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律叫道:“你和那只魔兽苟合,让那狗杂种把我儿子咬死了!”
段寻摇摇头,露出之前手臂上被萧凌风咬出的伤口,无奈道:“那只魔兽视我如仇人,我如何能使唤那只魔兽?”
“再说了,我是个瞎子。我又是如何瞒过门派里这么多人的眼睛,把他运到后山的树上去的?”
秦律一时哑然,但仍然瞪着段寻。
白云起却在这时站了出来:“我昨天傍晚的时候,看见秦师兄往后山走,我叫他,他没理我。”
秦远在门派里,不像林旭阳那么嚣张,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面装君子,私下里磋磨一些小弟子,早有人看他不顺眼了。
这会白云起站出来了,又有几个人附和道:“我也看见了。”
昨日傍晚,段寻雕了个木偶,使了个变形术,让木偶穿上秦远身上的衣服,有个大概的样子。
天色晚,段寻特意找了个稍远的地方,又不至于让人看不见,驱使木偶往后山走。
仅留个背影,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真正的秦远,是个死物,能装进空间里运送过去。
段寻还特意拿后山里流下的水,把萧凌风咬出来的伤口清洗了一遍,确保没有那种特殊的红色痕迹。
整件事情,段寻有嫌疑,却又没有确凿证据。
进一步想,是段寻对秦远差使他而心怀不满,放纵魔兽杀人;退一步就是秦远误入后山,死因不详。
这就是段寻想要的效果,接下来瞧瞧掌门的表现了。
林何从来到现场就一直没说话,那目光如有实质地打转。
此刻他才开口道:“我早就告诫过你们,不许入后山。一个个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年纪轻轻,送了性命。可惜了。”
秦律心有不甘:“掌门……”
林何没理他,转向段寻,说道:“门内讲究同门友谊,也讲究公道。”
“此事不是你所为,断然不会冤枉你。秦远拜托你帮忙,你可怨恨他?”
段寻:“绝无此事。”
林何拍了拍段寻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对此事一锤定了性:“既然如此,秦远意外身亡,可否暂时由你帮忙看管那只魔兽?”
“等我归来,再安排人接手,这段日子先辛苦你了。”
正中下怀,段寻应了声好。
“好好安葬了秦远,他也是可怜。”林何又朝向秦律,给出了个补偿,“通知你那小儿子准备一下,加入后天前往兰水城的队伍。”
林何三两句吩咐,安排好了事宜,厉声道:“不日动身兰水城,诸位弟子养精蓄锐,莫生事端!”
打一棍棒,给个甜枣。
林何又缓和道:“此次出行,机遇良多。若抓住时机,能一举突破筑基、甚至金丹。各位暂且放下琐碎之事,谋求修为精进才是正途!”
众弟子齐声应了,“是!”
段寻混在人群里,心中冷然,对林何的态度早有预料,对自己的地位重新评估。
比起和林何的关系,段寻更关心过去那个“段寻”的死因。
不要紧,等林掌门归来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临死前不知能否问出点什么,问不出来,也就罢了。
段寻向来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他们的分量,还比不上萧凌风的一条大尾巴重。
第二日,由林掌门为首,身后跟了十几个或筑基或练气的小弟子,整装待发。
白云起也在其中。
他和段寻走到一边,大声说:“段哥,等我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老实说,段寻对白云起没多大感情,和他交好只是看中了他并无恶意,且相当机灵。
机灵的白云起轻轻说道:“段哥,加油哦。”
加油什么?加油搞事?
段寻笑而不答。
蓝白衣袍的年轻人们意气风发,说说笑笑,消失于枯坟般的桃林。
段寻愉悦地往回走,只觉空气都通畅许多。
*
子时左右,夜深人静。
段寻下地牢,还多拿了一样东西。
一只可爱的小狗木雕。
他不必走远,就站在栏杆旁,手上摩挲木雕,低头看埋头吃夜宵的萧凌风。
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摸了一下他。
红色的小火焰蹭地抬起来,萧凌风不满地撞了一下段寻的手,没过几秒,又无所谓地低下头吃饭了。
段寻收回手,心情更好地哼起小曲。
这就是当主人的成就感吧。
一只野生动物天天防备你,试图咬死你,你每天用可口的肉食和牛奶饲养它,照料它的伤处,带它出去玩,杀掉那些欺负它的人。
它占到了好处,慢慢地把你当成它的同类。
不再像撕咬敌人一样撕咬你,变成了同伴一样的玩闹。
而且,它只对你这么做,依然充满戒备、凶恶无比地对待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这种感觉,就像它完完全全地属于了你。
就像萧凌风独属于他。
段寻非常、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如果萧凌风真的只是一只小狗就好了,段寻心有遗憾。
萧凌风:“……我还想喝奶。”
段寻回过神,说道:“这几天不方便拿。但是——”
“只要你能偷偷出来,想喝多少奶,就能喝多少奶。”
段寻掏出木雕小狗:“我用变形术,把它变成你的样子,会做简单的动作,代替你留在牢房里。”
“你要跟着我走,听我的话,明白吗?”
“答应我了,不但能出去,还可以吃饱饭、喝足奶。”
段寻说完,也不着急,等着萧凌风的回答。
“听你话?怎么叫听你话?”
“字面意思,我不允许的,你不能做。放心吧,不打你,不骂你,不饿着你。”
段寻说:“偷偷放你出去,我被抓到就会和你一样被关起来。所以你要听我的话,不能乱跑。”
过了好一会,萧凌风终于开了口:“好吧。”
“掌门有没有在你身上下禁制,你跑远了会被发现吗?”
萧凌风马上答道:“不可以去后山,不可以去桃树林。会很痛。”
“你伤了掌门,自己会不会痛,会不会受伤?”
“不会。我逃跑一次,把他手咬断。”萧凌风说着,语气得意。
这些天段寻有意和他聊天,他说话比以前流畅多了。
成就感+1。
段寻一打开牢门,萧凌风就跟阵旋风一样撞出来,不怀好意。
段寻早有防备,不客气地从空间里甩出困兽索,把他捆成了蚕蛹。
“听我话?不乱跑?”
萧凌风磨了磨牙,恨恨道:“听你话!不乱跑!”
段寻没松开绳子,把他提溜一路,快到地牢出口才放下来。
“再犯一次,把你吊一晚上。”
段寻探出头,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满意道:“走,回家。”
家这个词,对萧凌风陌生又遥远。
也许和香甜的牛奶一样,是他小时候不知道,喝过雨水泥水之后,有一天才骤然尝到的美味。
他长大了,喝过很多牛奶。他还会继续长大,一定会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冷冽的空气带着夜间的湿意,萧凌风学着段寻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回家。”
第8章
月弯成一条缝,漏出点光,蒙蒙洒在林间。
段寻毫无所觉,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中的树林,淡淡的、模糊的线条分岔再分岔,织出一张网,留出一条黑色小路。
这条小路他私下走过很多遍,但还是慢慢地走。
总有看不见的小石子、枯死的落叶和枝条挡在路上,段寻控制自己的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权当锻炼身法了。
刚刚踩在落叶上,段寻便调整了姿势,脚下的叶子悄无声息地碾作粉末。
他走得慢,手里的却绳索飞出去了。
段寻稍微收紧绳子,提醒萧凌风不要太猖狂。
这条对于段寻很熟悉的路,对于萧凌风来说却不是。
这一个月他已经能自如变化身体的形态,现在化作野兽,轻健地小步奔跑,一会前,一会后,一会左,一会右。
若不是怕被人发现,他还想驻足仰头,对月长嚎。
段寻突然拉紧了他,他反应过来,自己不认路,于是又跑回段寻的身边,放慢了速度走着。
这个速度太慢,萧凌风略感无聊地左右打转,视线定在了段寻的身上。
段寻的动作很灵巧,每当脚下踩偏的时候,他能立马调整,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
那一点点的声音是缩小的竹竿挂在腰上,轻轻擦过衣服发出来的。
这个时候,萧凌风才忽然意识到:段寻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的动作再灵巧,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正常人不会走一步都如此小心,或者说,正常人不需要这么费力,就能走得很轻松。
而段寻需要很努力,才能达到毫不费力、轻轻松松的样子。
这和段寻一直以来在他心里的形象微妙地矛盾起来。
段寻很危险、段寻很聪明、段寻很厉害。
现在的段寻也很厉害,但是不一样——萧凌风形容不出内心的感觉。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萧凌风遵从本心,加快速度,领先了一小段路,默默地把路上的杂物扫到两边。
不必分神去注意路上的障碍,段寻走快了。
他有点惊讶地看向前方的萧凌风,不知不觉就扬起了唇角。
那条红色的大尾巴垂下来,晃啊晃,勾得段寻心痒痒。
他摩挲几下腰上的竹竿,瘾又犯了:好想摸啊。
段寻不由想起来了。以前,他和他的导盲犬落叶,在清晨、在昏黄时分,踩着日月的影子,也是这样一起结伴散步的。
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等和萧凌风分别、获得全新的身体后,他要养一条真正的小狗。
什么都不会、只会调皮捣蛋也没关系。他能够收拾它弄出来的烂摊子,慢慢地教会它,让它无忧无虑、快乐长大。
二人偷偷摸摸回去了,结束了短暂又愉快的主宠散步时间。
段寻把椅子提起来,笔直地走三步,放在了地上。
这样两边都有椅子,组成床头床尾。
最后搭上一张木板,铺上柔软的棉被,一个简易小床就搭好了。
段寻给萧凌风连施了几个净身咒,决定明天再给他好好洗个澡。
“睡吧。”
段寻只是筑基期,可以不吃饭,但还是要睡觉的。
他脱掉外袍,放在床上,躺进被窝,阖上了眼。
萧凌风叼起被子,盖住了自己,一双血红的眼睛露在外面,尾巴也垂了下去,轻微地晃动。
他翻滚一下,“嘎吱”一声响,偷偷看了眼床上的段寻,心虚地躺好不动了。
柔软的被子,上面有香味,和段寻身上的味道很像。
他睁着眼睛,看看段寻,又看看身上的被子,埋进去深深嗅闻,搞东搞西,悄咪咪地折腾到快天亮才睡着。
其实段寻一开始也没有睡,他假装自己睡着了。
另一个人的存在感那么强烈,让他无法忽视,有点不习惯。
他的听觉敏锐。木板的嘎吱声、被子滑动的稀窣声、尾巴轻轻撞在木板上的声音、毛发在被窝里摩擦的沙沙声……都和以往不一样。
每当闭上眼睛,声音、气味、触感就组成了全部的世界。
今晚他的世界有点吵闹。
段寻给自己洗脑:他不是人,只是一只大狗。
吵着吵着,念经一样给自己催眠,段寻居然真的睡着了。
同居生活的第一夜,从适应彼此的存在开始。
天光乍亮,鸡鸣声起。
段寻迷瞪地往旁边摸,试图让自己起床。但是太困了,他的手垂在床边,碰到一个柔韧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满手的毛,还有热的肌肉。
段寻半起身,困意也飞了一半——萧凌风在他的屋子里。
萧凌风昨晚只躺了一会儿,就活力满满地跳下床了。
他深吸一口气:是自由的感觉!
屋子里很小,他走几步,就走完了,那么大一只,贴在段寻的床边,刚好被抓住了。
段寻捂着脸,手上来回摸摸,随着传递回来的毛茸茸触感,他的脑子终于完全醒了。
他以指为梳,把散乱的长发理一理,拨到两旁,露出了额头和脸颊。
然后,开始摸衣袍。
同居生活的第一天,从约法三章开始。
段寻整整衣领,捋平衣上的褶皱,说道:“第一,每次睡醒,主动把自己的床和被褥收起来。”
自己的窝自己收拾。萧凌风走到小床边,刚想动手发现自己没有手,于是变回人形。
问题又来了,他不会走路,四肢着地,同样没有手把这些收拾好。
在段寻的意料之中。
他走到萧凌风边上,当着他的面,把小床复原。
“第二,学会装成人。”
段寻检查过,萧凌风这段时间都没挨打,腿表面上是好的,问萧凌风,也说不疼。
那大概是他在地上爬太久了,一时之间不会走路。
小火人萧凌风伸出两只手,扒着段寻的床,想把自己拉起来——失败。
段寻站在他的背后,从腋下托起他,等到萧凌风站起来了,一手从前往后按住他的肩膀,一手顺势下滑,托在他的腰上。
“人是这么直立的,记住了吗?”
“……好像。”
段寻松开手,萧凌风一秒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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