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回到县衙,吴蔚给何筠验了尸,发现何筠的确是自杀的,是不是自愿不得而知,但从何筠的尸体呈现上来说,他的确是自己结果了自己的生命。
曹牢头还没到,趁着四下无人,李师爷来到吴蔚身边,先是劝解吴蔚不要太过动怒,又低声对吴蔚说道:“大人,犯错那个狱卒,姓郭,是咱们清庐县的大姓。他爷爷就是狱卒,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了,郭家也算得上是‘铁吏’了,祖辈父辈积累下来的关系错综复杂,虽然放在大人面前不值一提,但在清庐县内也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家。大人如今虽掌管着西郊大营的军权,可这未必是长久之计,知县一任便是三年,西郊大营的人马不知何时就会被抽调离开,小人听说……清流县的驻军前几日已经拔营北上,与宜王殿下的大军会合了。”
“李师爷的意思是?”
“……大人,一个好汉尚且需要三个帮手,独木难支的道理自是不必小人来讲,切莫将这清庐县内的‘铁吏’得罪得太死了,谨防西郊大营的人被撤走,大人无人可用啊。”
“那依师爷之见,本官该当如何?”
“大人,其实……狱卒在值当时吃酒,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那牢房里常年不见光,阴冷潮湿,狱卒在里面待久了,有些时候比犯人还难捱。是以狱卒在牢房大堂内吃酒,历来都是被默许的。只是这郭塔倒霉,碰上这么个事儿,既然已经证实何筠并非他杀,大人不如法外开恩,对郭塔小惩大诫,既可借机施恩,也能让清庐县内的这些铁吏们明白,大人并非绝情之人,他们欠下大人这样一个人情,今后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李师爷再一次压低了声音,劝道:“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就算真想整治这群铁吏,也要等到即将离任之前,得到调令之后,否则……真和这群铁吏闹起来,只会误了大人的前途啊!”
吴蔚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李师爷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吴蔚终于听进去了。
……
吴蔚命人将何筠的遗体送到义庄安置,重新换上官服,等待曹牢头。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前去带曹牢头过来的衙役却只回来一个,只见那人满头大汗地跑进大堂,双膝击在石板上发出脆响,惊恐地叫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曹牢头他、他、他死了!”
曹俞死了。
被发现的时候,正仰面躺在床上,整个人已经凉透了,身体发僵。
吴蔚看着躺在台子上的尸体,根本不用验尸就知道,曹俞死于某种毒物,从尸体的表现来看,更符合砷化物中毒的特征——七窍流血,死状痛苦。
古往今来,批霜都可以算是杀人灭口的利器了。
……
吴蔚重新坐回到案后,从签桶里抽出一支令签,丢了出去,说道:“立刻调兵封锁百味楼,将楼内一众伙计,管事全部羁押,等候审问。另外到城中各个药铺中去问问,近期有没有人到店里购买批霜,若有知情不报者,按包庇罪论处!”
“是!”
“通知曹俞的家人把曹俞的遗体领回去吧,录一份曹家人的供词,看看曹俞昨夜都接触过什么人。”
“是!”
县衙内再次恢复了安静,这次连李师爷也觉得事态失控,不敢轻言了。
不过一夜半日的功夫,先后有三人死亡。
一人是泰州那边派过来的总管,另外两名是本地的小吏,还都在衙门里任职。
“大人,下一步……该当如何?”李师爷沉默良久,沉吟道。
吴蔚也沉默了,过了不知多久,吴蔚才说道:“师爷,劳烦研墨。”
“是。”
吴蔚一共写了两封信,第一封信是给宜王的请罪信,在信中吴蔚如实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郭某的死,吴蔚的怀疑和暂未侦破案件的事实,何筠的死,牢头曹俞的死,以及绣娘阁因此不得不暂时停工的情况,还有吴蔚自己分析出来的,清庐县可能潜伏了几股力量,正在试图阻止龙袍的绣制。在信的最末尾,吴蔚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请罪之意,并恳请宜王做出下一步的指示。
另一封信,是写给东方瑞的,求助信。
作为地方长官,在自己的治下命案频发,特别是这一次,一个连锁的案件已经造成了三人死亡,吴蔚觉得一方面是自己的能力不够,另一方面……这股暗中的力量已经到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地步,眼下的局面看似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吴蔚明白,这已经不是自己这个外来户能够简单平息的了。
必须要请来一位经验丰富,且具备一定刑侦技术的人前来助阵了。
两封信写完,吴蔚叫来了柳万和柳是,对二人说道:“你们两个骑上最快的马,彼此照应,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两封信送到宜王和东方瑞的手上,拜托了!”
柳万和柳是郑重接过两封信,贴身放在怀中,简单准备了一下便各自挑选了两匹马,一匹马骑累了就换另外一匹,打算日夜兼程,沿途不停地去给吴蔚送信。
……
马匹是个稀罕物,即便是清庐县衙门也只有两匹,衙役们办案还都要依靠双腿,吴蔚的命令虽然下了,但执行起来需要时间,急也没用。
好在吴蔚及时借调了西郊大营的兵马,整个清庐县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城门关了,市集也散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百味楼被封了,各个药铺的伙计和掌柜的都被控制了起来。
死了个铁吏,还是牢头,钱刀头也不敢怠慢,将自己的人际关系网大大铺开,全力追查线索。
吴蔚一直在县衙大堂坐到天黑,却也没等来有效的进展。
曹家人对曹俞的死一无所知,只知道昨夜曹俞吃醉了,回到家以后就近钻到西厢房睡了,曹俞的妻子记得自家丈夫今日休沐便没急着去叫人,直到全家人都吃完了早饭,她才端着饭去叫曹俞,却发现人已经死了。
是人都能看得出曹俞死的蹊跷,正要去报官,来拿曹俞的衙役便到了,其中一人和曹俞平日里交情不错,留在了曹家帮忙料理后事,另外一人跑回县衙报信。
至于曹俞是怎么死的,昨夜见了什么人,曹家人一概不知,只记得晚饭过后,曹俞因家里的存酒不够,晚饭时没喝尽兴,便嚷嚷着嘴里寡淡得要生出鸟来,问自家的妻子要了银子,出门去了。
而百味楼的伙计们也能证实,曹俞大概就是曹家人说的那个时辰后不久,到了百味楼要了几道酒菜,打了食盒带走。
狱卒郭塔的证词,可以证明曹俞买了酒菜之后,应该也没有去旁的地方,径直到牢房来找他喝酒了。
毕竟那个时辰天都黑了,旁人未必好找,就算找到了对方可能也吃完饭了,唯有在牢房中值当的郭塔,定然不会拒绝曹俞的邀请。
同样的酒菜,郭塔和曹俞都吃了,郭塔没事儿,曹俞却毒发身亡。
由于曹家距离牢房并不远,吴蔚在不借助任何现代设备的条件下,不能够精准地判断出曹俞的死亡时间,只能得出个大概范围,这无疑又给这桩连环杀人案提升了一个难度。
原本吴蔚以为郭某之死,乃是何筠所为,可何筠转眼就死了,吴蔚又猜测幕后之人定是买通了狱卒,用某种手段逼迫何筠自杀,可最有嫌疑的牢头曹俞也死了。
吴蔚只感觉自己置身一片黑暗之中,好不容易寻到了点点火光,还不待走近,就被人无声熄灭了。
第348章 神机驾到
整个吴宅, 整个衙门,乃至整个清庐县,都被一团疑云压顶。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场连环凶杀案, 在吴蔚不知道的角落,已经被演绎成了诸多版本, 流传开了。
而吴蔚这边, 衙门的精锐配合着西郊大营的士兵尽数出动,却一无所获。
清庐县城内的所有药铺,都不承认近期曾售卖过批霜, 而且他们都言之凿凿的称:批霜这种东西平日里买的人本就不多, 但凡有人买, 药铺的伙计都会问上一嘴,绝对不存在记错的情况。
吴蔚不信邪, 命人将城内所有药铺,医馆近三个月的账簿全都搜了过来,拉上了李师爷, 彻夜查账。
吴蔚和李师爷不眠不休查了一天一夜,结果确如伙计和掌柜们所言, 近三个月清庐县内一包批霜也没卖出去。
这证明了什么?
要么就是凶手早就准备,这批霜是人家从外面带进来的。
要么……就是凶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大到连药铺都愿意为他作假!
若真的是后者, 吴蔚光是想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这清庐县内, 真的被安插了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一股誓死效忠朝廷, 对抗宜王的力量?
……
不过三日的功夫,吴蔚肉眼可见地清瘦了许多。
任凭柳翠微如何绞尽脑汁地从膳食上给吴蔚找补, 如何安抚吴蔚的情绪,却依旧止不住吴蔚的憔悴。
吴蔚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人力物力都不缺,可案件却丝毫没有进展。
她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同时也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吴蔚不敢大意,调派了更多的人手保卫绣娘阁,保护柳翠微的安全,可除此之外,吴蔚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了。
随着何筠和曹俞的死,吴蔚所有能抓住的线索,一夜之间全都断了!
就在吴蔚一筹莫展之际,一阵细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安静的公堂上响了起来。
听到这个声音,正埋头办公的吴蔚眉头紧锁,到底是谁失了规矩,不经通报便来了?
抬眼,一位小麦肤色,目光深邃无波的女子,正看着自己,露出淡淡笑意。
“东方瑞!”已经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的吴蔚精神大振,丢下手中的毛笔,绕过大案冲了过去!
二人相互握着对方的胳膊,东方瑞叹了一声,说道:“早知道是这样,上次来接雪儿的时候,我就干脆在你这儿住下,也省得我多跑这一趟,差点累坏我的马!”
吴蔚只感觉压在自己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就连东方瑞调侃之意明显的话也是这般悦耳,急吼吼地说道:“你快来帮帮忙吧,要是你玉面神机也破不了这件案子,这梁朝就没人能行了!”
东方瑞摇头轻笑,但也没有拒绝吴蔚的拉扯,任凭吴蔚将自己拉到了知县大案之后,吴蔚将东方瑞按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自己则反身去拿了一只小凳,放在了东方瑞的旁边,然后又颠颠儿地去抱了卷宗,放到案上。这才坐到了东方瑞的身边,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置之不理,卷宗我都给你整理好了,东方大人,快请吧!”
东方瑞无奈地翻开卷宗,说道:“好歹也让我休息半个时辰……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话虽这样说,但东方瑞很快便专注起来,一字一句阅读着吴蔚亲手整理,书写的卷宗,不时夸道:“嗯,不错,有进步。”
看完卷宗后,东方瑞稍稍整理了思绪,首先对吴蔚表示肯定道:“对于郭某被杀一案,你表现的不错,验尸手段高明,思路清晰,对真凶的判断也很准确,何筠虽然死在了牢中,但你对何筠的捉拿是正确的决定。”
吴蔚抿了抿嘴唇,并没有对东方瑞的夸奖感到一丝高兴,她知道难听的话在后面了。
果然,东方瑞的话锋一转,问道:“案情发展成如今的模样,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吴蔚双手交叉,思索道:“这几日我一边追查线索,一边也反思了自己。事情就是从何筠之死开始失控的,此事我难辞其咎,错在决策失当上。既然已经下令羁押了何筠,就应该立刻提审,或者是增派人手严加看管,而不是把何筠丢在牢房,给潜伏在暗中的势力可乘之机。”
东方瑞点了点头,没再过多评价,继续问道:“卷宗上的仵作手札上说,何筠是死于自杀,这点你怎么看?”
“何筠的确是死于自杀的,是否是自愿自杀,我心中存疑。若是曹俞没死,或许还能归结于畏罪自杀,可曹俞死了,明显是有人想要掩盖何筠之死的真相,所以我推断……定是有人在这期间见了何筠,或者是曹俞趁着郭塔睡着与何筠说了什么,逼迫何筠选择自杀。”
东方瑞再次点了点头,又问道:“曹俞死于批霜,清庐县内所有的药铺,医馆都不承认曾有人来买过批霜,你怎么看?”
“一开始我觉得是有人在撒谎,或是有人包庇,就查了近三个月医馆药铺所有的账目,什么也没查出来,我怀疑是……凶手事先就准备好的批霜,或者是凶手自己会做批霜。”
东方瑞拍了拍吴蔚的肩膀,说道:“批霜这种东西,见血封喉,即便是顶尖的杀手,也不会随身携带。只有接到任务了,才会视情况带上一点点。至于制批霜……一个小小的清庐县,也要有人有这个本事才好。可若是顶级杀手,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你和翠微还有命在吗?”
见吴蔚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思考,东方瑞再一次从吴蔚的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淡淡道:“他们这是联合起来,欺负你一个外来户呢。”
“他们?”
“是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还觉得这是一两个人就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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