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枝站在台阶上,递给他一包东西:“这些是工作资料。我已经和后勤部登记过了,你明天可以去预支一些劳动物资。”
闻奚打开布袋子,里面装了一个工作证,一个笔记本,两支笔,和三个文件夹,以及一本《穹顶博物馆工作手册》。
玩了一天的闻奚此时由衷地感慨:“你们这里真是太好了。”
萧南枝的眼神忽然露出几分同情。
“那个,今天是我外公的生日,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吃饭。”
她想了想,补充道:“陆审判官也会来的。”
闻奚停下脚步。
“好啊。”
-
萧南枝的家虽然地势低一些,但看上去面积要大很多——可能是为了周老头的轮椅进出方便,走廊都要宽阔许多。
闻奚在门边换鞋,迟迟光着脚就跑进去了。
“周爷爷!”小鬼头蹦蹦跳跳地跑到写毛笔字的老头身旁。
客厅沙发还坐着一个身型娇小的红发少女,正窝在角落啃薯片,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机里的打枪画面。
听到门口动静,嚼着的薯片一吞,眼里是惊愕和异常不满:“他怎么也来了?!”
迟迟说:“闻奚现在是我的同事了。”
早早瞪他一眼,咬牙切齿:“你个叛徒!”
迟迟缩到周老头身后:“你不要这么小气嘛。南枝姐姐也同意的。”
萧南枝挂好外套,轻声说:“行了,都来干活儿吧。今天吃点丰盛的。闻奚,你可以先坐一会儿。”
闻奚说了声“好”,懒散地靠着墙。
白色的墙面挂着一个全家福相框,一共是五个人。周老头看上去只有五十多,旁边是一个温婉大方、与他年纪相仿的女人。身后站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喜悦洋溢在脸上,共同抱着一个婴儿。
闻奚挪开视线,盯着脑门儿都皱了的周老头写字。
墨水随着笔锋晕染成结构,倒是有模有样的。
周老头眼皮都没抬:“有礼貌的人已经打招呼了。”
闻奚说:“你都八十了?真看不出来。”
周老头忍了忍,说:“我长得年轻。再说了,污染时代前,平均寿命都是九十八。”
闻奚说:“身子骨也好啊,不然怎么还能去外面。”
周老头颇为得意地哼了一声:“我知道。”
紧接着笔杆子一滑,写歪了。
“你小子一边儿去,别打扰我练字。”
闻奚:“?”
怪他咯?
饭菜准备得很快——
一张方桌上摆满了速冻披萨、罐装水果,现包的饺子和一个比脸都大的奶油蛋糕。
老寿星本人也非常大方,从床板下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一瓶佳酿。
“……高粱酒?什么年份的?”迟迟凑过去看,“哇周爷爷,你还有一箱呢!”
周老头立刻把剩下的退回床底下。
早早一把揪住迟迟的衣领:“想什么呢,没你的份儿。”
迟迟:“真小气。”
闻奚抬眼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
“今天基地要员开会,八成又要吵架到很晚,”周老头慢悠悠地打开酒盖子,“咱们先小酌两杯,等陆小子一会儿。”
闻奚吸了吸鼻子,已经闻到了香味。
在他的时代,酒是一种极为奢侈罕见的玩意儿。得碰上天大的运气,才能从废墟里翻出一瓶。
或许在这儿也一样——
否则周老头不会如此小气,就分了半杯给他。
早早坐在他对面,被一口酒呛了老半天,更掩饰不住别扭:“他为什么也来啊?他跟咱们很熟吗?”
周老头说:“咳,他是小陆的那个……”
早早哼了一声:“周爷爷,你没看清《雨泽晨报》写的吗?他们那是疑似有旧情!真假还不一定呢!他就是和一个老智能程序谈恋爱,误以为是审判官本人。”
周老头被她吵到了耳朵,摆摆手:“人和你俩一样,都是小陆捡回来的。再说了,人家网恋都八年了!”
早早酸溜溜地反驳道:“网恋算什么,都没见过真人,更别提互相了解了!都不了解的人,能谈得上什么喜欢?”
她问最后一句时,直勾勾地瞪着闻奚。
闻奚的酒杯空了,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中央的那个大酒瓶。他当机立断给自己满了一杯,然后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充满傲慢。
“……喜欢是什么?能吃吗?”
闻奚眨眨眼:“他是我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能离开我。”
桌上一片寂静。
闻奚:“你懂什么,小屁孩儿。”
早早“唰”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闻奚慢悠悠地说:“酒都喝不了几口,还在对人指手画脚。”
早早怒了:“谁说我不能喝!”
-
从A区出来时,陆见深打开通讯器,没有任何未接来电。
时间显示二十二点四十五。
三十五分钟后,他出现在周维家门口。
门铃响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
动作迟缓,拖着步子。
门一开,一股酒气连带着一个人影砸了他满怀。
陆见深微微皱眉,趴在身上的人跟没骨头一样哼唧了两声,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怎么才来啊,酒都喝完了。”闻奚含混不清地埋怨一句,感觉自己跟条泥鳅似的马上就要滑到地上了。
一股力量横在后腰捞了他一把。
闻奚顺势靠得更稳当了。
陆见深的视线越过他,停留在一片狼藉的室内。
萧南枝和早早已经趴桌子上了。
周老头涨红了脸,看着一桌的空酒瓶,欲哭无泪地嘟囔。
迟迟友好地朝陆见深翻译:“酒都被他们喝完了,闻奚喝得最多。”
被点名的人无辜地晃了晃脑袋,抬眸盯着陆见深的侧脸。
顺着背脊往下的手指被反向捉住。
闻奚无趣地发出声音:“咕。”
陆见深没和酒鬼计较,捞着人才要转身离开,这时迟迟又开始翻译周老头的话:
“陆见深,你得负责赔。”
第014章 第一夜 14
周老头坐在桌板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清楚了《特殊物资转让协议》。
转让物:十二瓶500ml酒。
接受人签字:周维。
转让人签字:陆见深。
周老头捂着心碎的胸口,挥了挥手。
“滚。”
闻奚手软脚软地靠着陆见深的肩膀,嘀咕了一句“小气鬼”。他抓着陆见深的手臂,整个人连拖带拉地跟着往外走。
走廊的镂空窗传来雨声,深厚的乌云本就和永夜融为一体。
闻奚顿住脚步,不肯挪了。他靠在墙边,嗅到湿润的空气,抓着衣服的手也不愿松,反而力气更大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中浮出一丝银蓝的水光,分不清是真醉假醉。
闻奚慢悠悠地动动睫毛,音调拖长:“你来太晚了。”
过了一会儿,站在阴影中的人才回答:“今天开会。”
“有什么好开的,反正结局早已注定,都没有意义,不如躺平睡大觉。”闻奚近乎于固执地抓着那人的衣袖,然后灵机一动,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半块披萨,上面还有奶油。
“没吃饭吧?我给你留的。”他仰起脸,冲陆见深得意地笑。
那半块披萨七零八碎,简直惨不忍睹。特别又经他的手一抓,芝士碎和油渣子簌簌往下落。
陆见深后退半步,避开了他塞过来的东西。
闻奚见他不吃,歪着脑袋不高兴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陆见深丝毫不被引诱。
闻奚遂作罢:“你不吃我吃。”
要收回的手腕被捉住了,然后手指被掰开,让那些残留的渣子全都落在了地上。
闻奚盯着漆黑的地面瞅了半天,不满的情绪逐渐增加。
“谢谢。”陆见深的呼吸平稳。
过了几秒,闻奚又手脚并用地趴他身上。没擦干净的手往挺直的背上一蹭,还拍了拍。
“下次别开会了,”闻奚半醉半困地嚷嚷,“反正你们又打不过外面那些污染物……一个金属尾巴就能戳死人。”
被抱着的人没有反应。
闻奚抬起头。
陆见深忽然说:“什么金属尾巴?”
闻奚疑惑地眨眼,像在回忆一种常识:“危险机械改造啊,后半身高碳钢的大型变异鳄鱼没见过?”
近在咫尺的漆黑眸子又沉几分。
“我们还没有见过那样的生物。”
-
头顶雪亮的灯光外加一颗醒酒药让闻奚昏沉的脑袋很快清醒了一大半。
一尘不染的巨大实验室在休息时间段仍然来往匆忙,所有人都清一色的白色外袍和口罩。
玻璃器皿中装着闻奚看不懂的物质。
他坐在一个玻璃隔间内,盯着陆见深看。
陆见深正在和一个金色卷发的漂亮女人说话。后者绷紧一张脸,对突如其来的酒气忍无可忍,缓了一会儿才扭头朝闻奚招手:“嘿,又见面了。”
闻奚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但是看见了她桌上的工作牌。
[ 姓名:阿琳娜
部门:科学部
其他:审判官]
噢,那也算陆见深的同事。
玻璃中央挂着的屏幕出现了几个脑袋,正在远程开会。
阿琳娜抱着手,视线盯着研究仪器:“……目前已知的污染异变生物中,并没有符合你表述的。我们在过去无数的经验中达成共识,碳基生物是通过基因污染发生自体或融合变异的。”
她从工作台筛选出了三份档案,语气淡然:“机械并不属于可以被融合的范畴。但的确,曾经有污染物因为吞掉了工厂的机器而被撑爆的案例。比如这一张的眼镜王蛇,看起来这个破出的机械臂好像长在它身上。”
说到最后一句时,阿琳娜瞥向陆见深:“陆审判官,这样的误判,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一旁记笔记的助手忍着笑,boss就差没把“你在开玩笑吗”说出口了。
陆见深面容肃静,微微拧眉。他看向闻奚:“你有别的证据吗?”
闻奚往后一靠,仪器冷冰冰的:“没有啊,都是眼睛看到的,怎么才算证据?”
他语气惯然懒散轻佻,末了还要掰一下手指:“除了机械尾巴的鳄鱼,还有金属翅膀的马蜂,很多种类,能碰上一次不容易……这些家伙很难对付的,比起普通感染物,更像是有自主意识,得碎成块儿才停下。”
“你搁这儿写科幻小说呢?”小助手忍无可忍。
闻奚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五指张开,百无聊赖地敲在机器边缘。
“这并不符合现存污染物进化理论,”阿琳娜朝陆见深说,“除非有证据,否则没有任何意义。污染物的确在变化,但不会是天方夜谭。”
远程会议的对面,几颗脑袋在各自的狭小屏幕中发笑,很快挂断了通话。屏幕恢复漆黑一片。
闻奚抓着抱枕玩,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不急,你们会看到的。”
阿琳娜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很多在外流浪的幸存者因为长时间精神压力过大而陷于崩溃,造成神经递质分泌紊乱,随之产生幻觉。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他做一个脑部检查。”
闻奚缓缓抬起头。
金发碧眼的美女科学家拍拍他的肩膀:“嘶,还是挺有必要的,你先躺下。”
闻奚迷惑地望向陆见深,后者朝他点点头,随后与阿琳娜一起走出了玻璃隔间。
阿琳娜通过传声仪器在玻璃外指导了几句,然后闻奚很快看见一个巨大的半圆形机器从天花板降落,将自己遮在其中。
但只要视线往脚尖的方向,就能看见玻璃另一端站着的两个人。
明艳大方的那个有说有笑,还时不时朝沉默寡言的那个抛个眼神。
可以啊陆见深,成天装得那么正经。
站在外面的陆见深鼻腔有点痒,想打喷嚏但忍了回去。
“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这大晚上的非得让人加班。”阿琳娜意味深长地扬扬嘴角。
陆见深说:“如果……”
阿琳娜打断了他:“如果是真的,那我们现在对污染物所知的一切都要改写。这样的几率只有千分之一。”
陆见深沉默一会儿,望着玻璃舱内的人。
“可以帮他做一个全身扫描吗?”
阿琳娜操作控制器的手一顿,震惊极了:“你知不知道一度电多少钱?这台机子很耗电的,我们实验室可没有多余的配额。”
“谢谢。”陆见深说。
他的通讯器忽然传出了急促的“滴滴”声,疯狂振动,应该是黎明组部有紧急事项。
阿琳娜:“……”
阿琳娜:“行吧,还要十五分钟,你可以滚了。记得把电补到科学部头上。”
闻奚差点睡着了。
周围的机器撤去时,他就看见了阿琳娜一个人。
那个女人坐在转椅上,在明亮的光线中十指交叉,语气不可思议:“你断过几次骨头啊?”
闻奚活动了一下腿脚,懒散地揉揉手腕:“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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