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序和金麟台本就有嫌隙,如果单纯说是因为要制约萧关而重用之,未免有些牵强。但如果说卫玄序和金麟台有人情脉络,那就显得合理了许多。
虽然不知道王昆到底怎么想的,但从他的三言两语中,他打定主意认为卫玄序是得到了肖家的关系,而且很显然要用卫玄序来威胁肖兰时。言外之意则是指代肖兰时是肖家人——暗讽元京插手萧关事务。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你金麟台若是再插手王韩两家纠纷,那么他就要和金麟台撕破脸皮。
肖兰时将王昆扶起来,道:“督守未免想得也太多了。”
王昆一怔,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肖兰时道:“我呢,既不是为了卫玄序,也不是为了金麟台,单凭一个心情做事。”
说着,他笑起来:“只要哭河的悬案未落,我就永不罢休。其他的——”他挑衅般地偏偏头,“——也凭您心情。”
话音未落,王昆变得面色铁青。
肖兰时背起手,摇摇晃晃地向大门走去。
“督守别送啦。免得您生气。”
-
细说起来,从督守府到不羡仙的路并不是太长,但肖兰时硬生生地走了两个时辰。
一想起白天的时候,卫玄序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打啊。”
卫玄序的话仿佛还回荡在他耳边。
发麻。
肖兰时气恼地猛踢了个雪堆,地上的雪溅得老高:“早知道我一个勾拳就砸上去。砸得不青也得红三天。”
想着,不羡仙的门便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嘴里还嘟嘟囔囔着。
突然,他怔住了。
不羡仙的门口,散落着数不清的黑色脚印,交织着将门前的白雪踏成污泥。顺着台阶向上看去,不羡仙门口结界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大门无力地歪斜着,上面几个血手印清晰可辨。
这些凌乱的黑色脚印就沿着残门,那么肆无忌惮地流进去,消失在同样漆黑的院落中。
霎时间,惊蛰剑乍起。
肖兰时张皇地跑进门,大喊着:“卫曦!”
可除了院中枝干萧条的树影,就是死一般地寂静,除此以外,没有一处光亮。
“卫曦!”肖兰时慌了。
乌鸦被他的吼声惊起,跳离树梢的时候发出嘎嘎的怪笑。
“卫曦!!”他喊得近乎失声。
突然,他被一块硬木绊倒,重重摔在雪地。
他刚想爬起来,一转身,忽然发现那不是块硬木。
而是已经僵硬了的尸体。
在惊蛰剑尘的光亮下,那具尸体的眼睛紧盯着肖兰时,灰白的眼球反射出一种怪异的光芒。
他猛一抬头,在他的四周,地上满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同样的尸体,一身漆黑劲装,身下的雪地里散开一团已经渗进碎雪花里的红色。
在人影中,肖兰时瞥见倚靠在墙落的那个身影。
“卫曦!”
卫玄序浑身是伤,嘴唇被冰雪冻得发白。
他费力地想要睁开双眼,看清来人是谁,可是睫毛上沾的雪花模糊了他的视线,除了耀眼的白色,他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才回来……?”
他轻轻地说。
第39章 粉红色的月
又过了两日,太阳如旧照耀,温暖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可整个不羡仙却显得死气沉沉的。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扫干净了,尸体在肖兰时检查过后便放火烧得一干二净。
他在入侵者的身上都搜出了一种圆形薄片飞刃,构造极为特殊,中间镂空,四周是飓风状锋利的锯齿,边缘上都淬了毒。
肖兰时绞尽脑汁,几乎翻遍了不羡仙上下所有的记载,都没能查出来丝毫的头绪。
砰砰砰。
铁锹击打砖块的声响,在院落上空有节奏地响起。
宋石手里握着两只小猪包,躲在篱墙后面。他脚下的那块雪地已经被他踏出了黑色的石头,已经站在原地踌躇了快半个时辰,却怎么也不敢迈出步子。
只能将犹豫的目光投射在肖兰时的背影上。
不远处,肖兰时满身污泥,在泥沙和砖瓦之间,力气和真气交替着。
宋石睁着大眼睛看他,手指不自觉地在小猪包上留下凹印。
那夜,他被卫玄序吩咐去买东西,回来时发现不羡仙的结界被人破了。他连忙跑进去,只看见肖兰时守在卫玄序的清堂前一言不发。
从那以后,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放在平日里,肖兰时好吃懒做,嘴就没有静下来的时候,可现在他的身影不停忙在不羡仙里,饭也没怎么有心情吃,宋石却巴不得他说些什么。
宋石还在原地,捧着小猪包,打定主意要让他吃点东西。
银光亮起,刚刚修葺好的围墙在真气的润泽中变得更加坚硬。
肖兰时挥起铁锹扛在肩头,一转身,望见墙角的宋石。
“怎么了?”他问。
宋石走上前,把小猪包向前一递:“早上你就没吃东西,现在都已经中午了。”
肖兰时向下一瞥。
小猪包上面的黄面已经发硬。
他又看向宋石倔强的脸蛋,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他站在这多久了。
宋石手一直举着。
肖兰时弯腰咬了一口,嘴角扯出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小石头做得很好吃。是我吃过数一数二的小猪包。”
忽然,他瞥见宋石腰间别了只拳头大的纸灯笼,指了指:“那是什么?”
宋石一手拿着小猪包,一手拨给他看:“过几日就是元正日了,萧关历来要在元正日放灯祈福,这是我自己做的。”
肖兰时淡淡地夸道:“很好看。”
紧接着,宋石向前凑了凑,想让他再吃些,可刚剥开蒸纸,肖兰时就走开了。
他径自走到另一处破墙,咚咚锵锵地又开始敲起来。
连背影都看起来落寞。
“石头。”
忽然,身后有一道影子压上来。
宋石转身,一喜:“公子!你醒啦!”
卫玄序披了件玄白披风,长发未曾梳理,散落在肩上。他扶着篱墙,全身的重量也向篱墙靠去,面色虽说算不上红润,可也比两天前好了许多。
卫玄序刚要开口,一道银色的真气便缠绕在他身上。
紧接着,便幻化成两只巨大的手掌,搭上卫玄序的肩膀。
看样子,是要把卫玄序往净堂里推。
宋石惊道:“公子……?”
忽然,肖兰时骂骂咧咧地跑上来:“姓卫的!伤还没好你出来干什么?你赶紧回你的清堂去吧,大冷天的把你这娇贵身子骨冻坏了,又是小石头的锅!”
宋石一愣:?
提我干什么?
宋石忙道:“你别推公子,公子身体还虚弱着。”
肖兰时:“就让他摔地上。摔个屁股墩儿。”
可两只巨大的手掌还是放开了卫玄序。
卫玄序看着满身泥点的肖兰时,迟疑道:“你……在干什么?”
肖兰时没好气:“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我都跟你说了,不羡仙篱墙结界已经破成这样,你还不修,这下好了吧?这下你满意了吧?让贼差点把你连窝端啊。”
默了两息。
忽然,卫玄序走上去。
他低眉望着肖兰时,缓缓抬起手,用柔软的指肚替他擦去眼角的一滴脏泥。
他的手还是凉的,皮肤触及到肖兰时眼角的一瞬,他心里下意识地一颤。
“你、你干什么你?”
卫玄序目光平静:“容易落在眼睛里,会疼。”
肖兰时喉结轻动。
下一刻,两只银色巨手蹭得一下上前,抓起卫玄序的肩膀就往清堂里拖拽。
速度快得好像一阵风。
宋石双手举着小猪包高喊:“你干什么?!公子!公子!公子!”
卫玄序转眼就消失在拐角。
肖兰时一把抢过小猪包,大快朵颐。
宋石:“你做什么?!”
肖兰时理所当然,举了举:“不是本来就做给我吃的吗?”
宋石:“刚才你怎么不吃?”
肖兰时将整个小猪包塞到嘴里,将蒸包纸随手一团,啪嗒一扔,正巧砸在宋石的脑门上。
“泥管沃?”
宋石跳上去扒他的嘴:“你个坏东西!我给你做吃的你还这么没礼貌!你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
肖兰时快速一嚼:“咽了咽了,等它在我体内循环一圈再还你。”
宋石怒不可遏,大喊一声:
“你怎么一开始说话就这么烦人啊!!!”
树梢上的乌鸦嘎嘎叫了两声,轻拍着翅膀飞远了。
-
傍晚,肖兰时刚把墙修得差不多,厨房里的药正巧沸了。
他端着小托盘,小心翼翼地用屁股顶开清堂的门。
卫玄序坐在书案,抬头一望,一个灵活的屁股正不断往门里挤。
抖啊抖。
直到肖兰时整个身子都钻进来。
一瞬间,药的甘苦味飘满了整间屋子。
“大郎,喝药啦~”
卫玄序瞥着棕褐色的药汤,与其说那是药,还不如说是粥。
他搁下笔:“报复?”
肖兰时盘腿坐在卫玄序面前,笑嘻嘻推了推碗:“该你了。”
药汤还冒着热气,弥散在两人的中间。
几日前卫玄序强逼着他喝下的那碗药的苦味,仿佛还在嘴里,眼前这碗虽然肖兰时没打算熬这么浓,可修墙忘了时辰,一掀开就成这样了。
苦得清澈见底。
老天都在替他鸣不平。
肖兰时笑着揶揄:“要蜜饯吗,卫公子?”
“那真是多谢了。”
肖兰时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个布包:“这是你上次给我的,就剩这么几块了,本大爷大发慈悲,赏你一块。”
卫玄序瞥了一眼:“你留着当传家宝吧。”
语罢,他端起药碗,当着肖兰时惊愕的目光,喉结轻吞,算是一饮而尽。
砰一声清脆,瓷碗重新落了桌。
卫玄序面色如旧,唇上还残留着些浅褐色的药痕。
“粥很好喝。下次谋害,记得用点别的招数。”
肖兰时盯着他唇间:“失算。”
说着,他还是从小布包里捏出一枚蜜枣,胳膊竖在桌上,用指头举在半空:“缓缓。”
卫玄序不予理会,提笔便还要写。
忽然,肖兰时按下了他手中的笔,顺势半站起了身子,向卫玄序那侧倾斜,借高势遮住了他的光。
肖兰时的食指骨节抵在他的唇上,向下轻柔一拨,那软唇便轻轻泄出了一条缝子。
“张嘴。”
卫玄序缓缓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想干什么?”
“哈?”肖兰时一怔。
他本无心,只是一心想着要苦,要用蜜枣缓解些。可下一刻他才反应过来卫玄序眼神不对,连忙要缩回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卫玄序轻扣住肖兰时主动送上来的手腕,虽然没用什么力气,肖兰时却挣也挣不开。
卫玄序盯着肖兰时的眼睛,双唇微张,吞了他手中捏的那块蜜枣。
还有他的指尖。
比于骨节的皮肤,指尖感受的要更深刻。
唇上微凉和柔软的触感几何倍地放大,紧随其后的是齿的坚硬和轻咬。一团热情自无法窥探的更深处喷薄而出,随着鼻息缓缓律动着。
这么暧昧的动作,卫玄序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望着他。
在他墨色的瞳孔里,肖兰时只能望见他自己的倒影。除此之外,再无世间任何的东西。
忽然,齿轻轻划过指尖,肖兰时的手被推远。
望着手里只被咬去一小口的蜜枣,肖兰时心中升起丝丝缕缕的怨愤。更让他生气的是卫玄序的表情,似乎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明目张胆的逗弄。
肖兰时用力向后缩:“你不吃算了,我扔了。”
紧接着,卫玄序的手用了力气。
他握着肖兰时的手腕,再一次推向唇间。
这次咬得更深,更急了些。还没等肖兰时反应过来,忽然,一股湿润的柔软触感紧贴着他的指尖擦过,卷去了整块蜜枣。
卫玄序这才松手。
“怎么不吃?很好吃。”他说。
肖兰时缩回身子,像只泄了气的猫。眼睛胡乱地瞥向周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吃个东西还得分好几口,姑、姑娘家家的。”
卫玄序若无其事地提笔:“细嚼慢咽地吃,总能吃到好的滋味。”
肖兰时不满地斜了一眼。
这人,坏透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卫玄序气定神闲地写字,肖兰时却尴尬地把拇指都抠出了血。
肖兰时无声地瞪着卫玄序:你倒是吱个声啊!
卫玄序似乎心无旁骛,下笔如有神。
默了良久,肖兰时鼓起勇气:“你是故意的吧?”
卫玄序好像在装聋作哑。
肖兰时重复道:“你是故意的吧?”
卫玄序隐约下笔更快了。
肖兰时忍不住了,音调高了:“不羡仙的墙你不修,哭河上行刺的人你不抓,直到被人杀进不羡仙,这一切是不是你的安排?”
卫玄序一凝。
原来是在说正经事。
“不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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