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好远,东方瑞突然有些庆幸。
若适才……吴蔚真的如自己最初期望的那般询问无头案的内幕,那自己此刻的心情还会这般轻松吗?
自己还会放心对吴蔚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委以重任吗?
答案或许并不如人意。
看着东方瑞离去的背影,吴蔚长长叹了一声,自己到底还是没能拉下来这张脸,开口问东方瑞要个几两银子之类的。
吴蔚明白,只要自己开口东方瑞一定会给的,可拿着她的银子,自己或许不会有现在这种开心的感觉了。
就算是用东方瑞的银子盖了房子,自己住着也不会安心的。
果然,还是通过努力得到想要的东西,最踏实了。
吴蔚回到家,绣娘一如往常,几乎是吴蔚刚一踏进院子就推开了房门,吴蔚快步进了屋子,绣娘心中的不安也随之烟消云散。
米饭的香气已经从锅中散发出来,吴蔚拉着绣娘的手进了卧房,二人坐到火炕上,吴蔚便迫不及待地把“玉面”的解释和绣娘说了,吴蔚讲完还是觉得很好笑,笑到腹部酸痛,索性往绣娘的腿上一枕,绣娘也跟着笑出了泪花,抬手拭去。
笑声渐止,绣娘嗔了吴蔚一眼,说道:“那可是东方大人,你拿她取笑,不怕她治你的罪。”
吴蔚摆了摆手,答道:“东方瑞不是那样的人。”
“你们才见过几次呢?万一她恼了可怎么办?而且……戏文里不是说,东方大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怎么不趁机和她好好求教?”绣娘替吴蔚感到可惜。
吴蔚却平静地答道:“人家东方大人忙着呢,再说了……真正高深的知识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学明白的?而且我真的很好奇啊~我听说她的雅号叫玉面神机之后,就想问了。得到这么有趣的答案,咱俩开心一场,也不亏嘛。”
……
玉面神机走后,绣娘和吴蔚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义庄送走了那位无头的客人后,也一直都是空的。
绣娘和吴蔚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自给自足的模式,每隔两天到市集上卖一次柴,除此之外上午干活,下午吴蔚拿出《杂记》教绣娘读书认字,日子平静又惬意。
临近上元节,写对联的红纸还剩下一些,吴蔚本想扎两个灯笼,后来想起绣娘的父亲去世未满三年,也只能作罢。
离上元节还有两天,吴蔚正在给绣娘上课,她们已经学到了“花草树木”,吴蔚却发现一向专注的绣娘今日频频走神儿。
“绣娘?”
“啊?啊!我在!”
“把羽毛笔放下吧。”
“对不起,蔚蔚,我……”
吴蔚柔声道:“先放下,我们说说话。”
“好。”绣娘放下羽毛笔,却不敢去看吴蔚的眼睛,和犯错的学生一模一样。
“绣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绣娘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我和说说好不好?有什么问题我们两个一起解决。”吴蔚实在是猜不到绣娘会被什么事情所困扰,她们两个每天同吃同睡,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吴蔚不会不知道的。
绣娘犹豫良久,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再过两天就是上元节了,我、我想给我爹送盏灯,再做些吃的送去。”
吴蔚恍然大悟,绣娘继续说道:“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上元节故去的亲人也能回家,只是需要一盏灯,看到了灯,才能找到回家的路。我分家出来,不能和娘亲还有大姐她们一起祭拜爹了,可我想去看看,我想我爹,我想做些吃的给他摆上,告诉他我如今很好,请他别挂念。”绣娘的声音有些颤,吴蔚心中亦不是滋味,绣娘的独立和坚强,总是能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她只是一个年仅二十,经历诸多不幸并失去了父亲的女孩儿。
吴蔚握住了绣娘的手,柔声道:“是该去看看,你想给你爹送什么样的灯?还有两天,我给你扎一盏,用义庄的白蜡烛做灯芯,再做些好吃的,等到十五那天一起送过去吧?”
绣娘抬眼,嘴角下弯,眼眶红红的望着吴蔚,伤心地说道:“可是……我不知道我爹葬在哪儿,大姐说……爹是我克死的,不许我跟着,我连我爹埋在哪儿都不知道……”
吴蔚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紧,狠狠地揪了一下,眼眶也跟着红了。
“蔚蔚……”
绣娘一头扎到吴蔚的怀里,吴蔚亦抬手拥住了绣娘,片刻后吴蔚的怀中传出绣娘闷闷的哭声,只听绣娘哽咽道:“蔚蔚,我爹真的是我克死的吗?不是的吧?我的心里好难受,我好委屈……我明明,明明什么都没做,每天都和平常一样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这么多年了都是一样的,爹也好好的,怎么就把爹给克死了呢?”
“绣娘,你没有错。你爹不是你克死的,人上了年纪,就像藤蔓上熟透的瓜果,哪怕是看着饱满,终有瓜熟蒂落的一日,每个人都会死,你爹的死与你没有关系!你要勇敢一点,相信自己,这么说的人一定都是生活的懦夫,连承受不幸的勇气都没有,才会让你这个无辜又没有反击能力的人承担责任!”
“……蔚蔚,呜呜呜。”
吴蔚一下一下轻抚着绣娘的脊背,哄道:“哭吧,哭完这一场咱们昂首挺胸好好生活,你要相信我,你爹的死与你无关,今后我不会再让人往你身上泼脏水了。”
“……嗯!”
第47章 祥瑞交接
绣娘哭累了, 吴蔚把她哄睡以后看了看天色提着斧头出门去了。
次日,吴蔚又拉着绣娘去了一趟市集,将卖柴换来的铜板全部都买了木工的工具还多搭了十几个铜板才够, 绣娘不明白吴蔚买这些东西是做什么, 但只要是吴蔚想要的东西,一向节俭的绣娘掏铜板的动作都会变得非常潇洒。
回到家吴蔚开始做工了, 似乎很急, 白天在院子里干,到了晚上还要点着蜡烛在堂屋继续忙碌,上元节的前一天晚上更是几乎忙了一个通宵。
这期间绣娘几次想帮忙都被吴蔚拒绝了, 吴蔚解释说:好不容易弄出这么一块合眼缘的料子, 要小心些, 至于具体要做什么,吴蔚没说。
上元节一早, 绣娘一觉醒来,看到吴蔚坐在炕沿上,睁着一双通红的眼注视着自己, 绣娘吓了一跳,当即睡意全无坐起来问道:“蔚蔚, 你怎么了?你这是……一夜没睡?”
吴蔚放上炕桌,把赶工出来的东西捧进屋放到了炕桌上,绣娘看到成品立刻明白了吴蔚这两天在忙什么, 惊愕溢于言表:“蔚蔚,你忙了两天, 是为了做牌位?”
吴蔚点了点头, 取了砚台开始研墨,问道:“令尊名讳是?”
“……这牌位是给我爹做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吴蔚笑了笑, 平静地答道:“我这也是第一次做木匠活啊,这东西我也只是见过,知道是怎么个形状,刨坏了好几块材料,总算是成了这么一块儿。万一我完不成呢?我不想再让你难过一次了。”
听了吴蔚的解释,绣娘只感觉自己的心里沉甸甸的。
墨研好,吴蔚却并未动笔,而是先拿了羽毛笔,问绣娘:“老爷子叫什么?”
“柳长生。”
“好。”
吴蔚突然放下笔,到堂屋去洗了把脸,并认真地把双手洗干净,提起精神后重新坐到炕桌前用羽毛笔认真地勾勒出“柳公长生之位”六个字的轮廓,仔细端详过后才提起毛笔将勾边的字涂满。
“好了,我再去扎个灯笼架子,你去做点好吃的,晚上就在堂屋设个供桌,祭拜你父亲。”
绣娘红着眼眶点了点头,说道:“不用特别扎灯笼了,你躺下好好睡一觉,晚上在供桌上点支蜡烛就好,谢谢你,蔚蔚。”
“行,正好我扎灯笼的手艺也不咋地,困了先睡一会儿,你把牌位捧到高处先放着,今后逢年过节就可以在家里行祭拜之礼了,等以后有机会问问二姐夫老爷子葬在哪儿,不过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上山也不安全……”吴蔚嘟囔了几声,睡着了。
绣娘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收拾好,又给吴蔚拉了拉被子。
捧着自家父亲的牌位,绣娘忍不住热泪盈眶,她注视了吴蔚半晌,才默默出了卧房把柳老爹的牌位放在了堂屋存放蔬菜的那个架子的最上面,这个家又小又破,连个摆放牌位的好地方都没有。
吴蔚一觉醒来已是下午,绣娘给吴蔚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白粥,煮鸡蛋,地瓜和酱菜,说道:“蔚蔚,你先简单吃一口垫一垫,留着点儿肚子晚上咱们吃好的。”
“好啊~,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煮了点腊肉切成薄片,取了两条鱼已经收拾好了,还有白菜,等面发起来……晚上咱们蒸点白面馒头吃。”绣娘指了指放在炕梢的面盆说道。
这些菜式都是既能端上餐桌,也能端上供桌的,其实煮一方新鲜的白肉更好,奈何家中条件有限,只有腊肉了。
趁着吴蔚吃饭的功夫绣娘到厨房去忙,吴蔚吃完饭出来一瞧,绣娘正在蒸馒头,而一颗完整的白菜也被分成了两部分,白菜帮被绣娘雕成一朵花的形状,白菜叶留着炒菜吃。
吴蔚也挽起袖子帮忙,天黑下来之前,饭菜做好了。
柳老爷子的牌位前摆着一篮子白馒头,一条鱼,一盘腊肉,还有几块冻豆腐,和一碟白菜雕花。
绣娘和吴蔚的餐桌上放着一盆白面馒头,白菜腊肉炖冻豆腐,一条鱼。
吴蔚先进屋等绣娘,绣娘则点燃了白蜡烛,摆好碗筷后跪了下去,绣娘的声音很轻,吴蔚刻意忽略了绣娘的声音,没有人知道绣娘和她父亲究竟说了什么。
在这僻静的,义庄旁的破旧小屋里,吴蔚和绣娘共享上元节的一餐团圆饭。
相比于村镇里的爆竹声声,这里更像是“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上元节之后清庐县大地回暖,冰消雪融,春天的气息渐渐弥漫在这片原野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吴蔚和绣娘一起,把吴蔚当初在湖边搭建的那个半成品的小屋全部变成了劈柴,还剩下最后一批晾晒好的劈柴,绣娘和吴蔚商量着今日就到市集上去卖了。
趁着初春尚有几分料峭,说不定百味楼还能按照二十文一担的价格回收。
于是一大清早,吴蔚和绣娘带着午饭出发了。
吴蔚背着一筐劈柴,绣娘背后的竹筐里则放着家中的那口大黑锅,前几日锅子坏了,并不严重只是透过锅底隐约能看到灶台里的点点红光,吴蔚卸下大锅一瞧,锅底已经很薄了,还破了几个芝麻大小的洞,必须得趁早修一修,不然等锅底儿掉了就不是修的事儿了。
家里的盐也不多了,盐铁历来都是由官府掌管,不管是修锅还是买盐,都要到官营的铺子去办,正好她们一直卖柴的那个市集就有铁匠铺和盐庄,二人便商量着这一趟过去把三件事儿都办了。
绣娘想着:再买一些布回来,开春儿了给吴蔚做身应季的新衣裳。
可是,当吴蔚和绣娘来到市集时,却傻了眼。
往常热闹的市集今日却异常的冷清,街道两边的商铺大门紧闭,有的铺子门口还摆了歇业的牌子,更别提那些在街边摆摊的那些小商贩了。
吴蔚和绣娘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青天白日的,好好的市集活脱脱成了鬼街,绣娘的心里多少有些发毛。
“绣娘,我们回去吧。”吴蔚适时说道。
“好。”她看了看吴蔚背后满满一筐的劈柴,说道:“蔚蔚,咱俩把筐换一换,我背劈柴,你背我的,歇一歇。”
“我看还是……找个地方把柴藏起来,要不干脆就扔了得了,你的竹筐我俩换着背回家。”绣娘竹筐里的那口大铁锅分量也不轻,虽然不及吴蔚背后的劈柴,但差不多也有劈柴一半的分量了,要是把两筐东西都完整背回去,鞋子和衣服非得磨破了不可,得不偿失。
绣娘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心疼,但一想到这样至少可以让吴蔚轻松一些,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吴蔚拉着绣娘转身往回走,想着出了市集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把柴放下,下次来的时候还可以碰碰运气,万一没人拿呢?
结果刚转过一个拐角,迎面碰到两名衙役,绣娘习惯性地往吴蔚身边挪了挪。
吴蔚倒是镇定,拉着绣娘按照原先的路线径直走去,也就朝着两名衙役的方向迎面去了。
果然,绣娘和吴蔚被衙役挡住了去路,其中一名衙役一眼就认出了吴蔚,阻止了同伴提刀的动作,笑道:“这不是吴姑娘吗?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认识我?”
“嗐,吴姑娘验尸那日正是我当值啊,姑娘不记得我了?”
吴蔚了然,答道:“我和我朋友来赶集的,本来想到百味楼去把劈柴卖了,再把家里的锅拿去修修,买点盐就回去,没想到市集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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