声音,递给我一块毛巾,让我擦一下。”
俞暗很难忘记那个时候傅边流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甚至记得当时自己当时迟疑的停顿。
傅边流以为他是嫌弃,于是淡声补充道:
“新的,我没用过。”
俞暗沉默了一会儿,把毛巾盖在了头上,很慢地擦着,他刚才把整个脑袋伸到水龙头下,劈头盖脸冲了一遍,现在头发还在不住滴水。
面前的人没再说话,他拿一边的拖把放进水池里,俞暗缓慢地擦着头发,眼睛透过长长的发梢打量他。
他其实并没有看清男生的长相,头昏脑胀,浑身疼得要命,俞暗只是觉得门口的光有些太亮了,照得男生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可外面明明还下着暴雨。
时间在雨声中流逝,外面有男生的声音响起,吼了声:
“傅边流,走了!”
俞暗看着男生把洗干净的拖把放到一边,不慌不忙地迈步走出去,然后声音不大地回了句:
“来了,别催。”
他并没有和俞暗道别,这似乎只是个插曲,无足挂齿的小事。
门外轰隆一声,电闪雷鸣,俞暗麻木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能闻到毛巾上的加州桂的香味。
他当时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似地念了遍傅边流的名字。
傅边流。
原来你叫傅边流。
那是南市一年到头都没有几次的大暴雨,冲刷掉很多林木,像一场不详,而俞暗是这场暴雨的幸存者,他自以为。
以雨水和混乱为名的十七岁,俞暗偷偷喜欢上了一个人。
“……所以你可能是不知道,在那些很少人在意的,俞暗的青春里,我真的喜欢了你很久。”
俞暗最后这样说道。
与此同时,“叮咚”一声响,灯抖了两下,然后猝然亮起,一瞬间布满整个房间,刺激得两个人都闭了下眼睛。
他们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了一起,并不是十指交握,而是掌心握掌心,更像是加油打气的姿势。
虽然俞暗觉得他并不需要。
灯光太亮了,他看见傅边流那双很深的、像湖泊一样平静的眼睛里闪烁着自己看不懂的东西,直到他被那抹目光压得喘不过气来。
“后来呢?”傅边流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俞暗喝了口水,嗓子却依旧干涩,他手撑着下巴,偏头看傅边流:
“后来?”
“就那么回事儿,那个男生高一下学期开车撞了人,他爸连夜办的转校手续,可能在国内,也可能在国外,谁知道呢。”
说到底,命运实在是个一板一眼的东西,生来就注定了,俞暗没有想过去改变什么,他早就忘了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也没去管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那些被踩在脚底,狼狈又苦不堪言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俞暗已经学会握手言和。
苦涩的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俞暗没有再受到平白无故的敌对,他好像突然一下子又能融入班级生活,变成其中默默无闻的一员。
只是在风平浪静的岁月里,俞暗的视线不再漫无目的,他偶尔会将目光落在人群里那个高而挺拔的男生身上,沉默地、一如既往。
后来想想,他不是没付出过行动,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出师未捷,比和傅边流认识还要再早一点儿。
当然,那都是往事了。
燥热的空气被稀释,俞暗不觉得这是段多么沉重的过往,正如傅边流不觉得自己的。
也许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
如此仓皇的、唐突的告白,然后是恋爱,中间好像是缺少了一些步骤,所以显得生疏,因此剖白必不可少。
他们在这个夜晚将自己的那些曾经硬生生剖开,夹着血泪,还有不甘,可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俞暗想,他们是缺席了彼此很多的岁月,但人生漫长,总要有一些时间去浪费。
第23章
完结章
那一个晚上,他们躺在一张床上接吻,向对方全身心地托付自己,鱼水交融,藏着彼此十七八岁没能够开口的心事。
山间的夜里算不上安静,虫鸣、鸟叫,知了不知停歇,他们的声音也融进漫漫长夜。
是触手可及。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坐上大巴,准备返程。
黄臻和徐康早已睡得不省人事,倒是邱桐,看见他们后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
俞暗朝她点点头:“早。”
邱桐落在俞暗脸上的视线微微下移,最后停在他的锁骨处。
“……俞暗,”邱桐立刻收回目光,提醒了他一句,“你的脖子。”
俞暗人还有些迷糊,闻言拉开衣领看了眼,然后人一顿,木着脸把领口往上拉了拉。
他坐下后看着后上车的傅边流,也看着他的脖子沉默了。
等到傅边流坐下来,俞暗才低声开口,跟做贼似地说了句:
“衣领,拉上去。”
傅边流不怎么在意地“嗯”了声,把衣服往上提了提,还分出心思安慰他:
“没事儿。”
俞暗有些担心:“被他们看到了怎么办?”
傅边流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就说是蚊子咬的。”
“……”俞暗心虚地抹了把脖子,心说这蚊子是得有多厉害。
傅边流明明是狗!
。
暑假进程过半,俞暗回到南市的第一件事就是补时长。
鉴于俞暗此人一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专业户,偶尔碰上月底,也是补时长补到心碎。
他已然习惯。
可怜他才和傅边流处上对象没多久,百分之八十的约会内容都变成了刺激战场战友赛。
到了月初,俞暗终于摆脱电脑,没了时长要求,他只觉得一身轻松,连同外面的大太阳都顺眼多了。
手机上傅边流的消息发送进来:
“看什么?”
俞暗:“随便,不要恐怖片。”
约会罢了,电影又不是重点。
最后两个人看了一部结局很俗套的爱情片,俞暗没忍住,在结束的时候还吸了吸鼻子。
等到他们坐在餐厅里,傅边流还在笑他:
“很难过吗?”
“怎么可能?”俞暗坚决不承认,“就是感冒了,鼻子塞住了而已。”
傅边流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眼睛也塞住了?”
眼眶微红的俞暗:
“……”
他“啧”了一声:
“傅边流你真的很烦人。”
傅边流干脆偏过头笑开。
烤炉上的热油滋滋往外冒,香味直窜上来,俞暗决定不再和傅边流掰扯,专心致志盯着肉,准备拿筷子。
想了想,他开口问傅边流:
“喝东西吗?”
傅边流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非常默契培养起来的一个习惯,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俞暗抬手叫服务员:
“两瓶椰汁。”
一抹身影立在他后方,俞暗以为是服务员来了,头都没转地伸出手:
“谢谢。”
东西并没有递到手上。
略显轻漫的嗓音响起,有些尖利,像还带着几分笑意。
“晚上好啊,小鱼。”寇宁笑着,对俞暗说道。
俞暗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寇宁,开口,嗓音里全是冷气,问寇宁:
“你来干什么?”
“吃饭啊,”寇宁笑眯眯看了眼对面的傅边流,亲亲热热地准备坐下来,“或者说叙旧五九随便,都可以。”
但他没成功坐下来。
因为俞暗双腿一叉,大长腿活生生把座位面前的空隙占满了,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抄着手看他:
“我让你坐了吗?”
“……生气了?”寇宁挑了挑眉,用很亲近的语气吐槽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生气啊。”
“只是……他现在不觉得恶心了吗?”
这个“他”有太强的指代性,俞暗没去看傅边流的脸色,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寇宁:
“所以呢?”
“他可是亲口承认过,俞暗,”寇宁的声音好似蛊惑,“你不记得了吗?”
“不好意思,”没等俞暗说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筷子的傅边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淡声道,“请问你是?”
他看起来脸上一丝怒色也没有,更没有被打扰到的样子,似乎就只是很单纯地朝寇宁发问,但那张一贯不近人情的脸看上去就很讨打。
起码寇宁这样觉得。
俞暗莫名就笑了出来。
寇宁大概想不到,他过去一直奉为竞争对手、无时无刻想要超越的人,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太丢脸了。
他甚至能从那张精心打造的面具上看到一丝裂缝。
在寇宁沉默的间隙,俞暗好心解释道:
“他叫寇宁,以前我们高中的,成绩经常在你后面,你们还一起参加过冬令营。”
傅边流盯着寇宁想了会儿,然后说:
“不认识。”
但他还是很礼貌地问寇宁:
“请问你有事吗?”
寇宁脸上的笑已经快要挂不住了。
还没等他回答,傅边流已经收了视线,把烤炉上的肉翻了个面,平铺直叙道: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走吧,你打扰到我们约会了。”
俞暗朝他耸了耸肩:“再见。”
等他走了,傅边流给俞暗盘子里夹了片肉,问他:
“他说的恶心,是什么?”
俞暗笑得轻松:
“一点儿小事。”
对现在的他来说,的确只是一件小事。
那时候俞暗喜欢上傅边流没多久,在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傅边流作息一段时间,又偷偷往他桌上放了一个月牛奶以后,俞暗决定主动出击——
管傅边流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表了白再说。
至于其他的,可以再说。
但他意外撞到了其他人给俞暗表白,抢在他之前,还是个男生。
当时傅边流怎么说的来着?
俞暗记得特别清楚,那句话刻在他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最终让俞暗决定放弃。
傅边流当时说的是:
“很恶心。”
就只有这三个字,贯穿了俞暗整个高中。
他后来想,如果喜欢傅边流是无法控制,那至少不要让傅边流觉得恶心吧。
因为这句话,在俞暗的整个高中生涯,他们没能说上一句话。
俞暗将往事三两句带过,傅边流却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废了很大力气才将那个模糊的场景搜索出来,然后解释说:
“那个男生当时跟踪了我半个多月,还不停给我发骚扰信息,甚至还半夜翻进了我家。”
傅边流觉得棘手,所以采取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解决。
漫长的沉默。
俞暗很难不觉得可惜,但除了可惜以外,又别无他法。
所以一切都好像是注定,傅边流和俞暗是命中注定要错过四年,度过他们无人知晓的暗恋岁月,然后在这个夏天遇见。
暗恋的时候永远都惴惴不安,一字一句都变成沉默的最后一根稻草,大厦将倾,可十八岁永不会回来。
像是很难和解,和那些差点儿相交又错过的时刻,不过好在,他们还是遇见了。
俞暗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后来回家的路上,俞暗问到这件事情,有些好奇:
“你真不认识寇宁?”
傅边流只是笑笑,看着马路对面的红绿灯,没说话。
他曾经把寇宁当作情敌四年,说不认识未免太好笑,那些他不想再回忆起的辛酸往事,俞暗身边总有一个寇宁。
他嫉妒死了寇宁。
但这些话说出口显得没气量,又没意义,傅边流选择把它们连同妒忌一同藏在心底,扔进光阴的隧道,变成暗恋的陪葬品。
。
俞暗后来去找过寇宁一次。
他和寇宁约在了一家咖啡馆,以前他们高中常去的地方。
寇宁先到,等到俞暗落座,他把点好的东西往俞暗面前推了推。
“你最爱的冰美式,无糖无奶。”
俞暗垂眼看着那杯褐色的液体,突然笑了,他把咖啡推回去:
“不用了。”
俞暗想起以前,笑得有些嘲讽:
“先说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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