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又哽住,骂出来:“什么狗屁,真想闭眼去死,怎么不把弟弟倒插门?”
澄子耸耸肩,说:“许是弟弟能干些,爹娘想有个好的依靠吧。”
“那他们一个劲说哥哥没用不能干,别人家又怎么会要呢?再说,你见那个冬旺像能干的吗?”
“额……”澄子又想不明白了,不过他晓得听来的事不能去深究其中道理。
“反正如今还僵着,我看一时半刻不会有结果的。何况他们这么闹,茅岭那个不知还愿不愿意呢。过两天大姐夫来这边,有什么消息我再和你说。”
“嗯,澄子哥你去忙吧,草都剁得差不多了。”莫非心定了下来,就想赶紧打发莫清澄走。
“哎,你真不用我来帮你?叫上我哥和老三,一两天功夫就给你弄好的。”
“不用,我心里有数。记着别和莫叔和兰婶他们说,不然家里忙活不完还惦记着我。”
“随你吧。”澄子气呼呼跑了。
莫非笑笑,也不送他。
莫清澄走出荒野地才想起,还有一件好玩的事没来得及说,不过想想莫非对妇人吵架什么的并不感兴趣,以后见面想起来再说吧。
整个下午,莫非干劲十足,剁了一大堆草又去田里挑了会水,吃过晚饭点了小灯开始整理铺屋顶用的芭芒。
他将芭芒茅草层层叠叠扎成厚厚的三尺来宽的草批,一边编一边想怎么去探冬冬的口风,现在总该让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只是,他突如其来开口,也不知冬冬会怎么想。
是急于摆脱倒插门,所以答应他,还是当他是疯子置之不理?
更可能的是,相比倒插门,冬冬更厌恶结契,会直接将他轰走!
哪怕冬冬愿意,他父母愿意吗?估计一样要出钱才行。
结契其实跟倒插门也差不多了,不过自家这边好歹离得近,两家以后还能往来呢。
还要好好想想怎么向村长和兰婶说明此事,提亲需要他们帮忙。若是他们失望自己结契,那也没有办法了。
等到三月半,天也没下雨,瓦山村的水车也一直停在河边,村里人断断续续的用着。
莫非每日只睡两个多时辰,人瘦了一大圈,肩上脱掉两层皮。
期间澄子匆匆到他田边呆了片刻,冬家又开始闹了。
莫非心里有了谱,明天必得去一次小河村。
这些天的日夜辛苦,他收获很大。
稻田每天挑上几个时辰的水,始终能保持着一层薄薄的水,期间还下了一次粪水肥,稻苗长势喜人;
菜园里蒜头出了寸把长的苗,辣椒和茄瓜移苗后生机勃勃,一两个月就能开花结果了;
新撒的青菜也吃过一回了,等他敲定提亲的事,背点菜再去一趟县城;
屋基地上晒满了坯砖,他每日下晌做到半夜,搭屋的坯子已是足够了,还多出一些,以后用来围院门,院墙就用石头垒。
石块这边多的是,他打算把屋基地、菜地和坯屋、院子全部围起来;
茅茨顶也已编完,杂物棚里塞得满满的,等从小河村回来,就去山上偷偷砍些小树杆,用来搭屋顶。
第25章
大清早醒了,胳膊好半天举不到头顶,这些天是真的累够呛。
莫非摸到枕头下的竹筒,咬牙一鼓作气爬了起来。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去小河村,见一见冬冬,表面心意先。
时间不等人,后果如何去了再说。
凭着上次帮忙挖田的好印象,冬冬总不至于听到开口就赶他吧?
天色暗哑,莫非顶着大破草帽一路跑到小河村,在离冬冬家大田稍远的地方找了个大草丛猫下。
他想着才插秧不久,冬冬会来这里看看水吧?
守得日头都到了半腰上,三三两两的小河村人来了又走,远处村落上烟起了又落,冬家一直都没人出现。
倒是有个老伯扛着锄头往这边走,莫非只得起身从草丛外绕出来,假装是刚到的。
老伯走近眯眼看了一下,又觉得熟悉又看着眼生,问了句:“可是给满子家栽田的?”
莫非也没听懂他说的谁,含糊回着:“恩恩,先瞧瞧水呢。”
“哎,没雨哦,老天狠了心哟~~~”
远处有人朝这边吆喝,老伯应了一声,摇头晃脑走了。
莫非赶紧低头缀在他们后面往小河村走。
小河村家家户户住得密,往常见了莫非这样的生人总要问几句,但今天显然有更新奇的事吸引了他们,一时顾不上关注他。
满村老小挤在一处披了绿苔的院边,人头攒动,窃窃私语。
有真心关切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事不关己只管瞧热闹。
还没靠近,就听到院里有个女的又哭又唱,莫非暗道不好,难道刚好就是冬冬家?
他躬身躲在几个带帽子的后面,探头往里瞧,果然没错,冬冬立在院子中间,身量单薄,面色凄凉。
莫非的心都抽痛起来。
一个妇人坐在冬冬面前的地上,灰土敷面,头发蓬乱,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满面哀伤的折腾着。
冬冬任她一个人唱念打坐,既不劝也不拉。
妇人后面站着两个婶子,也是面露不忍,一个劝一个骂。
里边大门槛上,坐着那个叫冬旺的。他恶狠狠瞪着自己的哥哥,仿佛有着夺妻之恨,一家之主倒不知去向。
妇人长一句短一句,一会儿哭:“心肝肉啊,娘还能害你吗?辛辛苦苦把你扯大,这把年纪还没个媳妇,我死也不能闭眼啊……”
边上有人就附和着点头,家里头穷,儿子又多的,把人出去倒插门也是没办法,说出去虽不好听,却也是一条出路。
妇人见儿子仍是不为所动,变了脸开始骂:“遭瘟的,老子娘不吃不喝养你,到现在还享不到儿媳的福,一把年纪还要自己洗衣,早知当初坐死你……”
看不惯的马上出声嘲她,几十年没见你出门洗过衣呢!好手好脚的,好意思让这么大儿子给娘洗小衣?再说,老大从小就被你们当丫头用,三两岁就要烧火做饭,吃的比别人家刷锅水还稀,哪有什么“不吃不喝养他”?
莫非看冬冬被他娘这样当众糟践,恨不得上去拉了就走,手心攥得肉疼,只恨自己没立场。
他环顾四周,只盼有人上去解救冬冬,却看到冬大伯和一个年岁相当的妇人贴身站在人群中,两人都是目中含泪,于是心中期待起来。
冬冬他娘又开始讲诉多年来的苦,想到自己刚嫁时的不易,哭得是肝肠寸断,冬冬也绷不住脸,红了眼圈转过头去。
王新杏当初嫁给冬永兴谁不说她命好?
她娘家岗下村的,那是比小河村还不如的地方,若单靠种地,一家人是吃不饱也饿不死。
岗下村贴着林岗,家家户户在种田之余,还要采摘山货补贴日用。
可林岗又不是什么十万大山连绵不绝的,野生山货数量有限,还带着季节性,也没什么珍稀品种。
就像村里的土地一样,单靠它,你发不了大财也不至饿死人。
想卖点山货只有两条路,一是从岗下村经过小河村再出瓦山去常平县,二是穿过林岗数十里的密林,到山那边三十里外的广阳县。
无论哪一条路,都非常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下来。
慢慢地,岗下村许多人一年到头就是半工半歇,地里活儿做完了,山上摸几天山货,混着粗粮一天一顿不饿死就行,只有少数几个实在勤快的,家里才宽裕些。
王新杏家兄弟姊妹有八个,地却只有四亩,而她家就属于那“许多人”中的一个。
如此恓惶的境况,给两个哥哥成了亲后,全家更是一年饿半载,雪天裹蓑衣了。
她上头几个姐姐嫁的一个不如一个,只有她,做媒的上门一说,村里哪个不眼馋?
夫家公婆不在了,大伯一家也分了出去,她进门就能当家作主,现成的屋院,七亩上好田地,嫁过来就是享福的。
虽然这边只出了三百文聘钱,可家里仍是欢天喜地,都想贴着这个女婿刮些油水呢。
十六七岁的年纪,她满心期待,幻想着琴瑟和谐,夫妻同心,操持好自己的小家外,还能帮扶娘家,给爹娘长脸。
哪曾想,冬永兴是如此德性!
他有钱就吃酒,没钱就喝粥,家务一概不理,田地能糊弄就糊弄。在外,憨实寡言看着可靠,在家,不是坐着等吃,就是躺着死睡。
王新杏从充满希翼到逐渐失望以至最后绝望,屋子是有,可里头越来越空,田地都是上好的,一年到头却也是只能糊饱肚子。
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家里仍是无钱买衣顿顿喝稀,冬永兴像是个黑洞,将她慢慢吸入深渊。
老二出生时,冬永兴拿着村里好心人送的几个蛋换了酒,喝得烂醉。
她饿一天肚子躺在床上万念俱灰,只想着怎么还不死呢?
这时,三岁的长子一碗稀粥端到床头,让她忽然心安起来——原来哪怕她也不干活,一样饿不死她!
既然日子怎么样都能过下去,从此她包起了头,放宽了心,和冬永兴夫唱妇随,真正夫妻同心起来。
等到王新杏婉转悲怆哭诉自己生老二伤了身子,仍是多么辛苦拉扯两个儿子时,冬冬的脸色又平静下来。
他扭过头对王新杏说:“娘,你放过我,我绝不去倒插门的!卖身也好,做苦力也行,我保证挣钱帮老二娶上媳妇,行吗?我不娶亲不分产,绝不拖累你们!”
“你也晓得自己拖累我们了!既不愿倒插门,你就卖去!二两的看不上,我看你还能卖到三两?总之,给冬旺抬个媳妇进来,给你老子娘挣到养老钱,我们马上放过你,以后也决计不再找你。”
他如此油盐不进,王新杏也懒得再装模作样,跳起来叫嚣着,又指着屋门口的冬旺说:“我早就晓得,今后只能指望他!至于你,生下来就是讨债的!且自己卖去吧,我看能折腾个什么花样儿!过得几天不交钱给我,就等人来牵走!”随后擦着脸进屋去了。
冬冬牙关紧咬,看着亲娘和弟弟关门,不言不语,仍是面无表情站在院中,任人围观。
冬大伯夫妻站在角落里从头看到尾,心里痛楚难当,当年父母上代也是这样指着鼻子骂,说以后只能指望弟弟了。
只是,冬冬情况到底不同,事关终身,倒插门可以说是冬冬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既是不忍也有不解,他伯娘期期艾艾上前:“冬冬,你就从了他们吧!再如何......也比现在强,他们,他们都不愿意留你,何苦呢?”
之前的婶子也赞同,说:“谁说不是呢!婶子看着你长大的,耽误到现在,哪个不骂几句?你是肯干的,人又实诚,去了别人家真心真意呆个几年,娃儿一生,不就扎下根了?”
在他们心里,或者说在大部分人想来,家里这种情况,又是父母要求的,去倒插门确实是个不错的出路。
虽说肯定要吃苦,可留在家里同样要吃苦。
即便倒插门不好听,起码后半辈子有儿有女有依靠,他为何这么犟?
冬冬眼里含泪,对着她们摇摇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愿意?又在倔强什么?他对众人说不出来,心里有股气在,让他如论如何也点不了头。
莫非看看冬家黑漆漆的大门,又看着冬冬脸上滚落的泪珠,翻腾的怒火逐渐平熄。
之前想着慢慢来,等和冬冬熟悉后,再提结契结亲已是不能够了,这样认钱不认人的家人,得快刀斩乱麻。
他是如何也接受不了冬冬被父母卖掉的,原本还有一丝摇摆的心思此刻十分坚定。
至于冬冬愿不愿意和他结契,现在顾不得了。以后人接到瓦山村,若实在不愿结契,自己也不是不能放他走......
他忍着心酸,爱惜地看了冬冬一眼,趁着人群还没散,飞速地跑了。
急匆匆回到自己的草棚,翻出床下的钱罐子,想了又想,最终拿出五两碎银和几百文散钱。
他看看外边,日头正当顶,不是议事的好时机,去找村长和兰婶太打眼了,也说不好话。
他按住躁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越是紧要时刻,越不能慌乱。
吃了点东西,莫非就上山去,爬得老远砍了四根小碗口粗的柏木,在山上劈得干干净净拖到山脚洼地里藏着,这粗一点的用来做卧间角柱合适。又在山腰砍了十几根胳膊粗的当做横档,用来架茅茨糊泥巴做屋顶。
直到天色昏暗,才拖回十多根横档木,丢在屋后等有空再来处理。
他去地里摘了点青菜贴几个饼子吃得饱饱的,翻出前面的芦苇席继续编。
芦苇席编得细密紧致又顺滑,不像他自己单人睡的那样粗糙,毕竟要睡的人不一样。
耐着性子编了一尺多长,天黑有好一会儿了,估么村里已经没什么人在外走动,他收拢东西带上银钱往村长家跑去。
第26章
忙完插秧和玉米下种,莫村长一家总算能松口气。
今儿一早,清澄和清潭两对夫妻就去了各自的丈人家,帮忙做几天活儿,两边离得都有些远,晚上都得住在那儿。
下晌,家里只剩老夫妻俩和莫清萍一家,难得早点歇工,村里却有两家闹事需去调停,父子耽搁到现在才吃上晚饭。
闹事的两家梁子还是在小河村车水那天结下的。
前些天,周大壮家插秧,和隔壁田的唠话,人家问“云妹子好些了没”,他好生奇怪,妻子王白云没病没伤,怎么叫“好些没”?
细问下去,人家说,前两日在河里洗衣,王白云被姚春梅又打又骂,哭得跳了河,三四个嫂子才拉上来。
周大壮才知道,有一日早晨,王白云湿溻溻回来,并不是她说的“洗衣滑了脚”,而是被人给欺负了!
这可气坏了周大壮。
新婚不到一年,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虽然刚红脸,那也只是夫妻间的几句口角。
姚春梅什么人?自家的事儿,何须她多嘴多舌!竟还敢对自己媳妇动手,真是反了天了!
难怪媳妇这段时间总躲着他,大壮还以为是自己因她送衣服给娘家说了几句,弄得她不痛快,心里正后悔呢,那想到居然是有小人在里头挑刺!
当即他就直扑几块田外的刘树生,按倒就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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