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嘉树本来就心烦,此刻又被裴年轻而易举地看穿,顿时觉得烦上加烦。
他皱着眉头摘下拳击手套,随意挂到脖子上说:“走了,不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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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完澡后,凌嘉树从体育馆出来。
裴年像个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不厌其烦地问:“师哥,真不能跟我说说吗?到底什么事儿啊,搞得这么神秘……”
凌嘉树只说:“闭嘴,回你宿舍去。”
裴年暂时放弃了追问,叹一口气说:“不行,你这样我真不放心,我先送你回去。”
凌嘉树说:“我不回宿舍。”
裴年愣了愣,又问:“这么晚了不回宿舍,那你打算去哪啊?”
凌嘉树看向他,认真道:“别问,也别跟着我,让我静一静。”
裴年看得出来,凌嘉树今天是真的心情很不好。
他识趣地没有继续耍赖,点点头说:“好,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嗯。”凌嘉树应了一声,转身朝着操场的方向迈开步伐。
刚走出去没几步,凌嘉树就听见裴年又在身后喊他:“师哥!”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麻烦的师弟,耐着性子问:“又怎么了?”
裴年顶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说出来的话却既清醒又理智,与他的容貌严重不符。
他对凌嘉树说:“我觉得练拳解决不了问题,静一静也解决不了。发泄归发泄,冷静归冷静,但最终还是要回归到问题本身,只有面对它,才有机会解决掉它,你觉得呢?”
凌嘉树安静地看着裴年,忽然觉得这个师弟没白疼。
裴年见凌嘉树一直没有回应,以为自己说的话并不招人待见,于是又笑着替自己找补:“当然啦,我说得可能不对,如果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说。
凌嘉树却适时打断了他的话,淡声说:“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啊……”裴年猝不及防地挨了顿夸,一时有点儿语无伦次,“是、是吗……师哥能帮上你就好!”
“……”凌嘉树朝他笑了下,摆摆手说,“走了,下次再陪你练拳。”
裴年看着凌嘉树走远,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他是在做梦吗?!
师哥居然夸他了?!
而且还朝他笑了?!
甚至还答应了下次再陪他练拳?!!
虽然师哥今天心情不好,他本该跟着一起低落。但实在对不起,他现在心情好极了,嘴角比AK还难压!!!
裴年激动地原地蹦了好几下,就连路过的狗都被他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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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多,乔颂特意卡着宿舍熄灯的时间回来了。
他在603门口晃悠了十来分钟,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推门走进去。
刚一进门,乔颂就听到程袁的声音:“我的天!你们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准备报警了!”
乔颂愣了愣,不动声色地环视了宿舍一圈。
程袁在,俊明也在。
那么这个“我们”指的是他和谁,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乔颂进了屋,对程袁说:“只有我自己。”
程袁本来在上铺仰躺着玩手机,听到这话,翻了个身改为侧躺,低头望向乔颂。
“什么情况,树哥没跟你一起吗?”
面对程袁的问题,乔颂只能简单回答说:“没有。”
程袁又问:“那他干嘛去了啊?”
乔颂只能说:“我也不太清楚。”
程袁显然还在状况外,喃喃道:“不应该啊,树哥有事怎么会不跟你说一声呢……”
乔颂心说,实在不好意思,树哥确实是有事,但很可能……我就是那个“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室友解释,干脆提议说:“袁儿,不然你微信上问问他几点回来?”
程袁点了点头,“行,我问一句。”
他单独给凌嘉树发了微信:【树哥,乔乔问你几点回来?】
消息发出去后,程袁邀功似的对乔颂说:“发完了,我特意强调,是你问他的。”
乔颂:“……”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程袁等了两分钟,没收到任何回复,于是跟乔颂诉苦:“你看吧,我问果然没用,树哥压根儿就不搭理我!他现在只听得进去你说话。”
乔颂试图扭转程袁的错误认知,替凌嘉树找理由说:“他可能在忙,一会儿看到消息就回你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凌嘉树的消息就出现在了宿舍群里。
凌嘉树:【今晚有事,不回宿舍。】
程袁指着群里的消息对乔颂说:“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树哥只在乎你,他根本不想理我!多亏了我这机智的小脑瓜,特意说了是你问他的,他这才跑到群里回给你看。”
乔颂:“……”
这回彻底洗不清了。
第21章
乔颂心里装着事儿,宿舍熄灯后好一阵子都没能睡着。
他把自己卷进温暖的被窝里,仰躺着望向昏暗之中的天花板,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却是今天傍晚时分,在学校外面和凌嘉树摊牌的画面。
乔颂清楚地记得,当凌嘉树得知他是同性恋时,整个人都陷入警备的状态,对他避之不及。
当他试图靠近,凌嘉树毫不犹豫地往后退开,像是生怕自己会沾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虽然对于一个恐同直男来说,这些反应都算是合情合理,但不知为何,乔颂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儿堵心。
他思考良久,最终把这种不悦的感受定义为心理落差。
之前和凌嘉树那么亲近,如今两个人却突然疏远,乔颂笃信,一定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差造成了心态的失衡。
想通这一点,他感觉坦然了许多。
疏远是源自于性取向的不同。
可性取向和其他的偏好一样,它仅仅是一种取向而已,并不是人生中的某种错误。
他没有做错什么,凌嘉树其实也没错。
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再纠结什么,不论聚散,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乔颂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释然地放松心情,不再皱着眉头,渐渐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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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乔颂比起来,凌嘉树就没那么容易想开了。
冬季的夜晚,室外寒风凛冽,冷空气在空旷寂静的操场上肆意横行。
凌嘉树本来在主席台附近的看台上找了个台阶坐下来,但没坐几分钟就冷得发抖。
他不想回宿舍,干脆起身从看台蹦下去,在塑胶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走着,企图靠这点微不足道的运动量抵御严寒。
夜风吹得他太阳穴冰凉,然而混沌的思路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清楚澄明。
有些事情他怎么也想不通。
出于恐同的本能,哪怕只是想到“同性恋”这三个字,他都应该觉得反胃才对。
可是为什么?当他想起自己退开半步时乔颂脸上一闪而过的低落,他的心里竟然会觉得难受。
凌嘉树不愿意骗自己。
他承认,即便知道了乔颂喜欢男生,可此刻他想到乔颂,心底弥漫的仍然是担忧更多,而非抵触。
不管以后该如何相处,至少今天,他担心乔颂会因为他的躲避而难过。
如果是平时,乔颂会自己发微信问他为什么没回宿舍,可今天乔颂却是让程袁发的消息,大概也是不愿意再引起他的厌烦。
一想到这个,凌嘉树就免不了有些揪心。
他其实有点儿想回宿舍,想为白天的闪躲当面跟乔颂道个歉,想告诉乔颂,自己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
可他不能回去,因为他陷入了自我纠结的泥潭,想先弄清楚究竟,然后再谈其他。
他一方面觉得乔颂是自己一直以来最讨厌的同性恋,他应该避之不及;一方面却又觉得乔颂就是乔颂,哪怕他喜欢男生,也不该简单粗暴地和“同性恋”这样的标签等同。
凌嘉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他一往无前地厌恶了同性恋这么多年,如今竟然破天荒地产生了左右为难的摇摆……
从星稀月明,再到黎明初现。
凌嘉树吹了整整一夜的冷风,心里却还是感到混乱不堪,像被一团团杂草缠住,理不出个因果。
总这么躲着当然不是办法。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凌嘉树困得有些头疼,于是打算先回宿舍补补觉。
也是凑巧,凌嘉树刚走到软工楼附近,就恰巧碰见了要去食堂吃午饭的乔颂。
两人走了个迎面,四目相对时,彼此各怀心事,却谁也没有停下脚步。
乔颂率先移开了视线,与凌嘉树擦身而过,和他形同陌路,连个招呼也没打。
凌嘉树机械般的挪动脚步,一直走进软工楼里,才终于停下来,后知后觉地回头望向乔颂离开的方向。
视野里已经看不到乔颂的背影。
凌嘉树抿抿唇,一双剑眉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的蹙了起来。
室友之间一定要闹到这么僵吗?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凭什么是乔颂对他视而不见?
没记错的话,他才是恐同的那个人吧……
凌嘉树实在不甘心,决定今晚等乔颂练琴回来之后和他好好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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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颂今天回课很顺利,晚上练琴没有刻意恋战,九点多钟就回到了宿舍。
洗完澡,他坐到书桌前,又埋头啃了十几页的西方音乐史。
搞定今天要学的内容之后,乔颂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凌嘉树。
凌嘉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修长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电脑屏幕是黑色的编程界面,看样子是在做作业。
乔颂没敢打扰,心说程序员的世界果然高深莫测。
然而下一秒,程袁凑过来瞄一眼凌嘉树的屏幕,惊讶地说:“不是吧树哥!你写的代码居然会编译出错?!这不科学啊,是不是底层软件抽风了……”
一旁的柳俊明闻言也扭过头来,“真的假的啊?我从来没见过树哥写错代码。”
程袁说:“真的,骗你是孙子!不信你自己过来看。”
柳俊明过来,刚好看到凌嘉树气定神闲地敲一下键盘,在程序第1754行补上了缺失的半个括号。
这回编译通过,没问题了……
柳俊明:“……”
程袁:“……!”
同为计算机专业的两人面面相觑,都为凌嘉树破天荒的操作失误感到不解。
凌嘉树抬眸睨了他们一眼,语气淡定地问:“你们作业做完了?”
“还没,我继续了。”柳俊明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可程袁偏偏不怕死地继续赖在这,一脸好奇地问:“虽然我还没搞定,但这不重要!我还是好奇,树哥你怎么会——”
凌嘉树一记凌厉的眼刀。
程袁立刻噤声,在挨打之前灰溜溜地认怂:“咳,那什么……马有失蹄人有失误,都正常的!”
凌嘉树冷声说:“程袁,你再多说一个字……”
没说完的威胁最可怕了。
程袁都没敢问后果,一秒滑跪:“我不说了!树哥淡定,我真不说了……”
嘴上虽然认怂了,可程袁这人天生好奇心重。
他回到自己书桌前坐下,眼角余光却还是偷偷瞄着凌嘉树这边。
他在心里暗搓搓分析,认为树哥如此反常,八成是和乔颂有点儿什么关系。
果不其然——
只见乔颂合上手里的西方艺术史,关掉台灯站起身,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当他从凌嘉树身边路过时,凌嘉树原本行云流水敲键盘的动作突然一顿,与此同时,程序编译窗口又一次不给面子的亮起了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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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熄灯后,乔颂侧身背对凌嘉树,面朝墙壁躺着。
手机亮起,他收到了一条新微信,本以为是凌嘉树,打开一看却是程袁。
程袁:【乔乔,你和树哥闹别扭了?】
乔颂:【没有啊。】
程袁:【那我怎么看你俩一晚上都没说话?】
乔颂迟疑片刻,回复道:【是吗,我都没太注意。可能快到期末了,复习都比较忙。】
程袁输入了半天,发过来一句:【也是。】
乔颂不确定程袁是不是真的信了他瞎编的蹩脚借口,也不想继续深究。
他按灭手机,琢磨两秒,还是翻了个身,望向对床的凌嘉树。
室内虽然没有开灯,但皎洁的月光固执地穿透窗帘缝隙,为昏暗的视野平添了几分亮色。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乔颂觉察到凌嘉树一双黑眸也在注视着他。
两个人目光相接,虽然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但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那份难言的心绪。
凌嘉树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
刚才,他在浏览器里搜索“同性恋是如何看待恐同直男的”,看到了很多网友的回答——
【这还用问?当然是害怕啊!】
【我也是我也是!看到恐同只想躲得远远的!】
【谁不怕呢?谁不知道恐同直男有暴力倾向?同性恋在他们眼里就是原罪,心情好了阴阳怪气,心情不好拳打脚踢,吓死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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