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索性命人将县衙大门敞开,并在公堂之外放了一些长凳,在大堂入口处拉了一道警戒线。
百姓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审案的,平日里他们只能站在县衙门口,远远地听个声音,哪有此等待遇?这个消息一传开,来看热闹的百姓更多了,大堂之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赵捕头见状,只得紧急又调来了一班衙役,专门来维持场内的秩序。
柳翠微,孙秋霜,柳正善,还有“万事如意”在堂外人群的最前面。
吴蔚身穿官服,头戴官帽,端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堂下左右两侧,立着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大堂正中,分立着原告和被告两家人,张余氏坐在凳子上,身后站着她的父兄,还有那位同村的渔夫,以及两名同村的邻居。
张家老夫人同样被赐了坐,她的身后站着自己的二儿子,二儿媳,以及四名之前指证过张余氏与渔夫“眉来眼去”的邻居。
原本偌大的公堂,此刻略显拥挤。
张老夫人攥着一张粗布帕子,捂着脸断断续续地哭着,堂外隐隐传来议论之声。
“啪”的一声,吴蔚一拍惊堂木,厉声道:“肃静!”
公堂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吴蔚将本案的卷宗递给一旁的师爷,说道:“念。”
“是!”
“弘宣五年,三月初八,清庐县平安巷,东数第三户张家,张王氏同次子张涛,儿媳张王氏,击鼓鸣冤。状告长儿媳张余氏,偷奸不成,谋杀亲夫。死者张波,生前乃是游方货郎,常年在外,故夫妻成亲多年,未有子嗣。张余氏因空房难捱,不堪寂寞,与母家同村渔夫丁仲暗通款曲,时有人证:邻居崔安,杜贺,周李氏,王氏,亲眼目睹渔夫丁仲,趁张波不在,数次白送鱼给张余氏,二人时常说笑。经查,张余氏不守妇道属实。三月初七,张波归家,张余氏趁机将张波灌醉后,用剔骨刀将张波杀害,张王氏赶到时,张波已死,遂喊来次子和儿媳将张余氏绑了,于次日清晨扭送衙门,张余氏抵死狡辩,当堂冲撞知县,判鞭笞二十,后仍拒不认罪。本县明察秋毫,多方调查,现人证物证具在,张余氏偷奸不成,杀夫成立,依照本朝律:例判处张余氏斩监候,择日押送刑部,以待处决。渔夫丁仲,虽尚未与张余氏勾搭成双,但乃是张波之死的诱因,判处丁仲赔偿张家钱两罐,用于张王氏养老之用,以儆效尤!”
师爷将上一任知县审理本案的卷宗大声念了出来,话音落,议论声四起。
这也是许多百姓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办案卷宗,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没有读书习字的机会,听完判决之后,只觉得世风日下,若不是见周围有衙役在维持秩序,恨不得要冲上来扇张余氏几巴掌。
张老夫人也适时哭了起来,悲鸣道:“我苦命的儿……”
听到张老夫人的哭声,堂外的百姓们纷纷露出了同情之色。
吴蔚不得不再次敲击惊堂木,维持堂中的肃静。
但众人看向吴蔚的目光则多了几分耐人寻味来,他们不明白,吴蔚为何要替这样一个不守妇道,杀害亲夫的妇人翻案。
“丁仲!”
渔夫丁仲被点到了名字,上前两步,跪地道:“小人在。”
“本官问你,与张余氏有私情之事,你认不认?”
丁仲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声道:“小人不认,还望大老爷做主!”
张家人立刻炸锅了,先是张涛之妻啐了丁仲一口,随后张涛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吴蔚直接取了一支令箭丢在地上,冷冷道:“再有扰乱公堂者,立刻绑了!”
“是!”衙役们齐齐将杀威棒往地上一戳,张涛这才冷静下来。
吴蔚扫视一周,说道:“问到你们才准说话,其余人保持安静!张老夫人,你也别哭了。”
吴蔚又对着丁仲说道:“既无私情,那你为何要时常白送鱼给张余氏?”
“大人,小人幼年丧父,少年丧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与余家是同村的邻居,余家伯父和大哥经常给小人饭吃,小人长大以后学到了些抓鱼的手段,抓了鱼就拿到县城里卖,小溪村到县城要走一天一夜,这鱼卖不完,拿回去也是臭了,正好余家妹子的婆家离市集不远,小人就将卖不掉的鱼送给她吃,全是为了报答余家对小人的恩情,还请大人为小人做主啊!”
吴蔚点了点头,说道:“你先起来吧。”随后有看向小溪村来的两位证人,问道:“丁仲此言,属实吗?”
一名村民立刻说道:“大人,是真的!丁仲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平日里谁家多一口剩菜剩饭都给他送去,余家和丁家挨着,丁仲吃余家的饭最多!”
另外一名村民说道:“大人,丁仲的亲事都定下了,再过几个月新妇就过门了,何必勾搭别人家的娘子?我们小溪村可不能受这份污蔑,大老爷做主啊!”
吴蔚又看向指证张余氏和丁仲有染的几人,问道:“本官问你们,你们除了看到丁仲送鱼给张余氏,是否有见过二人有其他的私下接触?”
几人面面相觑,陆续摇了摇头。
见状,吴蔚又问道:“那丁仲又是什么时辰给张余氏送鱼呢?”
几人回忆了片刻,一人说道:“一般……都在午后,未时,申时……”
“未时,申时,正是市集散市的时辰,证明丁仲送的鱼,是卖剩下的!既然有人看到丁仲送鱼,证明他并未背着旁人,未时申时,无论冬夏均是白天,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二人是如何偷情的?!”
场中所有人都被吴蔚给问住了,丁仲不住地磕头,感谢吴蔚,张余氏也红了眼眶,眼泪汩汩的流。
就连堂外的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也一改之前的义愤填膺,纷纷思考起来。
若是如此都能算作“偷情”那这日子要怎么过?
寻常人家的女子,不似闺阁千金那般专人伺候,可以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身不见外男,像他们这种人家,特别是丈夫白日里有营生要做的,采买赶集都是家中女主人的活。
吴蔚又问道:“张余氏,你和张波的感情如何?”
“既嫁了他,便好好过日子了,从未想过旁的。”
“嗯,张家的几位邻居,可曾听过张波有要休妻的消息,或者夫妻争吵,张波殴打妻子之事?”
其中一人答道:“张波是跑远货的,一年也才回家三四趟……”
“那就是没听说过了?”
“……是。”
吴蔚默默地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的“杀人动机”四个字下面,画了一个叉。
第332章 人为财死
张王氏和她的二儿子, 二儿媳虽然还不太明白吴蔚绕这么一大圈子,询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但却莫名地有些心慌。
张涛夫妇对视了一眼, 二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丝慌张, 但吴蔚询问的,并非什么紧要的问题, 倒也不至于让他们乱了分寸。
吴蔚看了看时辰, 估计着自己派出去的人也该回来了,便问道:“老夫人,我且问你……你说你当时听到了声音去看的时候, 张波已经躺在血泊里, 没有生机了, 是不是?”
老张王氏沉默了须臾,回道:“回大人, 我看到了一滩血,炕上地上到处都是,吓的老婆子腿软, 就喊了出来,涛儿夫妇听到我的叫声, 立刻就过来了,将那毒妇制服,扭绑了起来!”
被告张余氏立刻激动地反驳道:“你撒谎, 我没有!”
“张余氏,本官希望你能保持冷静。”
张余氏张了张嘴, 脸上满是悲伤与不甘, 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们是在哪里将张余氏制服的?”
“在他们两口子那屋里。”
“张余氏就没有试图逃跑,或者反击, 攻击你们?”
老张王氏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二儿子,二儿媳,说道:“她哪里是涛儿的对手,几下子就被制服了,绑了起来。”
吴蔚点了点头,见状张家三口子明显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吴蔚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问道:“根据你们上次的口供称,张波是在三月初七的戌时被害的,于三月初八的辰时,你们捆着张余氏,抬着张波的尸首到县衙击鼓鸣冤的,这中间的五个多时辰,你们都做了什么?”
“我们……我……我就光顾着哭了。”老张余氏回道。
吴蔚直接无视了老张王氏的回答,继续问道:“里正村长找了没?”
“天都黑透了,没敢去麻烦。”老张王氏硬着头皮回道。
“郎中也没去请?”
“……人、人都已经断气了,再去找郎中还有什么用呢?”
“那街坊邻居叫了吗?过来帮帮忙也好啊。”
“夜了,街坊邻居们都睡了,再说……这事儿……是家丑,不好宣扬的!”
“案发次日赵捕头带人去你们家勘察过,卧房内里留存了大量的血迹,说明你们也没有打扫,既没有请郎中,也没有通知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或是找村长和里正,这五个时辰……你们在做什么?”
堂中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般的安静,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巧手,正在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使得原本一团乱麻的案情变得简单了起来,就连外面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都察觉到了一丝违和。
将心比心,这件事儿若是发生在自家身上,不说旁的……定然是要当即闹开的,就算张家人不想宣扬此事,哭声也是捂不住的呀。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家中的一个正值壮年的儿子死了,当娘的哪里能受得住?那哭声不得震天响啊!
特别是来堂上作证的几位张家的邻居,此刻看张家三人的眼神都不同了,他们几家住的很近,可案发那晚却什么都没听到!
老张王氏再次拿起了绢帕,掩面而泣道:“老婆子命苦啊,我的儿……”
老张王氏的二儿子张涛梗着脖子说道:“大人问这话好没意思,我们家里头死了人,谁还算计着时辰?我大哥就是余氏杀的,大人爱信不信,我们都看到了!”
吴蔚平静地望着张涛,后者却垂下了目光,避免了与吴蔚的对视。
正说着,堂外传来一阵吆喝声。
“让开,让开,速速让出一条路来!”
“让一让!”
聚在堂外的百姓们闻言转过头去,见说话的人是两名衙役,纷纷朝两边退去,为官差让出了一条路。
吴蔚挑了挑眉,很好……来的刚刚好。
两名衙役满头大汗,却是一脸兴奋模样,来到堂上后,朝吴蔚抱拳行礼,双双向怀中掏去,一名衙役捧着一沓宣纸,放到了案上,说道:“大人,这是大人派我去查的,都在这儿了。”
另一名衙役亦是如此,将几张写满了字的宣纸,送到了案上,说道:“大人,小的也查到了,大人料事如神!”
吴蔚将两沓宣纸合在一处,抖了抖,翻看起来。
张涛的脸色突然苍白了几分,抓住老张王氏坐的椅子,才稳住了身形。
堂外的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议论了起来,如今的局势,他们再也不是一边倒地支持张家了,不过他们一时间也猜不到案情的真相,更多的则是对吴蔚的称赞,称赞吴蔚了不起,称赞吴蔚有官威。
人群中的柳翠微眼底皆是笑意,这样熠熠生辉的蔚蔚,她虽然并不是初次见了,但能得到百姓们的认可,柳翠微颇感骄傲和自豪。
至于,柳正善和孙秋霜,一整个昂首挺胸,下巴都跟着抬了起来,时不时地看向周围的人群,恨不得大声告诉所有人,堂上端坐的是自己的老师,亲老师!
吴蔚拿出一张宣纸,问道:“老夫人,可是石岗村人?”
“……是。”
“你的户籍文书上写,你今年有……四十四岁了?”
听到吴蔚这么说,张家的几位邻居纷纷露出了惊疑之色,他们还以为张王氏只是看着年轻些,实际年龄应该在五六十岁左右,没想到竟是真的年轻?!
“张王氏?本官在问你话呢!”
张王氏的脸色也垮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死者张波三十岁,也就是说……你十四岁就生了张波?”
老张王氏嘴唇翕动,嗫嚅道:“我……我是续弦,嫁过来的时候,张波已经八岁了。”
“哦,也就是说,张波乃是先夫人所生,张涛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对不对?”
“是。”
吴蔚放下手中的宣纸,又看向了张涛的媳妇,问道:“张王氏,你与你婆婆的母家是同姓,你二人是否有亲?”
小张王氏回道:“是,婆婆是民妇……娘家的堂姑。”
“张家的祖籍,并非是清庐县县城吧?”
“祖籍……石岗村。”老张王氏也不哭了,垂着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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