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把衣服脱下来,用干净的一面抹抹脸,擦擦手,又穿了回去。
好安静,只有下雨的声音。
哗啦啦,哗啦啦。
“汪!”
小狗!
段寻爬起来,向小狗走过去,小狗“汪汪汪”冲他叫。
段寻加快脚步。
小狗在跑,段寻听着叫声和跑步声追。跑了一会儿,小狗不叫了,也不动了,段寻抓住了它。
好多毛毛。
好大的小狗。
段寻抱了个满怀,小狗的头凑过来,闻闻,段寻也凑过去,闻闻。
小狗趴下了,段寻也坐下了。
坐着坐着,他有点累了,他就趴在小狗的身上,跟随小狗的起伏睡着了。
疼痛不会睡一觉就忘掉,会越来越痛。
段寻空出一只手摸了摸手脚,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小狗的毛。
他走不快,但手劲大,死死拽住往前走掉的小狗,把它拽疼了。
它汪汪汪汪叫,坚硬的牙齿隔着衣服,对着肉。
段寻不肯放手,眼泪掉了下来。
手臂被咬住了,有血流出来,他还是不放手,反而更加用力,两只手臂都在使劲,勒住了小狗。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喊着:“我不放……我不放……你别走……”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头脑发晕,一屁股坐下了,依然抱着小狗不撒手。
小狗拱拱他的脸,汪了一声,向前挪动了一点。
段寻也跟着挪。
小狗再叫了一声,又一步。
段寻站起来,赶紧又迈了一步。
它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外面走。
走路会摔倒,摔多了,段寻就学会和小狗一样爬了。
小狗在前面,他在后面,有时候听到小狗稍微跑远了,他就呼喊一声小狗、狗狗之类的。
小狗会汪汪回应他,放慢速度,段寻就赶紧加快手脚。
刚开始他爬得很慢,后来就能勉强跟上了。
渴了喝雨水,喝小溪流。
段寻喜欢在河边,把脸埋进去。河流像小狗的毛、妈妈的手,在他的脸上抚摸。
他甩头,水花哗啦,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游啊游,一把抓住小狗,他咯咯笑,把脸埋在小狗的背上,使劲蹭蹭。
肚皮露出来,太阳把身体晒暖了,手脚痒痒的,在草地上。
小狗“汪呜”一声,段寻也“汪呜”一声,听声猜位,向对方猛扑过去。
一开始玩这个游戏,他总是被扑倒,慢慢的,就像学会爬一样,他也学会了扑咬。
饿了就吃果子,吃生肉。
段寻咬不动肉,吃进去就吐。小狗急得不行,一直汪汪汪汪叫,连爪带牙,把肉嚼碎了,摆在他眼前。
段寻饿得不行,终于咽下去了。
困了就睡觉。
它们依偎在一起。段寻好冷,钻进小狗的肚皮底下,把从小狗身上掉下来的毛毛贴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他不能和小狗一样长毛?
段寻抱着小狗的爪子,疑惑又羡慕地想。
生病了也不会被丢下。
段寻头好晕,什么都闻不到,小狗的声音也变得好轻。
黑暗,寂静。他被关在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在哪里?
段寻伸出手,摸索拍地,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啊啊啊啊”拼命地喊,想说小狗小狗,你在哪里,你不要走。
“狗……汪汪……狗狗……汪呜……”
他抬起沉重的身体,爬起来,爬起来,撞到毛茸茸的东西,摔倒在地上。
段寻伸出手,狗崽儿一样的力气,没力气地呜咽:“汪呜……汪呜……”
小狗在舔他的脸,他笑起来,很快笑不出来了。
什么东西糊在他的脸上、身体上了,臭臭的,有点热,过了一会儿,又有点凉。
段寻伸手去摸,被小狗咬住了,汪了一声。
哦,不能摸。
他翻身,抱住小狗,把它的尾巴拖过来,缠在自己腿上。
睡一觉,睡醒了就不痛了。
段寻好开心,小狗没有离开他。他也是一只小狗,它们要一直在一起。
春天长出青涩的草味,夏天太阳的热和水的凉,秋天掉下果子的香味和枯叶的干脆,冬天被小狗的毛毛和暖暖的肚皮包裹住。
过去的日子遥远模糊,就像他已经不再喊妈妈,忘了怎么说话,忘了怎么走路。
荒野残酷又自由,它容纳一切,任何生命野蛮生长。生存本身,是目的也是意义。
在这里没有身份的界限,他到底是谁,并不重要。
他感受着,生长着,生长着。
第24章
有声音。
段寻压低了身体,和小狗一起趴在叶子里。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段寻嗅嗅风送过来的气味。杂乱的气息,让他一瞬间思绪错乱。
混乱的思绪重新连接,连同久远的记忆闪回一个个碎片,段寻意识到了——
是人类。
小狗凑过来,轻轻撞了一下段寻的肩膀,极低地喊了一声。
要走。
段寻慢慢地后退。
人类的声音大了起来,小狗加快了速度,段寻也加快速度。
刷刷刷,哗哗哗。叶子混着雨水打在脸上,段寻全力狂奔。
人类的声音变小了,小狗呼哧呼哧喘气,段寻也在呼呼喘气。
他不安地抱紧了小狗,要和小时候一样钻在它的肚皮下。
但是更小的段寻也只能勉强把自己塞进去,还要露出一双脚。
现在的段寻就更不能了,狗狗很少让他这样做。
手上轻微的痛,是被小狗咬了。
身上一凉,是小狗跑了。
段寻不甘心地又钻进去,这次被咬得更疼了,他还是不撒手。
如果被咬出血了,他就放手。
手上热热的,在爬。是血。小狗汪汪叫,有点生气了。
段寻轻轻地“汪呜”了一声,不再执着地贴着肚皮,紧紧抱住了大尾巴。
大尾巴软的、痒的、暖和的。
段寻稍微安心地睡去,张开嘴把尾巴咬住了。
“汪!”
段寻惊醒了,条件反射地爬起来。
下雨了,潮湿的味道。
滴答滴答。
周围有很多很多的声音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很乱,他一时间分不清到底从哪边传来的,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狗……%#%&@!”
“啊!……#%¥#狗……”
段寻听不懂,警觉地竖起耳朵,在一堆不明意义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
他后退再后退,一手死死拽着狗狗,喊着:“狗狗,狗狗。”
“汪——”
段寻跟着狗狗跑。
黑暗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了。脚步声啪啪啪踩在泥水上,呼吸声急促,还有人类交流的声音。
很多的气味。段寻能感觉到,好多次有东西挥过来,要抓住他。
他灵活地躲闪开了,但是他离狗狗也越来越远了。
“汪汪汪——”狗狗在喊他。
段寻往前撞去,试图撞翻又来拦路的东西,跟上越跑越远的狗狗。
腿被抓住了,他身形一滞,身体凌空了。
飘飘地在半空中,摸不到湿润的泥土,无法奔跑,风凉飕飕地穿过了他。
他大喊一声,踢动双腿,双手乱摸,抓住了什么东西。热的,软的,是活的。
他张开嘴巴,咬死猎物一样,狠命咬下去。
“啊!——”
惨叫声在他耳边爆炸。但是他还是没有被放开。
更多的东西缠上来了。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了他。
他被按在地上,不能奔跑了。
“汪汪汪汪汪!”狗狗还在喊他,但是声音更远了。
周围困住他的,都是那种听不明白的声音,人类的声音。他们在说话,在大喊,把狗狗的声音和气味全部盖下去了。
段寻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撕咬,去踢蹬。
他松开了嘴,放声大喊:“狗狗……汪汪汪汪……狗!”
声音更远了。
可是他跑不掉。
没有毛的,不是狗狗。陌生的气味,陌生的声音,冲击他的大脑。
他的感官一片混乱,被搅弄得支离破碎。他发出不明意义的怒吼,身体在泥地上挣扎,摩擦出血腥气。
他在哪里?
段寻声嘶力竭,有所预感似的,放声痛哭。
哭声在嘈杂的雨声里,在混乱的脚步声里,在急迫的说话声里,在小狗微弱的呼喊里,尖锐刺耳。慢慢地,没力气地衰弱下去。
段寻喘不过气,一边咳嗽,一边呼唤着。
“不……狗……狗狗……汪汪汪汪,汪呜!”
他听不见了。
“啊啊啊……狗……小狗,汪呜汪呜……”
听不见了。
他哭得干呕,全身发抖,发恨地咬住了什么东西,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哀鸣。
小狗,不要跑。
他在哪里?
小狗在哪里?
滚开,滚开!
挣扎中,他的手臂一痛。他无用地睁开双眼,翻滚撕咬,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可是他还是无法抵抗、心含怨恨地昏睡过去。
他失去过,接受了,又再一次失去。
为什么他没有力气跑走,为什么他没有力气杀掉这些人,为什么他一直抓不住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它们都消失了。
摸不到,闻不到,听不到了。
*
段寻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久违的黑暗,萧凌风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摸索着,床下是软的被褥触感,手边有一只玩偶——小时候陪他睡觉的小狗玩偶。
大大的眼睛和鼻子,穿了一件麻布料子的小衣服。衣服破过,牢牢地缝上了线,摸上去很粗糙,像一条虫子。
他有点恍惚。
他并没有完全沉睡,脑子里浮光掠影般,掠过了很多东西,是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非常真实。
不过,他已经长大了,不会再为那样的事痛哭了。
现在先确定自己在哪里。
段寻拿起床边的导盲杖,一边沿着墙壁走,一边在心里呼唤:[系统?]
系统回了他一声。
好。那他不是在做梦,应该还是在秘境里。
第三重秘境。
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萧凌风分开了,又是完全看不见的,又是回忆起一些往事。
就好像在这里重现了他的人生。
这个屋子很熟悉。四个上下铁架床,窗边有一株不知名的花,在散发花香。外面传来孩子的吵闹声。门关着,门外也有人声,门口有一条弧形的地毯。
段寻摸了摸自己脸,又撸起袖子,摸了摸两只手腕。
左手有伤痕,右手没有。
走路时的步调也不太对,身体像变小了。
如果真是过去重现,那应该在十二岁以后了。
目前处在孤儿院。
这最后一个秘境有点微妙。
到目前为止,它反应的是一个人的记忆,或者说是内心世界。
所以最后一关,要面对的敌人是自己?
但段寻自认为并没有心魔之类的,也没有什么悲惨到无法跨越的心理阴影。
如果是这样,这关得怎么走?
段寻决定走出房间看看。
打开房门,段寻走出去,吵闹的周围安静了一瞬。
段寻疑惑,发生什么了?
很快,他就发现了,是他的问题。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安静了,只有哒哒哒导盲杖点地的声音。
身边有脚步声,离他远去的声音。
好吧。他有这么吓人吗?
段寻回忆自己在这段时间干了什么,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好像是孤儿院新来了几个孩子,惹了他,然后段寻淹了他们。
“段寻……”有声音怯怯的,“李阿姨让你去她的办公室。”
段寻点头,说“好”。
他走远了,背后隐隐有声音。
“……杀人……”
“他好可怕……”
“他在野外捡回来的,和野狗一起生活的……”
“没有!他只是不爱说话……”
段寻把这些声音抛在脑后。
他凭着记忆走到一扇门前,摸了摸门旁凹凸的牌子——李慧。
在段寻的印象里,这所孤儿院收纳了很多残疾的孩子。像段寻这样眼睛不好的也有好多个,所以里面的一些设施被改造过,方便这样的孩子。
但像段寻这样从野外捡回来的孩子,还是比较少见的。
段寻敲开了门。
李阿姨说:“小寻,小玉和小真流了很多血,明天才能出院。他们有错,你也有。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流血?那就不是溺水事件了?
段寻努力回忆,搜刮出了一点记忆。好像是另外的几个人,他拿刀子捅了他们?
段寻说:“李阿姨,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李慧的声音缓和下来,又说了点什么。
段寻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句,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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