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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忠(古代架空)——广木非青

时间:2024-07-16 11:08:26  作者:广木非青
  这词出自别人嘴里倒有情可原,除了在影卫队和昭贵妃面前,他一贯是个手拿佛珠的慈悲形象,斗兽场上也常常做痛心怜悯的姿态。
  但落月,影卫队的女卫之首,为他处理的腌臜事数不胜数,怎会说他温柔。
  “本宫手上杀孽无数,谈何温柔 。”
  落月摇摇头,眼神坚定,“王诚粗莽无比,疏漏无数,可殿下知他忠心,从未怪罪。落月早几年,...月事,会腹痛难忍,殿下不仅不嫌弃,还准奴婢月事假,为奴婢寻医问药。”
  “奴婢知道,殿下怕旁人知道了看轻我,对外都是说我是替您外出办事了。”
  陆棠鸢点点头,是,也不是。
  他确实看重王诚的忠心,但他所为的,是斗兽场上再无可用之材时,王诚能义无反顾地回到赛场上,去做他的“兽王”。
  至于落月,女卫之首的弱点,怎可轻易暴露在外。
  他是为了属下的忠心,才对属下“温柔”,这些“温柔”不过是他营造的假象,遮挡他背后残忍的真正目的。
  他的属下们也不负所望,忠诚于他的“温柔”。
  却从来不是忠诚于真正的他。
  于是他更加不解,阿枭忠诚的来源。
  他鞋尖踢了踢地上的阿枭,这人非但没醒,还翻了个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离他更近了。
  额头抵在他的鞋尖处,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是翘着的。
  阿枭只有在他身侧才安生,不得已,他须得全天候地处在阿枭视线之内。
  上朝的时候,他便将阿枭锁在寝殿地下的密道里,千叮咛万嘱咐,确保阿枭听懂了“你在此等候,本宫去去就回”,才敢关上密道的门。
  习惯成自然,每日一早,阿枭自己就知道往密道里走,一到下朝的时候,就在门口处打转,门开一个缝隙,他便满面笑容地冲出来跪在陆棠鸢脚边。
  也不扑也不拽,就抬着脸看着,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看起来好养活得很。
  可是,找不出阿枭听话的原因,他的心就不安。
  图财的,他给得起财;图名的,他赐得了名;甚至图一个明主的,他也扮得好正人君子。
  可是阿枭所图不明,这份没来由的忠诚就不是永恒的。
  粗鄙些说,阿枭是个傻子,若阿枭因他的气味忠诚于他,那他哪天换个熏香,这份忠诚就没了。若阿枭是因为他的声音,那他哪天惹了风寒,这份忠诚又没了。
  从前他总想要无条件的信任与忠诚,现在却发觉,这玩意儿太飘渺,不如利益捆绑叫人安心些。
  傻子好拿捏,可阿枭这傻子,现在却让他不知道拿何处。
  他醒得早,跟落月说了这一会话,才到上朝的时辰。
  阿枭到时辰便醒了,自己站起身往密道走,可怜兮兮地关上门。一切如常。
  但是,如若习惯被打破,那么平静也会被打破。
  前几日朝中无事,陆棠鸢出去和回来的时辰所差无几。但今日下朝之后,皇帝将他留下了。
  “棠儿,再过一个月就是第二轮斗兽赛了,听闻近来你为此事四处奔走,忧虑非常啊。”皇帝抿了口茶水,动作微滞,把茶杯随手扔在了地上。
  没有使力去摔,茶杯并未碎裂,只是茶水顺着台阶滚落,流过大殿阶上的红玉装饰,血似的惊心。
  皇帝转头对身边的仲元公公道:“啧,这茶躁了,以后不要再呈到朕面前了。”
  仲元公公紧跟着回话,“奴才斗胆,这茶,是陛下近年来的心头爱啊。是奴才手笨,泡茶时,水热了。”
  “真正的好茶,冷水沸水又何妨?”
  仲元公公上前端走了整壶茶水,“陛下教训得是。”
  陆棠鸢胸腔闷重,双膝下跪俯身磕头,“父皇教训的是。”
  “嗯?”皇帝满面疑惑地看过来,随即转头对着仲元公公笑道,“哈哈哈哈仲元,你看这孩子,又多想了不是?”
  仲元公公也笑,“九殿下何须如此,您是天象所认之人,一场比赛输了,不是还有两场?上天定会佑您赢下后两场比赛的。”
  皇帝顺着仲元的话头,“朕最敬重上天的指引,便也最看重你,棠儿莫要多心。”
  “儿臣不敢!”
  “好了好了,父子之间何须如此,朕是说你最近为斗兽赛忧心,许久没来找父皇吃酒闲聊了,你这孩子。”皇帝笑着,眉目里的慈爱不似作伪,“斗兽赛只是消遣玩乐,输了就输了,无妨。”
  陆棠鸢没有起身,父皇自小对他宠爱有加,即便父皇对他没有要求,他也不该让这份宠爱和信任落了空。
  “仲元,送送棠儿,把楚将军献来的野味给棠儿带回去,看着都瘦了。”
  谢过父皇,领了赏赐,陆棠鸢默默退走。
  踏出宫门前,仲元公公叫住了他,两人不需多言,便齐齐走到避人处。
  “殿下,陛下笃信上天指引,但近来祭祀署分裂两派,有人...质疑当年天象之解。”仲元给了陆棠鸢一个安心的眼神,“即使没有天象,陛下也最看重您,只是...若您真被其他皇子抢了风头,有心之人必定借此,对天象之解大做文章,到时候,陛下难做啊。”
  “谢公公提点,本宫定当全力以赴,不让父皇忧心。”
  只不过多留了小半个时辰,心里却是塞了满腔愁思,不等他对新派祭司想出什么对策,下一桩烦心事接踵而至。
  刚一回到宫中,就见落月迎在门口,凑近他低声道:“殿下,密道有异动。”
  大赛在即,阿枭就是他的头等要事,他加快脚步走到密道门口处,确实有撞击和勾划的异动,但密道门极厚重,不该有如此明显的声响才对。难道...他摩挲到无名指上的机关,做好准备,迅速拉开密道门而后快速后退。没有异物。
  也没有预想中暴动。
  只见突然的光线刺痛阿枭的眼睛,阿枭抬手遮挡,却满手血迹。
  再仔细分辨,密道门的内侧被抓出了无数血痕,甚至这无坚不摧的石板,竟被勾划出了裂隙!
  要知道这石板重逾千斤,不懂机关无法开启,其坚硬程度能保密道万年不腐,怎么就...他怔愣的这么一会儿,阿枭也缓过神儿来了,看清来人的一刹那,张开双臂猛得扑过来。
  阿枭当下似乎只这么一个念头,拼了全力往陆棠鸢的方向环扑过去,于是失了最天然的敏锐优势,被护主心切的落月一掌甩开。
  “啊!”阿枭的喉腔里冲出一声痛喊,后脊梁重重地撞在了还没来得及关闭的密道石板门一角。
  血腥味登时冲到了陆棠鸢的鼻尖。
  这石板是北疆神山中开采的“神石”,落月又内力深厚,旁人遭了这一击,怕是要去半条命。
  而陆棠鸢还来不及担心阿枭的状况,阿枭就已经爬起身匍匐在地,弓起背部,含着低吼,作势攻向落月。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陆棠鸢终于反应过来,侧身伸出右臂挡在落月身前,“别动!”
  明明大腿都已经使力,明明整个躯体都蓄势待发,明明自己的后背鲜血汩汩,但阿枭还是在听到命令的当下,卸下了全身的力气,呜一声,慢慢站起身,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陆棠鸢悬起来的心落了地,微微侧头朝向身后的落月,但眼睛仍是盯着阿枭的,“落月,他刚才可能...只是想抱我。”
  落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随后才后退几步,低头道:“是属下莽撞了。”
  “无妨,你下去吧。”
  落月不像王诚那样婆妈,即使眼里的担忧不减分毫,但陆棠鸢说退下,她便一步不会慢。
  短暂的闹剧暂歇,寝殿内只剩下了陆棠鸢和阿枭,陆棠鸢警惕着,把密道门落锁。
  陆棠鸢:“转过身去,脱掉外衣。”
  阿枭比之落月的服从性,有过之而无不及,完成命令不过眨眼间。
  狰狞可怖的伤口袒露在眼前,是伤到了肩胛骨,几乎撞出了一个血洞,黑红的血液顺着脊骨蜿蜒,浸染腰窝,隐没在了腰间堆积的外衣布料里。
  而破损的指尖,也在地板上,溅画着朵朵梅花。
  陆棠鸢看这情形皱紧了眉心,“若本宫此时再给你十个影卫,你可否还能将他们轻易斩杀?”
  这伤处,每动作一下都会被牵扯,这畜牲不过天生神力,自愈能力上却是没什么天赋。
  或许是他的提问太长了,畜牲没听懂,又或者,答案是否定的,总之,陆棠鸢没有立即得到答案。
  只是面前赤着膊的背影却不再安稳如山,肩膀细碎地颤抖,染血的五指也渐渐蜷起,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自小养在身边的家犬尚且会反生,更遑论凶残的猛兽一头,陆棠鸢察觉异样,瞬时间摸上手中珠串的左数第二颗,那里蕴藏着能使人顷刻瘫软无力的毒针,如若这畜牲压抑不住愤怒,朝他发难,这便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不喜欢猜测和等待,开口道:“怎么,怨我?也想...杀了我?”
  话音落,阿枭的颤抖就这么停住了,呜咽一声,没有转身,而是慢慢地回了头。
  已经没有发丝和血污阻挡的脸上,不是陆棠鸢想象中的愤懑、杀意、怨怼,而是模糊的泪眼和满面潮湿。
  阿枭憋着下唇颤抖道:“疼...”
 
 
第6章 “你想要什么?”
  【第六章 】
  阿枭的眼泪比伤口的血液还要汹涌,“疼...”
  他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不是忍者愤怒和杀意,而是忍着疼,忍着泪。
  只可惜媚眼抛给和尚看,只要不是愤怒与杀意,那么,阿枭眼里到底含的是什么情绪,对陆棠鸢来说都没有探寻的必要。
  他只关心,“回答本宫,如若本宫现在给你十个影卫,你还能杀得了他们吗?”
  “算了。”跟个畜牲多费什么话,“你能听懂什么。”
  他起身迈步,“穿上衣服,跟本宫走。”
  得了赦令,阿枭才敢从背身的别扭动作中脱身,他本该放松些后背的皮肉,以免雪上加霜,可是陆棠鸢让他背过身去。
  那么,即使回头牵扯皮肉痛苦万分,他也不会回身半分。
  他咬着牙,想着早上穿衣的先后,将衣服胡乱套上,跟上陆棠鸢的脚步,每一步都带出新一份疼痛,他因忍痛而攥紧拳头,却又碰到指尖的伤口。
  一路走到斗兽场,他已然冒了满头冷汗,唇色都浅了些。
  陆棠鸢也知道,此刻阿枭应该是痛彻骨的,他更知道,日后的大赛,他还得指望阿枭。
  但他最知道的,是他想看阿枭以当下的状态,是否依旧所向披靡。
  至于伤口...他看过了,不过皮外伤,大赛当日服上止痛药粉,即使伤口开裂也会无知无觉,只会损几年寿命罢了。
  “兽”们可用的也就那几年,往后的寿命,他一向是不管的。
  “王诚。”他开口招呼在一旁驯兽的王统领,“找几个两年以上不曾立功的影卫。”
  “是!”
  对于这样的事情,影卫队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不会认为这是主子残暴,而会将自己的死去视作功勋。
  王诚很快领来一队士兵,个个眼神坚定,甚至含着期待。
  王诚:“虽然!诸位两年以来,不能于战场杀敌立功,不能于皇城护主立功,没有给影卫队贡献分毫!但殿下看得见你们每一个人!”
  “殿下和影卫队,都愿意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王诚振臂高呼,眼里的雄心热血翻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鼓舞着千军万马,“以身驯兽!斗兽赛的奖赏里,便有你们的姓名,有你们的荣耀!”
  一队士兵眼含热泪,跟着高呼“荣耀”一类词汇,而陆棠鸢高坐阶上的观赛位,拧眉揉了揉耳朵。
  斗兽场是一个巨大的“碗”形,观赛的皇亲国戚所处之处便是“碗沿”,底下喊一句,上面隔着数百米也能听得真切。
  此刻陆棠鸢就在这沿儿上高坐着,吃白饭不干事的影卫们有的是力气喊,声音一圈圈扩上来,震得陆棠鸢头疼。
  他闭眼靠在椅背上仰头,落月立即上前帮他按揉太阳穴,底下的口号还在声声喊着,落月这么大的手劲儿都无法碾碎。
  “啧。”他没睁眼,凭着感觉,朝阿枭在的地方覆手勾了勾。
  布料摩擦地面,是阿枭膝行到了他跟前。
  阿枭总是习惯像个警惕的豹子一样匍匐着,但陆棠鸢觉得驯服一头兽类的快 感,远比不过辱人为兽。
  他翻转手腕,手掌向天,抬了抬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站起来。”
  布料摩擦的声音脆如剑鸣,阿枭对他的命令总是如此迅速地服从。他忽视从阿枭衣摆上摔下来的血珠,垂手指向阶下,“去,杀了他们。”
  他轻飘飘的几个字,散落在阿枭奔下台阶后带起的风里,又在阿枭的脚步中化作尖利的牙齿,挥舞的双臂,绷紧的手指。
  风里的血腥气更浓重了,落月按在他太阳穴的手指顿顿地停了下来,在他身后怔怔道:“殿、殿下...”
  落月很少失态,即使“兽王”打败所有对手夺魁之时,也不曾有过半分惊惧。
  这让陆棠鸢多了些睁眼的欲望。
  他抬手遮住可能刺眼的午后日光,缓缓掀开眼皮,半睁着,等阶下那血腥气的来源清晰在眼前。
  残肢断臂还在汩汩冒着鲜血,一颗头颅从堆积的躯干之上滑落,溅起血水,激出一圈圈涟漪,从战场中心处向斗兽场四散开去。
  红色不断吞噬着斗兽场上暗红的斑迹,洇过跌坐在地上的王统领,逼近外围把守的影卫。
  偌大的斗兽场上,只有阿枭一个人,满身血红,以胜者的姿态站立在那里。
  陆棠鸢高兴极了,双手一拍身侧扶手,直接站了起来,还亮着眼睛向前多走了几步。
  阿枭将他的命令,以自己的方式,完完全全变成了事实。
  他抑制不住地向阶下探身,言语间都添了笑意,“落月你看呐,哈哈哈哈,赏!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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