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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殓(玄幻灵异)——四维棱镜

时间:2024-07-14 09:37:08  作者:四维棱镜
  燕北声敛下神色,没什么表情地遥遥一望,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但语气平常,回答蒲炀的话:
  “没怎么,突然想起点儿东西。”
  这话回得含糊不清,倒像是在避讳什么一样。
  蒲炀眉峰簇得更紧了些,正准备继续问下去,一阵脚步声渐近,他抬眼望去,突然哑了嗓子。
  他看见了华光和木荭青。
  在两人身后,泰宁泰始祖被五花大绑着,一身狼狈地和他对上视线。
  刚才的那些人对华光显然是极为尊敬,立刻恭敬地撤到两边,列队肃穆等待他们走近。
  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蛰伏已久的陷阱。
  “果然如我所料,”华光目光钩子般在两个人之间游荡,好一会儿,才笑了声,“你能带他出来。”
  后半句话明显是对着蒲炀说的。
  他的视线一瞬间变得锋利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燕北声便散漫着嗓音说道:
  “你终于来了。”
  华光微微一笑:
  “是啊,等了一千年,终于让我等到了。”
  刚才的万里晴空一瞬间变得阴沉,秃鹫们扑腾着翅膀飞远了,像是逃离一场岌岌可危的灾难,风渐渐大起来,蒲炀迟钝地意识到华光话里包含的意思。
  一千年?
  可明明不对啊,蒲炀暗自思忖着,如果按照那日算起,下一次的千年祭,分明不是今日,明明还有……
  还有多少天来着?
  蒲炀突然捂着头,很轻地嘶了一声。
  脑子仿佛被无数头飞奔的烈马碾过,神经一阵阵泛着麻木的痒意,这场没有预兆的痛意来势汹汹,几乎在顷刻将蒲炀所有思绪掩埋。
  有人很轻地托住了他的手臂,熟悉的气息将蒲炀尽数笼罩,蒲炀听见华光稀疏平常地开口:
  “你们来得太晚了。”
  巨大的轰鸣声从无边天际爆裂,那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捂住了头,乌云俯倾,恍若天幕。
  蒲炀似乎听到了万鬼齐齐长啸,裹着山海,以无法抵御之势朝众人袭来。
  那些旗杆上挂着的人影如同萤火虫一般,在暗沉的天空中闪烁着微光,一闪一熄,仿若天上的星星,在巨幕之上熠熠生辉。
  山洪响彻,不远处的玉霖雪山开始缓慢地平移开来,在狂风中徐徐撕开一道口子。
  天空上方突然露出一丝光亮,堪堪照亮雪山的顶部,形成诡谲美丽的日照金山。
  但那只是刹那间,下一秒,金山倏然崩塌,太阳光亮四分五裂,一道更加刺眼的金色光芒缓缓升起。
  轰隆——
  长达数十秒的震感牢牢摄住众人所有感官,猛烈的头痛几乎将他们吞灭。
  然后痛意一点一点儿消散,视线重归清明,他们抬眼,顺着那道金光,看见了一座宏伟的金色大佛,巍峨矗立在玉霖山巅。
  蒲炀似乎听见有渺远的钟声袭来。
  他必不可免地想到梦,梦里闪烁的光芒,飞溅的鲜血,和抓不住的残影。
  时隔多日,罪恶的梦魇再次出现,像一场逃不掉的雨,昭示着这场劫难。
  蒲炀心中升起一股惶惶的不可奈何。
  身旁的人突然动了。
  蒲炀只感觉到自己无名指轻微地刺痛一下,带着决绝又不发抗拒的力道,红线霎时绷断,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了无生气地垂落在空中。
  蒲炀盯着自己的无名指看了看,而后抬头,无可奈何地,和燕北声对视。
  他一眼望进燕北声血色的眸子之中,那双一贯没有表情的眼睛平平看着他,浓厚的鲜红只剩下纯粹的黑,可那明明是红色才对,蒲炀想。
  他看见燕北声的额间显出一抹红色,火焰一般,带着灼烧人的力道,和他曾看见的血佛如出一辙。
  脖颈上金色梵文时隐时现,像无法预言的濒死之词,美丽、脆弱而不详,是最初的燕北声,他曾在数百次梦魇里拾级而上时,也是这副模样。
  事情还是如他们害怕那般发生了。
  “你不该带我出来的。”燕北声垂眸,这样责怪他。
  就该留他在万丈冰崖,杳无人烟的地方,等到金佛毕现,无法挽回时,燕北声至少不会害了旁人。
  是大限将至,燕北声以前浑浑噩噩的时候偏多,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沾了那么多的血,只是到了某个时间,所有的煞都开始害怕他起来,叫他燕始祖,因着他满身血腥,一腔阴翳。
  再后来,燕北声活在了这样的恐惧之中,他想到自己,本身可能不是很罪恶的,但因为自己的这点儿佛性,所以被华光利用,也无可厚非。
  但血是自己沾上的,罪恶肮脏的部分留给他,华光负责怜悯众生,享万世齐福。
  这也不公平。
  他厌恶这样的生活,又无可奈何,所以他捉拿煞物时总喜欢直接将他们遁了空,变成浮华百世里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不入轮回,也不会有罪恶,罪恶是一切之源,而这点手段,是燕北声对他命数作出的绵薄反抗。
  但脑子里的思绪一点一点流逝,燕北声看着蒲炀,很专注地看着,到某个瞬间,突然就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不记得他们有过肌肤之亲,又曾经一起经历过很多生死。
  仿佛一场迷雾般的梦。
  蒲炀看见燕北声像一笔利刃,猛地朝那些瑟瑟发抖的阴官冲了过去。
  百世昌平,一千年以后,蒲炀终于听见他们声嘶力竭的哭泣。
  场面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尸体,黑色的血,和血红的雨,蒲炀听见他们反抗的声音,八百年前的那场浩劫突然与眼前的灾难重合,默片一样,蒲炀恍惚间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哭泣。
  “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利刃出鞘的这一天,”华光负手欣赏着这场血腥十足的画面,终于缓缓长叹出一口气,“如果不是你,早在八百年前就应该是这样。”
  他站在原地,便能立地成佛。
  身后的泰宁一边疯狂地朝蒲炀使眼色,一边将手伸到背后去捣鼓着什么,蒲炀会意,面上却不显,对上华光的眼,冷冷一笑:
  “攥着无数血命的人是成不了佛的,你本无佛根,翻腾了一辈子的浪,穷其一生,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如何?”华光似乎被他的话激怒了,面色不虞,但语气轻松,说,“杀人的又不是我,总归到了这个时候,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屠杀还在继续,蒲炀不愿分过神去注意燕北声的动作,但掩耳盗铃并不能改变什么,泰宁还在和身上的那根仙索挣扎,看来也靠不了他。
  在燕北声再一次从身后飞旋过后,蒲炀终于忍不住,转身脚尖一点,就要奔过去。
  只可惜,华光一句话,牢牢将蒲炀锁在了原地:
  “你会杀了他的。”
  蒲炀扭头,目光平直锐利地落在华光身上,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他突然笑了:
  “我知道。”
  ——燕北声会让自己死在他手上,早就是命中注定。
  这也是华光当年看中蒲炀,非要收他为徒的原因。
  “伏羲太岁,治鬼佛之良药也。”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太岁能救鬼佛,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含义。
  只因它的前面还有这样一句话:
  “鬼佛临世大难降至,万古太岁克万物,克鬼佛,是为救世主也。”
  他们一个是火,一个属水,水火不容,相本不通。
  蒲炀想,也许故事的一开始,设定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第八十一章 
  华光长久地看着蒲炀,他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作不得假,想必也是知道的:
  “所以啊,好徒儿,别白费力气了,命数已定,都是徒劳。”
  可是蒲炀迎上他的视线,忽然微微一笑,说:
  “是吗?”
  他原本立刻要迈出的步伐停顿了一下,转身,挺直背脊,毫不畏惧地看着华光,下巴微抬,是个略显倨傲的姿态,蒲炀好整以暇地一字一句道:
  “八百年前的经历还没能给你一点教训吗?”
  华光浑浊的目光微微一凝: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蒲炀面容沉静,语气平常,说,“我只是告诉你,我救得了他一次、第二次,就能救第三次。”
  说罢,他再懒得和华光周旋,余光里泰宁整个人骤然从绳索中逃离出来,蒲炀利落转身,朝燕北声飞奔过去。
  “砰”——
  鲜红色的衣摆犹如一挽红锦,以迅猛的雷霆之力朝一方四处逃散的阴官横扫过去,下一秒,一抹蓝色身影挡住去路,银色锁链翻飞,硬生生将其受了下来。
  燕北声脸色未变,伸出一掌,猛地向蒲炀袭去。
  蒲炀侧身躲过,身后的那根锁链仿佛有生命一般,斜绕着窜至燕北声身后,而后仿若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冲向燕北声的脖颈。
  那尖端的利刃划破燕北声的皮肤,却没能如料想一样将燕北声禁锢住,相反,下一秒,燕北声像鬼魅一般移至蒲炀跟前。
  他的手掌不知何时变成森森利爪,猛兽的獠牙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蒲炀的胸膛。
  意料之中的刺破声没有传来,蒲炀轻飘飘握住燕北声的肩膀,另一只手熟练地穿过利爪的指缝,做惯了牵手的姿势似地,同燕北声在血雨中诙谐地十指紧扣。
  燕北声下意思顿了一下。
  “燕北声,”蒲炀脸上沾上了飞溅的血痕,眼底却清明一片,他迎着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倾身向前,隔着极近的距离,与燕北声对视,说,“你看着我。”
  不远处的泰宁正与华光缠斗,说是斗大概并不形象,因为从形式上来看,泰宁如同一只蝼蚁一样被华光戏耍着,索性毅力可嘉,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上,让华光不胜其烦。
  眼下蒲炀也分不出心思去管那边的战况,他和燕北声很亲密地贴在一起,感受到燕北声的睫毛倏然闪动了一下,再然后那只被锁链控制的手轰然用力,挣脱束缚,朝蒲炀脆弱的脖颈径直探去。
  蒲炀没有闪躲,他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他感受到燕北声握住自己的力道一点点加重,仿佛一场凌迟,微凉的掌心贴近灼热的皮肤,然后收紧。
  燕北声听见掌心的呼吸逐渐地变得急促、薄弱,像一只垂死的兔。
  他掀起一点儿眼皮,突然发现他仍旧很顽强地和自己对视着,那双带着泪的眼睛很执着,琥珀色的,让燕北声联想到雨后山上的雾。
  钟声渺远,诵经声喧闹。
  燕北声突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眼熟。
  他手上的力骤然一松,却见原本垂危颤抖的人一个利落俯身,将手上盘旋的锁链尖端狠狠插进了自己的胸口,噗呲一声,鲜血飞溅。
  “醒醒,”他听见这个人叫自己的名字,“燕北声,你看着我。”
  燕北声费力地睁开眼,但眼皮太沉了,沉得像一块巨石,横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想用手摸一摸面前的人,这感觉很莫名,但来势汹汹,可他又想到自己的手上有很多血,别人的,自己的,很脏。
  燕北声于是只好将手放下,很轻地捻了捻手指。
  所以燕北声不知道,在他失去知觉以后,蒲炀抓住他的手腕,俯下身,将脸贴在他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
  而后蒲炀转身,朝着华光走去了,他看着泰宁满身狼狈,但眼底精光尚在,像是要狠着心同他斗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来。
  蒲炀突然觉得,什么慧根啊、佛根啊都是放屁,这种上天给的东西,人人趋之若鹜,但其实没有太大用。
  有说蒲炀心系苍生,虽万死往矣,又说燕北声佛性深重,假以时日便可立地成佛,可如今看来,燕北声囿于深海苦不堪言,蒲炀人活一世只求安稳,他们都不及泰宁。
  “——特么的蒲炀你别光看着,帮个忙,要被勒死了靠!”
  罢了……
  蒲炀抛掉繁杂的思绪,同华光缠斗在一处。
  华光的心思显然不在他们身上,鬼佛的现身是有时限的,他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和这群顽固小儿的虚与委蛇之上,可脱身也并不容易。
  乌云霸占着整片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个地方却依旧被佛光照得明亮,华光心系祭品,却不得不分出心思来对付自己的这两个徒弟。
  “你们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华光摇着头笑了,“有魄力。”
  蒲炀往旁边吐了口血沫子,听见这话冷冷一笑,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算什么东西。”
  他说罢拿出锁链,手轻轻一扬,银色水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少自以为是了。”
  他说着也往旁边的金色佛像微微一睨:
  “怎么,是怕没有时间了吗?”
  眼见着那尊金佛顶上的日光一点点儿垂下去,华光像是终于无法忍受一样,每一下都带着致死的力道,待蒲炀和泰宁狼狈躲过以后,华光大喊一声:
  “四娘!”
  他和木荭青两人飞快地行至祭台中央,待最后的成祭之礼,那时所有阴官的命格和凡人的骨骼都会变成通往成佛之路的阶梯。
  终于,佛光的颜色在众人注目之中缓缓变成深色,一点一点,红色显露,最后的金光消失殆尽,红光乍现之时,一阵巨大的狂风呼啸而过,祭台猛烈地抖动起来,那些空中飘荡的星光点点光亮逐渐加强——
  “啊——”
  华光怒号一声。
  霎时,沙石翻飞,河海倒流,时间仿佛回到八百年前的长忻亭,只是这次,得益于鬼佛,他终于是成功了。
  华光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模样扭曲,甚至癫狂,他静静合上眼,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被吸食进自己的体内,一切嘈杂无比,是万物的哀鸣,华光从未觉得这些声音如此悦耳。
  所以他错过了,在那些几乎分不清来源的杂音之中,蒲炀自半空袭来,沉着声音说了一句:
  “就是现在。”
  噗呲——
  华光的狂笑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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