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找的借口?上回出城前你就打算偷偷溜走吧,在羽蛇基地的时候也是,你那时是不是更期望我们几个人知难而退、原路返回?”闻奚垂着眸,右手腕那枚蓝水晶充满凉意。
陆见深离沙发近了几步,闻奚仰头望着他:“你就这么喜欢一个人去送死?”
光点落在闻奚的睫毛上,像一层金色的粉末,随着呼吸晃动。
陆见深没有回答。
闻奚却不依不饶:“我是个麻烦吗?”
他说话时,唇角失去笑意,眸色凌厉得让陆见深联想到一只炸毛的猫。
陆见深低声道:“不是。”
但在闻奚出现之前,他独来独往,才是常态。
陆见深站在墙边的影子里,声音疏冷:“我没有家人,就算真的回不来,也不重要。”
“我也没有啊,”闻奚的脑袋靠在沙发上,目光从他的脸庞移到了天花板,语气松快却认真,“可你对我来说和家人一样重要。”
陆见深平静地注视着他,眉宇间的疑惑渐增:“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同伴。”
陆见深一怔。闻奚却无甚所谓。他单膝压着沙发,手指攀上陆见深的肩膀。
“礼尚往来,”闻奚从右耳拿出了那枚红色的圆片,“你想知道我耳机里到底是什么吗?”
陆见深站在原地,冰凉的圆片被塞入了他的左耳。闻奚的手指一直放在他的耳边,温热从指尖传递到耳后。
“敲击两下,是调出录音。但这个机制我也没搞明白,可能是随机的。这种老古董也找不到人修。”闻奚抱怨了几句,食指敲了两下。
他始终用手指压着那枚圆片,保证陆见深能听清楚。
“有声音吗?”闻奚担心地问。
陆见深的神情正在轻微变化。
起初是一片茫然,而后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你耳朵怎么发烫,”闻奚奇怪道,“是耳机的问题吗?”
陆见深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将他的手连带着耳机一起拎了出来。
见他转身要走,闻奚将耳机放回右耳,赶忙拉住他。
然而耳机中的那段录音尚未停止——
是一段沙哑抑制的喘.息,间或呢喃着什么,总之会勾出人的无限遐想。
而那把声音的所有者,正是闻奚。
闻奚干笑道:“不好意思搞错了,换一段。”
陆见深的袖子被他紧紧攥住。闻奚纳闷儿:“都是男人,你总不会没做过这种事情,或者没看过那种书吧?”
陆见深似乎吸了一口气,沉默而隐忍。他扯出了自己的袖子,推开卧室门。
闻奚有些不爽:“……你怎么年纪轻轻这么保守啊。”
陆见深的脚步在门边停下,低声道:“你录下来,是给谁?”
闻奚望着他挺直的背影,故弄玄虚:“给一个和我用这个耳机通话的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那个救过你的人?”
“对。”
过了几秒,陆见深说:“那不是我。”
闻奚嘴角上翘,弯着眼睛:“万一呢。”
等耳机修好的那一天,他会证明给他看的。
-
第二天结束博物馆的工作后,闻奚一路漫无目的地散步,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下层区域了。
不是所有人都及时知道宪法广场发生的事,人们看起来洋溢着笑容,与平时并无二致。
几个调皮的小孩在满街乱跑,撞到了一位路边的老人,麻布袋中的土豆洒了一地。
闻奚顺手捡起落在脚边的,递过去时,那位老先生却热情地抓住了他的手:“闻奚?”
闻奚迟疑地点头。
老先生非要邀请他去家里,闻奚只好跟着去了。刚走到人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一个大嗓门儿喊道:“姥爷,我要喝水!你回来没有!姥姥又去打麻将啦!”
门牌号下方贴着户主的名字:希里耶/扎娜。
闻奚端着水走入卧室,那个大嗓门儿还没停:“你也除去太久了,不就是领个土豆嘛,今天人很多吗,我就说和你一起去……欸,大哥你怎么来了?”
闻奚把杯子放床头,不耐烦道:“谁是你大哥?”
科斯卡谄媚地笑:“你是我亲哥。”
闻奚的视线停在科斯卡半身的绷带上:“还没好?”
“可不是么,”希里耶老爷子走进来,气势汹汹地指责,“科斯卡,让你小声点你不听!你自己说说,要是伤口又绷开了怎么办,人医疗站都不想再接待你。”
“我没事啊,我都好了,不信你看——”科斯卡撩开被子,作势要下床,却被腹部的伤口硬扯了回去。
希里耶老爷子狠狠数落了他几声,气得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闻奚时,科斯卡才干巴巴地笑:“就是当时可能伤口还接触到了树粉,有些感染……当然不是感染污染素啊,医生就说恢复会比较慢。”
闻奚靠着墙,双手插兜:“肠子都要掉出来了,能不慢吗。”
科斯卡捂住耳朵:“救命,我的记忆又开始重锤出击。”
但他转而拍拍自己的绷带:“其实我真的还可以,后天出城绝对没问题。算上在飞行器上待的时间,保证能嘎嘎乱杀!”
闻奚轻轻抬眸:“知道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吗?”
科斯卡摇头。
闻奚注视着窗台上的一盆假花,语气随意:“搜寻沙舟基地,确认四队阵亡。”
“……阵亡?”科斯卡震惊出声,“他们……十二队都已经……”
他没有说出那几个字。
闻奚回忆着陆见深告诉他的细节,复述给科斯卡:“十二队的任务坐标是搜寻污染环边缘,他们遇到了非常难缠的蜂巢陷阱,损失异常惨重。十二队队长莫振营和另外两个队员在天亮时终于找到机会逃出,即便飞行器有一定程度的辐射保护,他们也遭受了巨大的创伤。”
“四队和他们的任务方向接近,但位置更靠近污染环中心,会更加凶险。”
科斯卡低声道:“他们大概率已经不在了。”
他仰起头,却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闻奚的决定。但不甘心却缠着心神,他攥紧手指,望着闻奚。
闻奚却慢悠悠地说:“你的死活与我无关,但你不能当个麻烦。万一他们真出什么事,得有个人善后。”
科斯卡失落地目送他离开,眼眶微红,小声嘀咕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上次也说什么与你无关,还以为你多不在乎呢。”
他朝那个背影挥手,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闻奚,我会等你们回来喝酒的!”
……
出城日期的前一天,闻奚收到周老头的信息。啰里八嗦一大堆,闻奚就看到了最后一句,意思是让他去吃晚饭。
闻奚睡了一会儿觉,才慢悠悠地往周老头家晃荡。
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渐渐走向日暮的光线从那儿爬进来,拉长了倚在门边的人影。
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抱着双手在嚼口香糖,听见脚步声才回过头。
“我可不是在等你,”早早仰着头,“我在等一个需要狙击手的队伍。”
闻奚停在她面前,斩钉截铁:“你不行。”
早早被如此直接的拒绝吓了一跳,莫名其妙:“为什么?”
闻奚低头看着她:“理由?”
她非常不服气:“拜托,首先,我成年了。其次,濛濛姐说,你们需要一个打狙的。第三,天问学院的所有学生中,没有比我强的狙击手。”
她说话时,二人附近响起脚步声。早早侧过头,望向来人:“审判官,我说得对吧?”
闻奚没有回头,漫不经心:“你问他有什么用,他又不需要队友,自己一个人就能出城完成任务。”
“那更不行了!万一……”早早大惊失色,立刻抓住闻奚的手臂,“你、你和他……是那种关系,不能不管他啊!再加上我,我保证帮得上忙!绝对不添麻烦,也不当电灯泡!”
闻奚被她逗笑了:“就这么想出去?”
早早有力地点头,转而威胁道:“你们要是不同意,明天谁也别想走!”
屋内传来了水杯摔碎的声音。
门一开,周老头挥舞着拐杖迎头就打来:“陆见深!你有意思吗!上回南枝跟你们去了我还没找你算账,这回还想带个年纪更小的?!你是真的活够了,别来祸害别人!”
萧南枝连忙赶来,轻声说:“外公,我……我这次也是要去的。”
周老头缓缓回过头,再慢慢扭回来,气得差点心梗,拐杖一通乱打,不放过每个人:“去哪儿去?!这么想去外面,那就滚,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他年纪大了,这几句话吼出来,整个人也泻尽了力气,满是皱纹的脸喘着粗气:“你们也不看看,十二队……十二队那些孩子,是什么下场。振营他们……也是我的学生!只要出城去,那就是迟早的事。”
在四周的沉默中,周老头的声音沙哑衰老:“我当然知道那种感觉,我这副身体也曾经在外面呆过。但是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在城内长大的……基地像一座温室保护了几代人一辈子,而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天问学院的学生们一个又一个离开。你们根本不明白,死亡的恐惧是什么样的。”
“外公,”萧南枝扶着他,语气坚定,“我不怕。”
早早挺胸抬头:“我也不怕。”
周老头望着那样神采奕奕的双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很久,苍老的双唇阖动,无可奈何地叹息:“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别担心,”闻奚偏着头看向陆见深,嘴角微微上扬,“我们会活着回来的,对吧?”
陆见深看着他,被那双眼眸中深藏的执拗来回拉扯。良久,他终于放弃了。
“对。”
-
“黎明三队、五队、十一队任务目标,观测并探明指定坐标附近的污染状况、搜寻可用资源。七队任务目标,搜索沙舟基地。”广播中的女声温和有力。
闻奚正在武.器室拿枪,刚打了个呵欠,看见陆见深和虞归在门口讲话。城防队的一名队员挤过来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铁盒子。
虞归顺手揣进兜里,越过陆见深,朝闻奚比了个喝酒的手势,然后搭着井与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装遗物啊?上回怎么没这个环节?”李昂嚷嚷起来。
对方解释:“抱歉,上次忘了。”
萧南枝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可能,美人儿,”李昂瞬间嬉皮笑脸,“我是担心你们没我不行。喏,濛濛姐也是这么想的吧?”
夏濛濛扔了两把枪过来,顺便拿着清单核对每个人的装备。
早早挑好了称心的狙,坐在旁边嚼口香糖。
栏杆外的世界在夕阳中变得壮丽,层叠的山峦若隐若现,却潜藏着危机与悲剧。
闻奚思考了半天,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照片。细长的手指轻轻抚平中间的褶皱,然后放入铁盒。
照片上是盛放的花团和簇拥的人群。
-
A区高塔。
“你不是不同意柯尼亚的提案吗?”阿琳娜端了一杯咖啡走入房间,“为什么最后改变主意了?”
商决站在窗边,望着远方的飞行器。它们已经慢慢变成了黑色的小点,消失在天地间。
他回过神,将桌面的两张薄纸递给阿琳娜:“人造太阳系统最近的维修频率大幅上升。”
“……什么?”阿琳娜皱起眉,却忽然反应过来,“就像柯尼亚说的,如果能拿到深域系统的备份,我们就可以更换现在的老系统?”
商决不置可否:“那只是一个选择,不是必然。”
从高塔出来后,阿琳娜心事重重。她路过天问学院门口,有人和她打招呼。
何威廉朝她挥手,旁边还围着四五个人。
阿琳娜以为他们又无聊到打牌,走近后才发现是在地图上掷骰子。
“我压一队最先完成任务。”
“那我压五队最早回城。”
“我看好十一队,他们肯定先回来。”
……
阿琳娜对他们这种无耻的行为感到厌倦极了,刚要转身,却听何威廉信誓旦旦:“我赌七队的人全部活着回来。”
这话立刻遭到了一片嘲笑,更有甚者说他是老眼昏花。
何威廉摆摆手,不屑于争辩:“你们根本不懂。”
他的茶杯下压着从心理小组打听来的报告。
绝大部分普通人第一次直面污染生物后,精神状况都会出现严重问题。哪怕是天问学院出身的特殊人员也不例外。黎明组部那些人,有多少都是心理小组的常客。
但是七队所有人的心理评估,包括夏濛濛在内,竟然全都在正常线之上。
何威廉在心里默默搓手。
嘿嘿,这回赚大了。
他仰起头,望着玻璃穹顶,仿佛能看见远去未知地域的飞行器。
一路平安,他在心里说。
第033章 第三夜 01
文/漱欢
风声沙沙,裹着尘粒漫天飞舞。
一行六人顶着狂风行走在广袤无际的沙漠中,渺远的星光隐于夜色,天地晦暗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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