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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明月画心头(近代现代)——默山

时间:2024-07-14 09:32:50  作者:默山
  笃笃笃!
  祁禛之敲开驿舍“天”字号包厢时恰值中午,外面在飘雨,房檐下歇脚的人不少。祁二郎正被小厨房内煎炒烹炸的油香勾去目光,完全没在意房门已从里面打开了。
  “进来。”屋内坐着的竟是个女人。
  祁禛之心中弦一紧,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还没等祁二郎回忆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等芳音,屋里的人就又开口了:“杵在外面做什么?当门神呢?”
  祁禛之一震,他回过头,对上了那女子的目光:“长,长姐?”
 
 
第7章 故人而已
  祁家长女祁敬明,和祁奉之一奶同胞的龙凤胎,两人长相相似,性格却完全不一样。
  祁奉之温润有礼,为人谦和,性情沉静,但又刚正不阿;祁敬明从小泼辣,飞扬跋扈,性格爽利,喜欢走南闯北。
  说是龙凤胎,却又完全不像一个爹妈生的。
  因而相较于大哥祁奉之,祁禛之更怕这位长姐。毕竟,儿时自己犯了错,她是真的会上手揍人。
  眼下,收信人莫名其妙成了自家长姐,祁禛之察言观色,乖巧地立在一旁,连落座都不敢落座。
  祁敬明倒了杯茶,放到祁禛之手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祁禛之磨磨蹭蹭地从怀里翻出信:“有人托我来太康县中庭镇白马驿舍送信。”
  “收信的是谁?”祁敬明问道。
  祁禛之觑了一眼门头:“‘天’字号包厢的主顾。”
  祁敬明一挑眉,没多问,直接伸出了手。
  祁禛之毕恭毕敬地奉上信,心中却在嘀咕,那个病秧子怎么认识自家长姐?难不成,总不会,他是……
  “你在想什么?”祁敬明注意到了祁禛之变化莫测的脸色。
  祁禛之赶紧丢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猜测,说道:“我如今在天奎镇的大户人家做护院,这封信就是那家主上要我送的。”
  在听到“天奎”二字后,祁敬明表情瞬间一变。
  她当着祁禛之的面,十指翻飞拆开了火漆印,只粗略读了一行,便把信扣在了桌上。
  “你先坐。”不知为何,祁敬明的语气一下子柔和了起来。
  祁禛之战战兢兢地坐在了自家长姐身边:“阿姐,你……认识那人?”
  祁敬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认识?”
  祁禛之茫然:“我该认识吗?”
  祁敬明的神色有些复杂:“他没有告诉过你,他是谁吗?”
  祁禛之怔怔地摇头。
  祁敬明叹了口气,看着信,不说话了。
  “阿姐,”祁禛之觉出了几分不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祁敬明目光微微一暗,她避重就轻道:“故人而已。”
  “故人?”祁禛之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了,脑子转得飞快,“我知道了,他肯定是京中哪个坊子的小倌儿,阿姐你瞧人家长得好看,偏要给人家赎身,还要以身相许。结果我爹我大哥还有母亲死活不同意,把你扣在家中不许出门。到最后,那漂亮小倌儿被不知哪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买走,关在深宅中当了玩物,还把人折磨得形销骨立……”
  “混账东西!再胡说八道,我把你舌头割了喂猪!”祁敬明大骂道。
  祁禛之赶紧噤声,但自觉自己并没有猜错。
  因为,他隐隐记得,祁敬明确实曾和一人定过终身。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祁禛之还是个到处上房揭瓦的毛孩子,他的长姐祁敬明也刚过及笄之年。
  但祁奉之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是个少年,但已在傅将军帐下历练了小半载。
  那日四象营大破胡漠,傅徵凯旋,带着初出茅庐的祁奉之班师回朝受赏,大军就驻扎在京畿三卫外。
  祁奉之算是半个行伍之人,没有诏令不得入京,大年三十也得守着中军大帐过除夕。
  萧夫人思子心切,便派祁敬明戴上几食盒饺子,出京慰问自家大哥。
  这慰问却慰问出了大事。
  祁禛之那时还小,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长姐忽然离家数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等再回来时,京中就有了闲言碎语,说她是和外男私定了终身,准备私奔,却被老威远侯捉了回来。
  好在威远侯府的名声一向不错,没过几月,这等流言就随着大司徒吴忠归之子吴瑛迎娶祁敬明而烟消云散了。
  祁敬明没有继续骂,也没打算给祁禛之讲讲自己坎坷的情史。
  她令小厨房上了几个菜,看着祁禛之狼吞虎咽完,才说道:“我找到小妹了。”
  祁禛之闻言一顿,抬起头看向祁敬明。
  “她被淮南的大户人家买走,给一个三岁娃娃做了童养媳。”祁敬明淡淡道,“玉琢得知后,花钱把小妹的身契买下了。如今,我家家仆正准备带她回京休养。”
  祁禛之鼻头发酸:“挺好的。”
  “不过,母亲和你娘,我们一直没能找到。尤其是你娘……玉琢的手下说,七天前,在平昌,有个要往西关走廊去的商人买走了她,那商人身上印着北卫死士十三羽的标记,玉琢的手下不敢接近,只能把人放走。”祁敬明接着道。
  “十三羽……”
  “你自己也要小心,十三羽可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祁敬明看着这个过去家中的混世魔王,眼中带上了些许怜爱,“朝廷在通缉你,你知道吗?”
  祁禛之一乐,先把悲伤的事甩在了脑后:“我还在通缉令底下观赏过半天呢,画得一点都不像,依我看,那帮鹰犬猴年马月都抓不到我。”
  祁敬明懒得骂他,只说道:“如今你在天奎,也算安全,回去之后老实待着,我会想办法在京中运作的。”
  祁禛之闷闷道:“我去天奎,是想要从军,若是能在军中谋得一官半职……”
  “在军中谋得一官半职?”祁敬明嗤笑一声,“你有那本事吗?你能分得清兵器库里的兵器吗?你知道我大兴的兵种都有什么吗?你读过几本兵书,看过几部阵法?在路旁勾栏瓦舍里听人家说书先生讲上几句越安麓下鏊兵、傅徵六进怒河谷,就觉得自己也能领兵打仗了?真是笑话。”
  祁禛之被长姐说得直发愣,他无力反驳,因为确实如此。
  他自小上书房读书,先生教的都是文人立心,讲的都是之乎者也,没人跟他说过该如何领兵打仗。
  威远侯府的书房里倒是堆满了古籍兵书,可祁禛之只会在上面画乌龟,更别提熟读了。
  那傅大将军是不识几个字,可人家是“下凡武曲星”,是用兵之道上的天纵奇才,而这天下,能有几个用兵奇才?
  就算有,也不会是他祁禛之。
  “罢了,你我姐弟能相见已是不易,家门凋零,你能好好活着,就算是让我宽慰了,我不求其他。”祁敬明叹了口气,“吃饭吧。”
  祁禛之觉得眼角发烫,似乎有泪水就要冲出眼眶,他忙低下头扒饭,随便挑了个话头:“我姐夫呢?他也在中庭镇吗?”
  “不然呢?”祁敬明白了祁禛之一眼,“受咱们家的牵累,玉琢被降了官,如今只是二十四府中的一个小小监察。快到年底了,四境兵防得巡,四象大营得犒军。我随他一起,已在外颠簸两个月了。”
  祁敬明的丈夫吴瑛是当朝大司徒吴忠归之子,半年前威远侯被陷害初始,吴家没少为祁家四处奔走,可皇帝却是铁了心,要拿威远侯开刀“东山派”,以儆效尤。
  到头来,吴家没能捞出祁奉之,还差点把自家儿子赔进去。
  好在最后那皇帝也算有良心,没有追着祁家已出嫁的女儿问罪,留下了一个祁敬明,到处花钱去赎娘家那些个被没入了奴籍的女眷。
  “诶,不对啊!”没叫祁敬明说错,祁二郎这被锦绣花丛泡坏了的脑袋完全不懂军中之事,他问道,“那让我送信的那位,他又是如何得知,我把信送到白马驿舍时,你和姐夫正正好能在这里呢?”
  祁敬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你以为军中和咱家后院一样,任你来去吗?每年各个大营巡视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到了哪月哪日,监察该走到什么地方,前方驿舍都会知晓。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祁禛之不懂。
  祁敬明放下茶盏,不往下说了。
  当然是更何况收留你的那位是四境兵马总帅,他能不知道眼下监察走到哪里了吗?
  蠢货!祁敬明在心里骂道。
  祁禛之的脑子还停在他编出的市井话本里出不来,他旁敲侧击地打探道:“阿姐,该不会是你这么多年还和人家保持联系呢吧?你知不知道,我在他那里,看到了一箱子金瓷纸信封……”
  祁敬明扫了祁禛之一眼,祁禛之知趣地闭上了嘴。
  可祁二郎不讲这个,就得讲点别的,他贱嗖嗖地想要去翻祁敬明扣在桌上的那封信:“阿姐,信里都写了什么?”
  祁敬明神色如常地拍掉了祁禛之的手:“他在这封信里托我去查冠玉发运使运赈济粮一事,那发运使和你姐夫是同门,我会拜托玉琢此事。”
  居然托人托到了自家阿姐身上,祁禛之心中想笑,他又问:“信里,没再写其他的了?”
  祁敬明坦荡地回答:“没有。”
  确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了,毕竟,除了那件事外,傅徵唯一提起的,也只有祁二郎在他身边一切安好而已。
  祁禛之笑道:“还真是巧了,赈济粮这事本是我跟他提起的,没想到,最后竟兜兜转转,委托到了阿姐你这里。他又让我来跑腿送信,正好遇上……”
  祁禛之说到一半,神色僵住了,哪有这么正好的事?
  祁敬明见他终于反应过来,哼笑一声,悠悠道:“啊,我想起来了,他还在信里跟我说,我家二郎在他房上揭瓦,让我见了那小混账,替他好好管教一番呢。”
  “阿姐……”祁禛之的冷汗都要淌下来了,“他……认得我?”
  祁敬明不答,起身披上披风:“我把信留给玉琢,让他看着办,你带着我,去趟天奎。”
  “什么?”祁禛之大惊,你要背着我姐夫去会情夫?
  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傍晚,天奎镇。
  杭七几个起落间,犹如一只鹞子,从院墙外飞身跃进了暖阁。
  炉子烧得火热,刚一进屋,杭七的额头上就已冒出了一层薄汗。
  “将军醒了吗?”见屋里黑着灯,杭七轻声问道。
  杭六正拨弄炉子里的香灰,听到杭七进屋,便点点头:“刚醒。”
  杭七蹑手蹑脚地走进里间,看到傅徵倚在床头,半张脸隐在床帏间,不见神色好坏。
  “将军,”杭七小心叫道,“我给您把灯点上吧,四象来战报了,小郡王……似乎知道您回了天奎。”
  “子茂?”傅徵睁开双眼。
  “是。”杭七应道,“您……要给他回封信吗?他现在已是孟伯宇帐下的参谋了。”
  “不了。”傅徵摇头,静静地等着杭七点灯,“战报上写了什么?”
  “据说是胡漠王庭出了大事,”杭七知道傅徵看不了两行又要头晕,于是直接说道,“老拔奴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内斗,在怒河谷狭路相逢,打了个两败俱伤。老拔奴气得犯了病,禁了二儿子的足,结果老二亲部造反,把老拔奴杀了。”
  傅徵抬起双眼,目光飘向跳动的火苗:“胡漠要变天了。”
  “谁说不是呢?”杭七道,“那老拔奴一死,胡漠非得斗个你死我活才算罢休。将军,你觉得,谁会赢?”
  傅徵良久没说话。
  杭七忽然想起,很早之前,傅徵就讲过,来日老拔奴一死,不论上位的是谁,胡漠人都会不顾当年兵败时立下的止战之约进而二次南下。
  前些日“鬼将军”贺兰铁铮在叱连城中与四象营的那一战,就是预兆。
  那时胡漠人以寻找叛贼之名,公然入大兴北地,后又以堂皇的理由,遣使者为当今皇帝奉上赔礼,可谓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可眼下,杭七心里想的唯有一条,那就是若胡漠人南下,天奎怎么办?住在天奎的他家将军怎么办?
  杭七看向阴影中傅徵那苍白清俊的侧脸,他知道,大将军傅徵,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战死疆场,不然,他早就不想活了,又为什么要苟延残喘至今呢?
  果真,傅徵那张蒙着一层灰白死气的脸上多了几分活色,他笑了一下,说:“四象营还在呢,不论谁赢,都不可能真的踏破北关,就看那人敢不敢踩着我的尸体往南走。”
  杭七的心往下一拽,额上又泌出一层热汗来。
  傅徵把战报丢到了一边,转而问起祁禛之:“祁二公子有消息了吗?”
  “还没,但他脚程快,我算着,明天晚上就该回来了。”杭七回答。
  傅徵阖上了眼,似是精神熬不住,又要睡过去。
  杭七在一旁立了片刻,准备把灯灭掉。
  可谁知这时傅徵又开口了,他说:“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
  杭七一顿,立刻便答:“一定会的。”
  “可他若是知晓我们早已清楚他的身份,他会不会……”
  杭七受不了傅徵病中胡思乱想,他直接打断了自家将军:“祁大姑娘在呢,能让那小子跑了吗?她指定先揍那猴儿一顿,然后勒令他回来给咱们报信,您就等着吧!”
  对了,有祁敬明呢。
  傅徵兀地想起当年那个在自己营中横冲直撞的小丫头,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真如杭七所料,祁禛之乖乖地回了天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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