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鼓声、人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声被几何倍地放大,如同洪水般涌进不羡仙的大门,震得院落松枝上的雪颤颤地动。
宋石和卫玄序面面相觑。
中间被提着的肖兰时笑得很灿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出意外了。”
忽然,他感觉领子被松开。
紧接着,吧嗒一声,垂直掉落地上。
在卫玄序火速关门的瞬间,他连忙眼疾手快地伸进去条胳膊:“哎哎哎,既然百姓们都进来了,卫公子躲什么?”
门缝里卫玄序一只眼睛:“滚。”
肖兰时扒着门往里钻:“别这么绝情啊卫曦哥哥。”
里面卫玄序用力往外推。
“疼疼疼疼疼!”
两人正胶着,锣鼓从门口一直敲到了清堂,乌泱泱的人群哗啦一下推开清堂院落的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过年过节的喜庆。
肖兰时撅着屁股,尴尬地卡在门中:“大家好?”
一张张红扑扑的脸蛋愣了一下,随后人群里伸出来一根指头:“我认得他!他就是马球场上哭着被卫公子抱回家的那个!”
肖兰时:。
卫玄序:。
宋石看看两人:我该沉默吗?
两息后,卫玄序拉开了房门,金灿灿的阳光一下子倾斜到他怀里,把他的长发照成金棕色,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诸位今日前来,玄序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肖兰时揉着手臂:“哈?”
刚才让小石头把大家伙撵出去的不是你了?
“石头,把大家领到前厅,我稍后便到。”
卫玄序正要走,忽然衣袖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动了两动,根本不动。
一回身,肖兰时笑得奸诈:“想走?”没门。
卫玄序:“……”
随后,肖兰时攀上他的手臂,扯纤绳一样往前一拽:“来来来,给大家问个好。”
像急着展示自家儿子。
底下一排排红扑扑的脸蛋,几乎以仰视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天上的所有还能闪的星星都已经装里面去了。
人群中大多数是年轻人,手里拿橘子苹果的都有,还有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男孩,他手里正提着两条肥美的鲈鱼,脸上露出和周围人一样的表情。
卫玄序站在人群中,站得很勉强。
“卫公子还是这么一表人才!”
“卫公子卫公子,这是我给你写的诗,你看一看呀!”
“卫公子,这是我家今年新摘的果子,请您一尝!”
“卫公子,这是我家小妹写给你的信,若不嫌弃还请收下小妹的心意!”
“多谢。”“多谢。”“好,多谢。”“……多谢。”
“哎哎,这个不能要。”肖兰时伸手截断信纸,在空中抖了三抖,还回去,“卫公子有人了。”
此言一出,送信的青年一怔,把疑问的目光投到卫玄序身上。可卫玄序只是负手站着,什么都没说。
-
又是几番交谈,人也渐渐散去了大半。
肖兰时掀开小厨房的帘布:“哟,卫公子怎么躲在这呢?”
眼前的卫玄序正操弄在灶台前:“烧茶水。”
肖兰时笑起来:“卫公子什么时候学会这本事了?”说着,两手一背,审查般走上来,皱起眉,“水放少了,壶底都让你烧烂了,没闻见味吗?”
“是吗?”
他抬手掀开壶盖。
黑乎乎的一团,壶底的铁皮都快让他烧破了洞。
“拉倒吧你。”肖兰时很是嫌弃地走上来,把手里拎的两条鲈鱼往菜板上一放,开始动手操弄灶台上的瓶罐。
卫玄序盯着鲈鱼,眼底波澜一闪。
没过多久,锅碗瓢盆就碰撞在一起,肖兰时背对着他,絮絮不停地报怨:“你笨死了,明明用柴火烧就行,你非得用符咒,一下子就烧干了吧?这铜壶本来就破,让你这弄一下彻底用不了了。笨死你得了。”
卫玄序也不回嘴,默默在肖兰时背后听。
“把鱼洗了。”肖兰时忽然说。
卫玄序听从地走上来,正要下手,只听肖兰时责怪声又起:“哎哎,你干嘛呢?”
卫玄序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洗鱼。”
“你不卷卷袖子吗?”
闻言,卫玄序顺从地撸起袖口,就往上搭了搭,和没没什么区别。手一向下低,那衣袖又齐刷刷地滑了下来。
“算了。”肖兰时叹了口气,擦干手上的水。
他没什么好奇地抬起他的胳膊,仔细将衣袖一折一折地向上弯起,而后抽出自己绑在脑后的发带。
一时间,青丝从肖兰时脑后倾泻下来,半拢住他的脸。
“转过来。”他命道。
卫玄序的脊背转向他,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在肖兰时印象中,这副脊背永远都挺得笔直,像悬崖上的松。
他拿发带绕过他的肩膀,本以为卫玄序又会问一大堆“你干什么”“这有什么用”诸如此类的问题,可这次他却没有,老老实实地任他绑着。
片刻,臂缚束好了。
卫玄序转过来,目光落在他的发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动了动唇,便开始剖鱼腹。
肖兰时也继续他烧水的责任。
未几,厨具碰撞的声音响在狭小的厨房间里,卫肖两个人各自在灶台上操弄手里的家伙。
“收了百姓多少?让石头记账了吗?”卫玄序问。
肖兰时添了块柴:“人家送来的,你不想要你别收啊,再记账还回去,你多麻烦。”
卫玄序不语,默默清洗着鱼身。
“只有这两条鱼,没别的。”肖兰时说。
“怎么想着吃鱼?”卫玄序问。
其实他对鱼虾一类的东西一直没怎么有兴趣,刚才来不羡仙的百姓送东西,肖兰时本来没打算收的,可突然看见有个扎羊角辫的小男孩提着两条鲈鱼,忽然想起来卫玄序喜欢,说来也奇怪,就莫名其妙地留下了。
但这层心思肖兰时没必要告诉他。
于是说:“馋。”
卫玄序轻“嗯”了声,不知道为什么,肖兰时总觉得听上去有点失望。
“怎么啦?不高兴?”
卫玄序把鱼放上案板:“没有。”
肖兰时笑起来:“说没有就是有。怎么了又?是不是我刚才拒绝那小姑娘的信,你不高兴了?”
卫玄序皱起眉,把另一条鱼也往案板上一摔。
但肖兰时没注意,反而说得更起劲:“以我过来人的经验,还是不要收这种信物得好,人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总是会瞎想出各种有的没的情思来。要是想作乐,就去见面,吃饭啦,喝酒啦,什么都行。”
卫玄序举起鱼鳞刷,冷哼一声:“你倒很熟练。”
肖兰时:“人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砰!
话音刚落,鱼鳞刷就重重拍打在鲈鱼身上。
肖兰时抬头一看,那案板上的鲈鱼生生被卫玄序拍成了两半,而那握着硬刷的手上青筋暴起,看得他触目惊心。
他试探道:“……怎么了这是?”
卫玄序冷冷瞥了他一眼:“给我自己找点乐子。”
肖兰时抿着唇:……喜怒无常。
随后,肖兰时连忙闭紧了小嘴,生怕哪句话再惹怒了这祖宗。
狭小的厨房里,两人之间沉默的尴尬几何倍地增长。
过了好久,肖兰时实在没忍住:“那个……”
卫玄序立刻看过来,眼神凌厉:“说。”
肖兰时:。
你这样有打算让我开口说吗?
他硬着头皮:“刚才那些百姓,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
“首先,不羡仙外设有结界,就算是现在破得不能再破,也断然不可能被一群普通百姓就这么破掉。还有,不羡仙内部构造复杂,主路和支路盘根错节,那些没有来过不羡仙的百姓,怎么就能这么准确地找到你的清堂?”
卫玄序刮着鱼鳞,一副漠不关心:“所以?”
肖兰时眉头微皱:“所以刚才那群人之中,肯定有人进入过不羡仙啊!”
卫玄序不以为意,将两条收拾干净的鲈鱼放在水下冲洗:“好。”
肖兰时急道:“好?你以为是改小石头功课呢?那天晚上在哭河,想要行刺你的人还没抓到,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你就这么胸有成竹?”
“无所谓。”
?
什么叫无所谓?
要不是我,你就死了啊?
肖兰时不明所以:“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卫玄序反而疑惑地望向他:“什么计划?”
“马球场上我都见识过了,在萧关心里,你的地位要远高于督守,你费劲心思赚得这百姓爱戴,不就是为了铸成你指向元京的剑吗?”
卫玄序平静道:“我从未有此打算。”
肖兰时眉头拧得不能再紧,他努力地想要从卫玄序蛛丝马迹中看出些什么,可他闲适地操弄鲈鱼的模样,浑身上下就表达出一个意思:这肉也太肥美了。
他思来想去,脑子里只想出一种解释。
于是他抬手一挥,重重拍在卫玄序的后脑勺上。
卫玄序切鱼的刀先是一顿,而后杀气腾腾地对着他:“你做什么?”
肖兰时怪道:“居然没被夺舍。”
卫玄序无声地白了好大一个眼,重新切着鱼肉。菜刀有些钝了,切在黏腻油滑的鱼皮上不好用力,鱼块就被他硬切成大小不一的团状物。
肖兰时看着:“没天赋算了吧。”
卫玄序的刀下得更猛了,鱼块也更丑了。
忽然,肖兰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蹲下身往灶台里添了块木柴,热气混着火光打在他脸上,泛上了一层金红。
“你不会是想囚禁我,利用我威胁肖家吧?那你可打错主意了,对于金麟台上的仙家来说,一个家族子弟从来算不上什么。更何况,我,肖画[1],三房生的,不值一提,你不如早放了我,也少给自己惹麻烦。”
话音刚落,小厨房外便传来一片熙熙攘攘的声音。
突然,门上悬挂的帘布被一个布衣男子挑开,神色惊慌道:“卫公子!出事了!”
肖兰时立刻抬眸看过去,那男子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鱼腥味,让他下意识想起哭河,伸手将卫玄序挡在身后,指着男子:“停。站在那儿说。”
男子一怔,停下了脚步:“卫公子,督守府门前起了冲突,已经死了好些人,大家还请卫公子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1]肖画:肖兰时最讨厌的一个肖家子弟,对外一直用他的名字作化名。怕大家忘了,提醒一下!
第31章 被卖还数钱
简单对宋石交代了两句,卫肖二人就离开了不羡仙。
当他们走出雪山,走进萧关城,仿佛走进了一个沸腾的水壶中。
放眼望去,萧关城内还是铺着一层厚重的白雪,人影零星,可是一阵阵嘈杂声却从四面八方泻出来,锻造声、斥骂声、瓷罐摔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起初只是隐隐约约从房屋中钻出来,随着二人逐渐走进城中,人群变得越来越密集,这混杂的噪音就变得越来越大。
街道上,路面上的车辙和脚印混杂在一起,把路面上的雪踩的肮脏又破碎。相比于前些日子,街旁商铺门多开了许多扇,可却没多少踏进店门的顾客。从店门口向里望进去,几乎一眼就可以看穿柜台后店铺掌柜的无聊与烦闷。
“驾!让开!”
突然,有一辆马车迎面驶来,毫不客气地占据最中间的道路。
肖兰时正出神地望着商铺,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砰。
忽然,有人将他向后一拉。
“驾!”驱车人又挥出一鞭,那辆华贵的马车几乎擦着肖兰时的脸飞驰过去。
目送着马车走远,他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气舒到一半,只听耳后传来一阵酥麻:“记得看路。”
紧接着,卫玄序环抱他的手臂一松,肖兰时这才注意到刚才把他扯离马车的是卫玄序。
他刚想道谢,低眉一瞥,却望见了卫玄序的手掌。
尽管卫玄序抽回手掌的速度极快,他也看清了。在那手掌上,有一块几乎占据整个巴掌大不规则疤痕,尽管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淡了许多,可愈合后的皮肉颜色却依然明显。
肖兰时装作没看见,将目光重新眺望街道。
马车冲来的速度极快,快得几乎没给人留下似乎反应的余地,一道疾驰驶过,有几个行人被马车冲撞在路旁,入目的尽是被一片混乱。他们挣扎着从地上费力爬起,而后又继续匆匆向前赶路,混入周围流动的人群,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有人都在机械地走路,各色的脸上流露出同样一种焦急。
马球赛之后,萧关很不一样了。
肖兰时默默地想。
忽然,在喧闹的声浪中,一声尖锐的呼救声起:“来人啊!救命啊!”
卫肖二人连忙循声望过去。
不远处的人群围聚在一团,哭嚎声就从那人群的中间飘出来。
二人拨开人群走进去,只见几个穿着韩家族袍的青年正拉扯着一对母子。在他们中间,母亲跪在地上,衣衫褴褛,拽着儿子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哭泣着。
而旁边那小男孩,大约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他被韩家子弟拽着手臂,粗暴地用力向后拉,可他却没有哭,只是望着母亲,眼里流露出一种和他年纪不符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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