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隐感觉,陆见深好像微不可见地愣了一下。
窸窣的声音从芦苇的缝隙传来,打断了观察。
几乎是同时,陆见深推开闻奚,从腿侧抽出一把刀,向前一个翻滚。
刀光雪亮一瞬,准确无误地没入了正在探进的狼颅。
也不知是怎样强大的力量控制着短刀,任凭巨狼的挣扎也绝不动摇。
没在喉咙的嘶鸣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闻奚慢悠悠地爬起来,活动着酸痛的手脚,凑过去看热闹:“要不把这家伙的牙剔下来吧?做成串戴脖子上。”
陆见深拔出短刀,却见闻奚理直气壮地伸出手。
“刀落垃圾车上了,你再给我一把呗。”
陆见深从作战服的腰侧抽出一把干净的给他。
“你还真是个刀贩子啊。”闻奚不由感慨。
衣袖却被人扯住,顺势提起右臂,露出了一道深长的伤口。
闻奚下意识地解释:“玻璃划的。”
“我知道。”陆见深说。
闻奚“哦”了一声,朝他眨眨眼。
陆见深说:“等我一下。”
闻奚鼓起脸:“我哪儿也去不了啊。”
原野空旷,几点星光拉长了笔挺的背影。闻奚的视线跟着他的脚步,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面前,手上多了一卷绷带。是从摩托车摔出来的。
陆见深说:“回去再清创。”
闻奚伸出手,等着陆见深给他缠上。
陆见深顿了一下,倒是动作利落。
绷带缠到最后时,闻奚听见他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躲?”
那双漆黑的眼睛在长夜接近尾声时似乎多出了一丝温度。
闻奚软趴趴地搭着他的肩,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我躲不开啊。这家伙太凶了,我又跑不快。”
陆见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以后不要违规出城。”
闻奚挑眉:“那我和你一起出来呗。”
陆见深沉默着挪开视线。
这时,只见一辆卡车正朝二人的方向飞驰而来。
“救命啊审判官——救救救救——”科斯卡冲窗外狂喊。
他半身横在窗外,脸涨成猪肝色,不知道哪儿找来的板子抵挡着副驾位置上的变异森狼。
那匹狼型污染物应该是刚才那三头中最大的一个,反应也更为灵敏可怖。而它此时扭过头,眼睛几乎贴着玻璃,仿佛凝视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闻奚说:“这小子运气不好啊,他脚被缠住了。这个小头狼是准备虐.杀他。”
被巨狼的尾巴绕住了脚腕,却在天光下透着森冷的殷红。
陆见深的神色骤然绷紧。
闻奚拍了拍他的肩,掌下忽然一空。
身旁的人已迅速扔出绳爪,稳稳地套住了后视镜,然后借着拉力,如一道黑色的疾风滑去。
闻奚却如感应到什么似的忽然回过身,原野的另一边正在发生激战,应该是军部的人。
漆黑的天幕隐隐透出一丝光亮,一颗雪白的流星划开了长夜,然后在剧烈摇晃的垃圾车顶端坠落、绽放,如同烟花。
不对。
浅红色的淡烟炸开了一股血腥的气息。
这是吸引狼群的信号弹。
闻奚左手捏紧匕首,微微俯身,让高大的芦苇遮住身形。
而作为信号源中心的垃圾车却在接近他的路面突然转向,在扔出一个黑影后朝刚才山隘的方向疾驰而去。
科斯卡摔在闻奚脚边,发出痛苦的呻.吟。
闻奚惊叹道:“你小子命挺大啊,竟然还活着。”
科斯卡艰难地撑起身体:“审判官让咱们快跑——”
森冷的风钻过芦苇荡时,闻奚抬脚就跑。
“你等等——”科斯卡在他身后不要命地追。
二人一前一后在原野上奔跑,低沉的狼啸仿佛越来越远,然而大地的嗡鸣却逐渐加重。
闻奚的头疼犯了。
就在他晃神之际,一道黑影从芦苇中突然扑出,将他按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
科斯卡吓得大声尖叫,连连后退,却直接双腿一软,摔坐在地上。
理智偶然回颅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连把刀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而原本有挣扎痕迹的一人一狼却很快凝固下来。
模糊之际,或许有撕咬血肉的声音。
科斯卡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他双眼通红,极力克制住想逃跑的冲动,手边摸到了一块碎石。
“砰”一下狠狠朝狼身砸去。
但只不过是徒劳而已。
那头巨狼甚至没有为这毫无影响的一击回过头。
就在科斯卡绝望之际。一束明亮的照射灯落在了潮湿的泥土上。
五枚光点在坚硬的狼身闪烁两下,瞬间穿透皮肉。
巨大的狼身一垮,翻倒在地,重重地压在被啃噬的人之上。
科斯卡绷紧的牙齿终于松动,打着颤喊了一声经过自己的人:“虞、虞队,救——”
他颤颤地看着闻奚的方向,却无法鼓足勇气去面对一地的血肉。
虞归示意他噤声,让身后的人丢了一把枪给他,双指并拢上抬,示意他起来。
数十名人影分布的周遭,其中五名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跟在虞归身后,悄无声息地上前察看情况。
一切归于静谧,只有死亡的气息。
虞归摇了摇头,打算用通讯器联络。却在指头碰到裤兜的瞬间,看见原本一动不动的狼身骤然一拱。
警觉的枪口立刻架起。
过了几秒,虞归却抬手,示意放下枪。他的目光越过一动不动的狼身,停留在地上那个浑身是血却睁着眼的人。
“你怎么不起来?”
闻奚好不容易抽出被压着的手,隔空抓了一把天上的星光,慢悠悠地吭声:“累了,起不来。”
他右手臂的白色绷带红了一片,却很难分辨出伤口的位置。
但那股殷红顺着手臂一直流向肩部,颈部,令人心颤。
一个黑色的枪口对准了他。
闻奚毫不在意,慢吞吞地把自己从狼身下蹭出来。几根坚硬的异形黑毛缠绕着闻奚的手指,顺势脱离了早已无声息的狼身。
摇摇晃晃的身体刚一立直,左手顺势抽出插在狼颈的匕首。
满是脏腻的手指拎着短刃稍稍一动,那颗充满肉瘤和利齿的头颅便如拧开的螺丝一样,从切割整齐的颈部脱落,滚在他的脚边。
幽绿的狼眼仍然大睁,舌头是分成数缕的触角,此时干瘪地搭在如小山堆砌的团齿边。
黏液和污血沾了他一身,长发成缕状勾落。
几抹掠过的光线扫过浓密的眼睫和笔挺的鼻梁,勾出令人心惊的轮廓。
那双浮着一层银蓝的黑眸转瞬变得无辜。
闻奚:“刚才好吓人噢。”
第017章 第一夜 17
在沉默和震惊中,闻奚缓缓打了个呵欠,把带血的刀随便往一处干净的狼毛抹了一把。
“它自己撞上来的,”闻奚无辜地强调道,“唉,命不好,非要撞刀口上。”
“……阿对对我亲眼看见的!哥!哥你竟然还活着!”科斯卡震撼不已,冲上前来痛哭流涕。
闻奚当即往后退一寸:“别哭丧啊,谁是你哥。”
科斯卡肌肉虬结的手臂一抬,大肆抹泪:“哥……爹,爷爷,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你没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怎么和审判官交代啊——”
简直吵得耳朵疼。
他揉揉太阳穴,和那个刚才问自己话的陌生男人对上视线。
那人一脸浑不吝的模样,身材高大,小麦肤色,年纪顶多三十,颈部还有一道刀疤。
“咳咳,”科斯卡给他介绍,“这是黎明五队的虞归队长。”
闻奚点了点头。
黎明组部么,制服倒是和陆见深穿得很统一。
科斯卡又朝虞归挤出笑容:“虞队,闻奚前两天才来咱们基地。他就是弱了一点,没什么别的问题——”
虞归摆摆手,掏出根烟叼在嘴里。眉毛一挑,慢慢地盯着闻奚。
“你很幸运,污染物的弱点就是脑袋。”
他的视线落在闻奚的小臂:“但是污染物会通过咬噬破坏人类神经,注入污染素。绷带解开我看一下。”
闻奚没动。
科斯卡低声说:“虞队是想检查一下你有没有被感染,万一……可就不好弄了。”
闻奚的余光中,穿着作战服的五队成员已经将他们围住。
他看了看绷带,有点舍不得。
但碍于形势,还是用匕首直接扯开了。
伤口处的血已经凝固,只是比较深,沿着口子的皮肉轻微上翻。
虞归伸出手:“刀给我检查一下。”
闻奚丢给他了。
不料虞归直接用刀锋重新将伤口挑开,殷红直接涌出。
他把刀还给闻奚:“没什么问题,收队,准备回内城。”
闻奚瞥他一眼,把脏了的绷带捏在手里。
“陆见深还没回来。”
虞归点燃了烟,深吸一口:“他能有什么事儿,几头B型森狼而已。先上车吧。”
虞归说的车是辆黑色的敞篷货车。
十几个成年男人挤坐在臭烘烘的铁皮上,幸好风大,才能让鼻子少遭点罪。
科斯卡扭过头:“你们都不洗澡吗?”
虞归说:“都出去一个月了,上哪儿洗澡。”
他让队员拿了个望远镜来,自己先往山隘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打趣道:“我听说陆见深多了个小情人啊,不会就是你吧?”
闻奚理所当然地说:“是啊。”
虞归顿了顿,把望远镜抛给他。
从有限的视角中,只能看见混乱的激战。垃圾车早就四分五裂了,夜色太暗,完全找不到陆见深。
只能看见穿梭的黑影,分不清是人还是狼。
但一抹白光随即在山隘出现,几架小型飞行器从山隘的另一边驶来,喷射出白色的光点。火光迸射时,偶尔能捕捉到那个黑色的人影。
看样子是正在打配合。
“一队和二队也恰好回来,都在呢,”虞归眯起眼睛,盯着黑沉的山峦,“不过就算他们不来,陆见深一个人也够了。”
闻奚观察一阵子,却忽然挪动了望远镜的角度。
一束无法轻易察觉的银色从火光中一闪而过,避开了攻击范围。是一头体型更为庞大的狼,尾端像是镶有银色的亮片,掠过了战场。
一声喑哑的嘶鸣出现在悬崖上。
那匹头狼竟直起身子,如人一般站立,幽暗的目光俯瞰原野。
它仿佛遥遥与闻奚对视了一眼,随后立刻转身,消失在了望远镜的视野之中。
闻奚耳畔传来一片惊呼。
“快看!”
就算拿开望远镜,也能清楚地看见远方平野突然拔地而起的六座高大身影。像是同一类装甲机器人,从六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朝狼群围攻。
银色的摩托穿梭其中,为它们引路。
科斯卡激动地张大了嘴:“等等,这是……重装阿尔法?!有生之年我竟然还能在外城看到这个!”
虞归摇头叹气:“十二队的家伙……张传雨那厮,是一点不知道节约啊。”
他打开通讯器,朝另一头说:“搞快啊,天马上要亮了。”
没多久,货车驶入内城,停在了门口。
闻奚刚跳下车,忽然看见一个人影——是在穹顶博物馆见过的那个家伙,叫什么来着?
“井与!”虞归压着嗓音,单手勾过了年轻人的肩膀。
井与比他高半头,这姿势显得有些古怪。但虞归却没在意,咧开嘴角:“怎么回事,这次没让你去还生我气呢?”
井与冷着一张脸:“你回来迟了,差点给你准备棺材。”
“小子,你少咒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走走走,别让那群家伙听见了——”
井与回头轻轻一瞥,单手虚虚扶上虞归的后腰。
科斯卡感慨道:“虞队对他侄子可真好啊。”
闻奚露出吃瓜的眼神:“侄子?”
科斯卡说:“反正是虞队还小的时候捡到的小孩,四舍五入差不多就是一家人。哎,我就算没有侄子,也应该有个正经的亲爹……喂,人去哪儿了?都走了?”
大门没关,闻奚靠在旁边的阴影中,和对面光线中穿制服的守门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任由黑暗淹没了自己。
“……等人呐?”守门人顾着登记,声音苍老。
闻奚说:“是啊。”
“别等了,没几个能回来的。”
闻奚说:“你们这儿的人说话倒是不讲究。”
“能过一天是一天,有什么可讲究的。再想要吉利,也得有那个命啊。”
闻奚说:“也是。”
他和守门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视线从笔直的公路到深暗的天际。
山的轮廓开始逐渐清晰,隐隐勾出暗红的云。
等到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车轮压过的声音经过了脚边,往城内驶去。
人好像挺多的,很吵。但逆着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喧嚣之中,有人高声喊了一句“天亮了”。
一束亮光如洪流扑入,羽翼伸展而开。
在惊慌失措的声音中,那个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的身影顺着光束走入,恰巧与闻奚视线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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