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深盯着他的手腕看了两秒,说:“右手。”
闻奚乖巧地换了一只手给他。
线似乎还是有点长,需要多绕一圈才完全适合细瘦的手腕。
闻奚不动声色地将衣袖往下拉了一些,遮住了右手臂的伤口。
等系好了,他晃了晃手腕,左右看了一眼,满意地点头。
“其实我也不是要谢这个,”闻奚将手伸直,欣赏了一下新饰品,然后想了想,“是想谢谢你遵守承诺,为我冒这个险。”
陆见深却说:“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是吗?”闻奚不甚在意,注意力仍然在手链上。
陆见深的声音压得很轻:“不用谢。”
闻奚一愣,身旁的人却忽然走掉了。他转过头,望着陆见深匆匆的背影,懒洋洋地勾出笑意。
他随手往后扔了一枚打火机,黑色的鳞片骤然淹没在剧烈的火焰中。
第028章 第二夜 07
文/漱欢
一行四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丛林深处而去。
“就在这边了——”李昂指了一下路。
燃烧的烟雾在他们身后涌动,想必是深域部的火势仍在扩散。巨鸟的黑影在高处盘旋,嘶鸣声尤为尖锐。
不远处的石壁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缝,朝两侧推开,露出了隐蔽的电梯。
“这里!”萧南枝朝他们招手。
早年用于旅游的电梯修建得极为宽阔,只是多年的灰尘堆积,气味非常难忍。
科斯卡受了不少伤,腹部是一片血污。好在李昂已经做过了处理。
他勉强撑着神志,看见闻奚他们之后才沉沉睡去。
“好在电梯使用的是备用电,而且有存量,”萧南枝按照刚才研究过的操作手册,扶了一下摇杆,“那边油箱爆炸应该不影响……”
爆鸣声从近处的丛林中传来,俯冲的翅膀拍落了枝叶。
萧南枝绷紧的神经一震,几乎不知所措。
但她余光瞥见跌坐在地上的几人,毅然冲向了门边,狠狠拍下了红色的关门按钮。
只听“咚”地一声,两只十六节接连撞上了紧闭的电梯门。
电梯缓缓上升,将一切留在了火海中。过往历史中存在的痕迹或许将彻底磨灭,只有记忆会停留在人的脑海。
火光摇曳,倒映在众人的眼眸中。
劫后余生并没有带来喜悦,反而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要是……能早一点破解信号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萧南枝红了眼眶,深重的悲伤从心头涌来,难以抑制。
小声的抽泣让密闭空间内的氛围更加低沉。
闻奚靠坐在角落,全身上下说不好哪里不痛,但主要是头疼。他望着玻璃外剧烈碰撞的火光,过了一会儿发现对面的人在看他。
“那个,”李昂蹲在地上翻医疗包,挪开了视线,清了清嗓子,“之前对不起,是我说话太大声了。”
闻奚迷茫地抬眼:“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李昂拿来酒精纱布,捏在掌心:“我说,对不起!”
闻奚扭头问陆见深:“你听见有人说话了吗——啊!”
李昂一把将纱布按在了他的腿上,眼神警告:“你别得寸进尺,喊谁都没用。这里只有我是医生。”
闻奚生无可恋:“那你还是让我自己处理吧。”
李昂将酒精包发给其他人,然后转而拿来消毒后的镊子。他盯着闻奚伤口看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只说:“谢谢你。”
冰冷的镊子尖却毫不犹豫地挑开了伤口。
闻奚拽紧了身旁人的手臂,五官扭曲,痛得难以置信:“你就这么报答我?”
李昂的视线停留在闻奚拽紧的袖子上,搬出自己的道理:“怎么说我们现在都扯平了。要不是你非要去救陆队,我和濛濛姐也不能冒这个险。”
闻奚莫名其妙:“我让你们帮忙了吗?”
这话让电梯中的氛围一时凝滞,但李昂却撩了一下头发,露出笑容:“同伴之间互相帮助的是应该的。”
“……同伴?”闻奚狐疑地重复道。
“你伸出手,”李昂提醒道,“握拳。”
闻奚以为他是要接着处理伤口,因此懒懒地照做。不料下一秒,李昂也握紧拳头,和他的手撞了一下。
“这才对嘛。”李昂收回镊子,扭头去察看科斯卡的情况。
半空中的手尚未收回,夏濛濛也面无表情地过来碰了一下。紧接着,萧南枝抹掉眼泪,也学着那动作捏拳,既哭又笑:“还好大家都活着。”
闻奚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扭头看向陆见深,将拳头往前伸了伸。
等待片刻之后,身旁的人捏紧手指,轻轻撞上了他的。陆见深的手还是很冷,但却有种郑重的意味。
像达成了某种契约仪式。
闻奚想了想,上半身往前,拳头向下,碰了碰昏迷中的科斯卡的手指。
……
很快,电梯到达了最高处。
出去后,众人顺着爬满藤蔓的楼梯再走了一小段,打开头顶的金属盖门。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眼前仍然是那片干涸的荒原。
夜色如墨,星光照影。
闻奚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外面的空气都是甜的。
不远处,沟壑升起的浓烈黑烟熏烤着悬崖峭壁。外侧的那台飞行器表面也逐渐变了色。
走回到飞行器旁边后,状态稍好的李昂和萧南枝负责再次检查其余人的身体状况。好在没有人被感染。
在启程返回之前,得进行一定的伤口处理。
陆见深基本无碍,主要是体力耗费。夏濛濛有一些简单的外伤,也很容易料理。相对来说,伤势最重的是科斯卡。他在撤退到电梯的途中为了引开蛇群,被一条蛇尾贯穿了腹部,还没从昏迷中醒来。
至于闻奚,除了左腿,主要是看不见的内伤。衣服上全是血印子,一眼看去尤为惨烈。但他本人正翘腿哼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唯一的感受是头疼。
可能是当时蛇母的触手伸入了脑子里,那股恶心又刺痛的余韵还在隐隐发作。与这个相比,身体上的伤都算不了什么。
大不了再多休息一阵吧。
“我看他是最好躺上三个月了。”李昂探过头,发现萧南枝在重新给闻奚缠绷带。
萧南枝犹豫片刻,直言不讳:“以后还是别逞能了。”
闻奚刚要反驳,又听李昂说:“就是,还真以为自己和队长的刀法一样好了啊。枪都不带,当自己是什么冷兵器天才吗?”
方才在电梯中的友好荡然无存,闻奚只觉得耳朵吵,因此怂恿萧南枝:“他这么啰嗦又自恋,你下次安排他去当博物馆解说算了。”
李昂当即反驳:“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吗?况且我哪里说错了?”
闻奚脑袋一歪,表情毫无温度:“我刚才想起来,不是让你们直接去搭电梯不要等吗,一个二个是嫌活得太久了?”
李昂保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容:“你又不是队长,凭什么听你的。”
萧南枝终于忍无可忍:“你们能不能少说两句!”
她冷着一张苍白的脸,系绷带的手有些颤抖,似乎为了刚才那一句大声的吼叫而心生愧疚。
“……抱歉。”她小声说,然后转身离开了那里。
李昂正要叫住他,被闻奚拦住了:“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会儿吧。”
李昂嘀咕道:“还不如和我多说会儿话,坚持到回家就能去看心理医生了,多完美。”
闻奚听着他一个劲儿地叨叨,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他们第一次直面污染生物,精神状况有起伏是很正常的。
等外伤基本处理完毕,闻奚沿着飞行器外侧走到了悬崖边。他盘腿坐在风向上方,盯着浓厚的黑烟发呆。
乌云逐渐飘来,开始下小雨了。
他坐了一会儿,感觉腰背酸痛,正伸懒腰时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陆见深正蹲在飞行器的另一侧,低头望着底端和地面的一寸缝隙。
在一米远的位置,有个黑影缩成一团,贴在滑轮边。
“你这么看着它就能出来?”闻奚蹲在他身旁,感觉这一幕十分新鲜。
开玩笑,陆见深竟然也有看起来十分疑惑的时候。
闻奚从兜里摸出了半块饼干,揉碎了摊在手心,从飞行器底下递了进去。
陆见深似乎想拦他,但思索了几秒,放弃了。
过了一会儿,一阵窸窣的轻响传来。
闻奚感觉到手心的饼干屑正在被舔舐,痒得发笑。
一只毛发肮脏的小型生物从底下钻了出来,顺着闻奚的手吭哧吭哧地吃着饼干。
李昂吓了一跳:“喂,这什么新变异品种——”
“没污染,”闻奚澄清道,“正经狗勾。”
他弯着眼睛,看着眼前瘦弱的的生物。它的右侧后腿只有一半,难怪走路时左右摇晃。
但就算如此,它也挣扎着,拼命要在这个世界活下来。
“有点东西啊,”李昂赶紧拿过速写本,“很多小型动物都灭绝了,要不就是变异成了祖宗都不认识的样子。它竟然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下来!”
等饼干吃完了,小狗抬起头,才忽然露出了警惕。它发出几声低吼,慢慢退后了几步。
李昂大剌剌地表示:“遇到了就是缘分,要不绑架回去吧。”
他蹲下身,那只小狗猛地朝他冲来,差点一口咬上他的手。
“哎哎哎,让你走还不行吗?”李昂无语凝噎。
闻奚让开了路,扔了一袋完整的压缩饼干在地上。
那狗似乎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叼起饼干回头看了闻奚一眼,然后一瘸一拐地跑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陆见深侧过身,只见闻奚半靠着飞行器的门,仍然注视着那个几乎消失的影子。闻奚的眼尾天生微微上翘,此时收敛神情,变成截然不同的冷漠,甚至还有三分茫然。
闻奚的声音在雨中变得忽近忽远:“你说赵静第一次遇到那条蛇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受?”
陆见深平静地回答:“我们和污染生物不一样。”
良久,回应他的,是一声很轻的“嗯”。
陆见深却迟迟没有走开,而是低声说:“谢谢。”
闻奚奇怪地看着他,陆见深说:“在树林的时候,你专门来找我。”
他还要再说什么,闻奚却主动打断:“停,李昂不是说了么,同伴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他刚说完,眉心微皱,忍了一下身上伤口传来的痛楚。他吸了吸鼻子,看向陆见深:“不客气,我走不动了。”
陆见深朝他走近了一步。
于是闻奚张开双手抱住了他。对方些许僵硬的反应并不能阻止闻奚,反而让他更为放肆。他将头埋在陆见深颈边,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手腕上的小水晶随着动作晃荡。
陆见深托住他的大腿,将他抱回了飞行器。
等三架飞行器全部启动后,高度逐渐上升。此时,俯瞰的角度才让众人注意到地面震撼的景象——
干涸的陆地被黑压压的污染物遮盖,仿佛巨大的虫子在爬行蠕动。借着暗淡的夜色,黑色的地缝贯穿南北,切割开陆地。但那些变异污染物视悬崖为无物,接二连三地、争前恐后地坠落。
仿佛深渊中有什么吸引着它们,让它们不远万里,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
四天后,黎明七队安全抵达雨泽基地。
城防队通过对讲机知悉了情况,为他们在检查程序完成后安排了一队医护人员。
闻奚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水泥穹顶。
戴口罩的小护士被染红的白T恤吓了一跳:“你这人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呀!”
“这是荣誉的象征。”闻奚炫耀地抬起手臂。
“少臭屁了,”小护士嘀咕道,“这么好一张脸,要是留疤多可惜。”
闻奚单手撑着脑袋:“你是新来的吧?”
他直勾勾地看着人,习惯性地弯起眼睛,直到小护士口罩外露出的脸都红了一圈:“关你什么事,躺好。”
“看来没怎么伤嘛,还有心情调戏人家小姑娘?”脚步声从病床后传来。
闻奚侧眸一瞥,露出惊讶:“杨队长?你都能下床了?”
“开玩笑,我也就是住院……七八天而已。”今天刚好复职的杨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
他把通讯器丢还给闻奚,望着护士去换药的背影,冷笑道:“你还真是朝三暮四,陆见深怎么就看上你了。”
闻奚平躺着翘起二郎腿,奇怪道:“他都没意见,你在乎?你是暗恋人护士美女,还是喜欢陆见深?”
杨辰没憋住半句话:“你……难怪是过去式了。”
闻奚:“?”
杨辰找回了场子:“我说得不对吗?旧情人,突出一个旧字。人都还得往前看,这年头谁吃回头草啊。”
闻奚还等着杨辰再多说几句,没想到杨辰不吭声了。
熟悉的冷峭气味来到了病床边。
“换过药了?”清冷的声音问道。
闻奚点点头,手指拉了拉陆见深的袖口。
“这里太吵了。”闻奚说。
陆见深低声说:“忍耐一下。”
杨辰简直目瞪口呆,匪夷所思。
十来天没见,这是陆见深?!他、他刚刚是在安慰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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