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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吻(近代现代)——金鱼刃

时间:2024-07-14 09:28:49  作者:金鱼刃
  刚才在屋后放了十多分钟的风筝,没想天色渐渐转阴,没多久便下起雨来。不比夏日暴雨来得猛烈又突如其来,秋冬的雨要温柔许多,只淅淅沥沥地飘。
  三个人顶着蝴蝶风筝往屋里走,起初还小跑几步,很快便不约而同将步子放缓,任由雨丝往身上掉,发间落满点点晶莹。
  任柚第一个笑起来:“搞什么啊,雨中漫步。”
  邹却抓着风筝,眼眸晶亮,好像有雨落了进去。他擦了下额头的水,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风筝太小,不够三个人挡雨。雨刚开始下时,徐栖定只顾着把他罩在筝下,而自己却湿了半边身子。邹却望着他,望他睫毛上一颗雨珠,一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徐栖定转过脸来。眉骨饱满,眼睛是澈亮的清水里卧一块碎玻璃。不像深渊了,而是望不到底的狭小海域。
  “我好高兴。”邹却说。
  “我也很高兴。”任柚插嘴,“我真的好喜欢跟你们一起玩,总让我心情特别好。”
  徐栖定忽略掉她的话,对邹却道:“等会先洗个热水澡吧,淋了雨容易着凉。”
  邹却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一遍:“我好高兴啊,徐栖定。”
  其实也没多想放风筝。可是今天被带来这里,和他一起放,说过的话被人记住,听他说“想春天的时候带你来”,怎么就会这么高兴。
  原本跌到谷底的心情在转好,此刻施展魔法的人是徐栖定。
  要感谢的对象却像是不愿领情,沉默几秒后才“嗯”了声,接着又催促他赶快进屋洗澡换衣服。
  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邹却忍不住偷笑。
  三人陆续换过衣服,天也复又放晴。任柚要接着工作,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就哀嚎着回房间了。邹却在客厅角落的储物柜里发现了几盒桌游,种类应有尽有,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想玩?”徐栖定刚切完一碟哈密瓜,“想的话就拿出来玩。”
  倒是兴趣不大,邹却摆摆手否认,又禁不住把疑惑问出口:“怎么买这么多放在这里啊?”
  “买了就买了啊,哪有那么多理由。”
  轻飘飘扔来这么一句,邹却看出他没讲实话,也没再多问。
  果不其然,在他将其中一盒桌游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番后,徐栖定还是松了口:
  “其实是小时候有段时间同学之间很流行玩这些,尤其开运动会那几天,很多人带去学校玩,我很羡慕,放学后忍不住央求我妈买,她没同意。”
  “啊,为什么不同意?”
  又不是抽烟纹身,玩个游戏有什么好管。
  “那得问她啊。”徐栖定笑了笑,“我们家很多东西都是违禁品,她不会允许我把时间花在没意义的东西上。”
  那真是很无趣的童年,邹却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想了想自己的成长历程,虽然娄晓青确实有做得不妥之处,可至少没有剥夺他在那个年纪玩乐的权利。有无意义的标准究竟能是什么,玩个桌游而已,何必这样紧张啊?
  “所以你现在是……弥补自己。”他小心翼翼地说。
  “嗯。”徐栖定听上去像是并不在意,“其实买来也没什么兴趣玩……拆都没拆开过。但很多时候确实忍不住买,不高兴的时候就想买这些,哪怕拿到手里看一看也是好的。”
  明白了。就好像他每次去超市,看到橙子味的果珍还是会放到购物篮里,即使早就不爱喝香精味浓重的冲泡饮料了。
  “吃点水果。”
  邹却正愣愣出神,只是摇头。徐栖定无奈,拿牙签叉了一块递到他嘴边:“切都切了,不吃浪费。”
  面前忽然飞来一块哈密瓜,邹却下意识地抓住这只手,扶着它低头吃掉。进了嘴却仍不愿松开,心里泛上些莫名的酸来,大概名为心疼。
  “她还不让你干什么啊。”
  为了不让人瞧出端倪,语气故作轻松了一些。
  “多了,说不完。”徐栖定用手指替他揩了下嘴角,“小时候我最在意的一件事,其实是她不允许我吃学校的食堂。”
  “那你吃什么?”
  “家里阿姨煮的饭菜,每天中午送到校门口。”
  “能有多大区别……”邹却一顿,“不过,可能也会有同学羡慕你,每天都能吃到家里的味道。”
  “这是在安慰我?”徐栖定漫不经心地又叉一块哈密瓜给他,“是,当时我同桌常跟我讲,好羡慕你,能自己选择吃什么菜。我说我没办法选择,并不是我爱吃什么阿姨就会做什么。她也只听我妈的而已。”
  他声音低了些:“小孩子很容易感觉到自己不合群……我其实很想和同学一起排队去食堂,坐同一张大长桌,吃学校的统一饭菜。事实是我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去门卫室拿保温饭桶,也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教室里吃掉午饭。”
  好像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又微微扬起来:“狄明洄和我隔了七个班,三层楼。有段时间他会从去食堂的队伍里偷偷跑掉,跑回教学楼找我。我就把我的饭菜分他一半,还会每天讲一个笑话给他听。”
  没想到狄明洄还挺仗义。
  邹却也笑了:“为什么讲笑话?作为他陪你的报酬?”
  “他一直是个活宝,很受周围人欢迎。”徐栖定说,“我记得他在他们班有个绰号叫笑话大王,因为讲笑话很厉害,总是把大家逗得非常开心。但那阵子大概是江郎才尽,因为想不出新鲜的笑话很着急,就让我替他出谋划策。”
  “哦——然后他转述你的笑话给同班同学听,以此来保住他笑话大王的名号?”
  “是这样。”
  盛放水果的碟子见了底,不知不觉好多下肚。邹却抱着膝盖,静了会又问:“……为什么愿意和我讲这么多。”
  一直以来他都笃信,向他人袒露自己的脆弱是顶级危险的行为。可徐栖定选择把回忆讲给他听,虽然用的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可任谁都能听出来,那些其实都属于伤疤。
  “感觉你好像很想知道,所以说了。”沉默几秒,徐栖定回答。
  “有更高兴一点吗。”
  怎么会高兴。邹却又觉得眼睛发热,好像眼皮下藏的不是眼球,而是颗被太阳炙烤的葵花籽。
  既然是关乎你的脆弱,我当然也会跟着一起心痛啊。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手又探过来,抚上他的脸颊。
  “能不能亲。”徐栖定问。
  回答他的却是主动贴上来的唇。好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小兽,邹却不熟练地试图掌控吻的主导权,很轻易便被反客为主。攥住对方衣服的手失了力气,只要在徐栖定那里,他似乎总能化成一团柔软的橡皮泥。
  可拉,可扯,想把自己塑成那人心脏的形状,住进他的身体里去。
  分开时已是气喘吁吁。头往人肩上埋,邹却听见徐栖定轻哂:“以后是不是得常常让你高兴啊。”
  他不吭声,半晌才声音闷闷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要做一些很出格的事情。”
  “嗯?”
  “就像报复性买桌游那样啊。”邹却抬起头,直视面前人的眼睛,“连桌游都玩不了的童年,能有意思到哪儿去啊。再长大一些也一样吗,你有想过把正常的青春弥补给自己吗?”
  “那你说说看,什么样才算正常。”
  邹却有些答不上来了。
  徐栖定又说:“我只知道大多数人的青春都很无聊,也没有意义。”
  “也包括你。”
  “嗯,也包括我。”
  “但那时候还会有渴望。”
  “什么渴望?”
  “对抗那些无聊、无意义,试图打破枷锁。”邹却说,“你没有过吗?”
  “……有。”到底还是认同,“很多一闪而过的念头,不过往往是无疾而终。”
  因为在那个年纪,很多“试图打破”并改变不了什么。就好像,他也曾瞒着田岚偷偷在小学食堂吃过几顿午饭,可咽下肚的眼泪无法重新回到眼眶,某种很可怕的困顿也无法在记忆里被抹除。
  “我想到之前看过的一个,日本的小短片。”邹却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讲四名无所事事的小镇少女把几百条金鱼放进中学泳池。”
  “就只是因为无所事事?”
  “嗯,像你说的那样,青春的本质是虚无。荒诞而蓬勃的疯狂是在喷泉一样爆发的无聊中才诞生的。”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头靠头一起安静地看完了那部短片,听偷走金鱼的少女们唱,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海,我想测试你对我的爱。
  “充满不羁的幻想,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徐栖定点评。
  “所以我还挺羡慕她们。”邹却说,“虽然完全没有意义,但她们至少把那些幻想付诸现实了。”
  “你也想?”徐栖定笑了笑,“已经送了你三条金鱼,但没办法去偷四百条金鱼给你。”
  又开始油腔滑调。邹却瞪他一眼,清清嗓子准备讲些别的,便听徐栖定接着说:“但其实,我也有干过用离经叛道去证明自己有在活着的事。倒不是偷,是抢。”
  “怎么?”
  “高考前一天吧,和狄明洄一起打劫了隔壁班体育委员。”
  打劫这种词,放在徐栖定身上实在是有些违和。不知怎么的,邹却脑海里自动幻想出那两人头罩丝袜鬼鬼祟祟的模样,没等听见下文就已经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笑什么?”徐栖定去捏他的下巴。
  邹却求饶似的往后缩:“没什么……你快讲讲。”
  “打劫对象不是什么好人。”徐栖定勉强放过了他,不轻不重地拧一把他的脸,“仗着人高马大就为非作歹,欺负过不少人。当时我们班上有个女生,在明确拒绝多次的情况下,还不断被他各种骚扰,狄明洄看不下去,就偷偷跟我商量想要整他。”
  “所以那天晚自习下课,回寝路上我们打劫了他的眼镜。刚好那人是个高度近视,离了眼镜虽然不至于变瞎,但战斗力还是削弱很多。”
  “所以你们两个把他揍了一顿?”
  “本来没准备揍。”徐栖定回忆了几秒,“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们是想把他的书包也一并打劫了,然后找个地方丢掉。但那家伙拽着书包肩带死死不放手,最后只好给了几拳几脚就跑了。我在那之前从没打过架,所以确实算是出格了一次吧。”
  “他没报复你们啊?”
  “他哪里敢。我是没打过架,但另一位劫匪名声在外啊。”
  邹却听了直笑,心想狄明洄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听起来他的事迹倒比徐栖定有意思得多。等回去要采访采访曹抒,有个如此不省心的哥到底是怎样捱过来的。
  “所以你当时是有什么样的幻想。”徐栖定问他。
  “也没有很叛逆……”
  “我的也是啊,揍个烂人能算多叛逆?说说看。”
  邹却有些不好意思:“高中操场主席台边上的标语,有一句是‘努力拼搏,为了自己,为了父母’,我每次升旗站在下面的时候都很想把最后四个字给撕掉。可能听起来很自私,可是就我而言,我只是想为自己而活。”
  “哪所高中?”
  邹却老老实实报出名字。
  “半小时车程。”徐栖定在地图导航上搜了搜,边说边要起身,“现在出发。”
  “哎哎哎!”邹却忙去拉他,“只是说说而已,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标语一定早就换了!”
  “确定不去?”徐栖定反握住他手,笑容竟有些狡黠,“你今天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想清楚了,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妖精一定都是这么蛊惑人的。
  邹却咽了口唾沫,巴巴道:“那,当然去啊。”
 
 
第47章 互为共犯
  毕业后就再没回去过,到底还是陌生了许多。
  邹却望向校门上刻着的硕大校训,没来得及感慨一番时间飞逝,先被边上人精湛的演技吸引走注意力。
  徐栖定正用全世界最诚恳的语气说明进校理由:“我们两个都是实验毕业的,念完大学就在外地工作了,难得回一趟本地,特别想来看看当年教过我们的各位老师,您看方便让我们进去吗?”
  奈何保安大爷根本不为所动,说是想看望老师的都需要提前进行联系,并由老师跟门卫打好招呼,像他们这种心血来潮的不予放行。除非现在就给老师打电话,让亲自来门口领人。
  什么时候规矩这么严格了。邹却心里嘀咕着,对上徐栖定投来的眼神,猛摇头。别说他不愿意在这时候给老师打电话,他根本就没存过老师的电话。
  两人灰溜溜回到车里,盘算着接下去要怎么办。徐栖定还想要换个角色扮演试试,比如来给孩子送东西的家长,被邹却无情地否决:那么英俊的一张脸,人家保安大爷当然是见过一次就会牢牢记住!
  彻底没了辙,转机却在这时出现。有别的车从旁经过,停稳后下来四五个人,其中有两位明显是即将步入婚姻的情侣,穿着精致的西装和婚纱,其余的则带着各类摄影设备,看起来是要拍婚纱照。
  “可是怎么会把拍摄地点选在学校。”徐栖定也望着他们,猜测道,“校服到婚纱?”
  邹却则眯着眼看清了那位女生的脸,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像是……我高中同学。”
  这位他有一些印象,虽然只是偶尔说几句话的交情,但也知道女生当时在和隔壁班班长谈恋爱,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们还在一起,甚至都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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