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太子已渡过了危险期,有明显好转,不日便可痊愈了。”
“好!甚好!”康熙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下来一些了。
等太医走后,太子才又唤了一声。
“……皇阿玛。”
“怎么了保成?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康熙忙凑近太子,想要听清太子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太子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切都好,并没有任何不适。
只是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抚摸着康熙的脸,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知道他还活着。
太子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容,很纯粹的开心,任谁也看得出来他在发自内心地笑。
反倒是康熙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朕这几日没顾得上整理自己,保成觉得好笑是不是?朕是不是像极了那些逃难的流民,邋里邋遢的。”他伸手扒拉了一下自己杂乱的胡须和已经有些散开的发辫。
太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应他。
“你不嫌弃朕,朕也要嫌弃自个儿了,你再睡一会儿,朕去沐浴更衣,稍微打理一番,待会儿回来喂你喝药。”
太子又笑着点了点头,他的嗓子嘶哑得厉害,能不开口还是不开口的好,就算说了旁人也很难听清楚。
康熙这才风风火火地大步离去,痛痛快快地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彻底洗了好几遍。
然后便披着披风要回寝殿去。
“皇上,还没剃胡子呢!”负责给他整理仪容的太监急声高呼。
“等太子彻底痊愈再剃,朕得回去给太子喂药。”这喝药的时辰都是定好的,可不能延误了。
既然醒了,太子喝药就容易多了,康熙一手半抱着他,一手端着药碗,本想像前几日那样,用勺子小口小口喂他。
却被太子给拒绝了。
“怎么了?太苦了是不是?再喝几日,保成听话,良药苦口利于病,等你好了,就不必再喝它了。”
太子指了指那药碗,意思是他想直接就着碗喝,毕竟长痛不如短痛,这样能少受些罪。
“这里又没有旁人,保成不必顾及着面子,非要强撑着,咱们就小口小口喝,没人敢说你娇气,朕向你保证。”
父子俩鸡同鸭讲,压根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太子额角抽搐,若不是心疼皇阿玛辛苦照顾了他这些日子,他定会直接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为了那什么面子才大口喝药的了?皇阿玛那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联想到这一步的。
太子再次坚定地表示自己就要直接就着碗大口喝。
最后康熙只好同意了。
喝了药,就该给身上换药了。
换药就得除去身上的衣裳,得光着涂药,等药膏稍微干一些,再穿回去。
太子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裳,要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光着,尤其上药的还是皇阿玛。
他犹记得,皇阿玛在他小时候,时常盯着他底下嘲笑他小,他受不了,宁愿不换药也绝不在他皇阿玛面前脱下衣裳。
“怎么醒了还不如睡着的时候听话呢?你身上哪块朕没见过?你觉得痒的时候,朕还凑近替你吹凉风,现在还嫌弃起朕来了?”
康熙不乐意了,他自认为保成应该全身心地信任他,而不是在他面前如此防备。
总之,衣裳最后还是被脱下了,太子也确实听到了熟悉的嘲笑声,他羞耻地闭上耳朵,就当做自己听不见也看不着。
太子彻底痊愈那日,康熙亲自给他洗了个澡,还做了一场驱邪的法事。
然后大张旗鼓,亲自去太和殿举行了一场祭礼,感谢上天庇佑太子平安无虞,还有中和殿也去了,康熙最后还亲自祭了方泽、太庙以及社稷二神。
可谓是十分重视太子。
第34章
乾清宫解禁,胤祾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一路小跑,直接冲进了寝殿中,紧抱着大半个月没见到的太子。
“太子哥哥——!你终于好了,吓死保宁了……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不要保宁了——哇!”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比大人更外放些,他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担心和害怕,全都当着太子的面发泄了出去。
太子心疼极了,亲自下床把他抱到床上,抱着他,任由他埋在自己的怀里哭,胞弟的泪水沾湿了他的寝衣,一路浸进了他的心脏里,闷得他有些难受。
好半天,才在太子的耐心安抚之下,逐渐止住了眼泪。
太子把已经眼泪鼻涕糊作一团的胞弟,用热帕子擦拭干净,看着面前又变回可爱白嫩的小家伙,扬起了嘴角。
“没有不要你,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保宁的。”保宁的前身就是他自己前世的怨与恨,他选择接受一切。
既然来了,保宁就赖着不愿意走了,太子心疼他受了惊吓,也纵着他,主动向康熙请求让小家伙在乾清宫留宿。
康熙还想多跟太子独处呢,自从太子痊愈后,整个人对他亲近了不少,时常主动凑到他跟前,定定地看着他。
太子脸皮薄,性子又高傲,康熙知道,这是想要他抱一抱,本来他就十分乐意做这个事,如此一来,更是抱着太子不愿撒手了。
只要是父子二人独处,他总是会顺着保成的意思,将他立即抱在怀里,保成也再没有像以前那般别扭,一点都没有挣扎,如此温顺的保成,康熙怎能不爱?
所以在这种父子蜜月期的时候,保宁这个小家伙突然横插一脚进来,康熙当然会不那么乐意。
不过谁让保成喜欢呢。
“留下便留下吧,不过只许一晚。”
“知道了知道了,皇阿玛就是小气!”胤祾吐槽了一句。
被他这话又给气得哽住了的康熙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跟他计较。
兄弟俩用晚膳的时候,要靠在一起吃。
沐浴的时候,要在一个浴桶里洗。
晚上就寝的时候,要钻在一个被窝里。
说话的时候,要贴在彼此的耳边。
彻底被排斥在外的孤寡老阿玛康熙越发不痛快了,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让这臭小子留下来。
瞧瞧,一个人把保成牢牢地给占着,连个眼神都不分给自己。
虽然已经是新年了,但那晚冬雷震震,又下了一场雪,康熙不放心他们兄弟俩,半夜亲自起来,给他们俩掖被子。
看着两张凑在一起亲密无间的天真小脸,康熙扬起了嘴角。
真好,他跟发妻的两个孩子都顺利从天花中活了下来。
虽然新春这几日不必御门听政,但各部呈递上来的折子还是不少,除了请安折子之外,还有些要务,耽误不得。
康熙早起去了御书房,太子也跟着醒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胞弟,放轻动作挪出了被窝,并没有惊扰胞弟的好睡眠,然后也去了他的书房,病了这么久,他得去读书去了。
直到日晒三竿,阳光都已经透过窗户射进室内,终于睡饱了的胤祾才翻了个身,被子里暖暖的,实在是舒服,他刚试着伸出小手到被子外面,又立马缩了回去。
“好冷呢~”噘着小嘴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起床。
但是太子哥哥不在,他去哪里了?
最后,想见太子哥哥的渴望战胜了他对寒冷的惧怕,胤祾起了床,在嬷嬷的伺候下,换好厚实的衣裳,然后让嬷嬷抱着他,去找哥哥去了。
他到的时候,太子正在轻声诵读文章。
“保宁坐到里间的榻上去吧,那里边暖和些。”
“不,要跟太子哥哥坐在一起~”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太子只能妥协,将书拿到榻上去读。
胤祾一开始坐在他的旁边,可那满篇的字符密密麻麻的,光是看着他就觉得自己又困了。
悄悄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最终缩在太子的脚边,又睡着了。
太子读完一篇,低头一看,只见小家伙已经开始打起了小呼噜,轻笑了一声,吩咐孙嬷嬷拿一条厚实些的被子过来,亲自给他盖上。
最后看了两眼,还是不放心,担心漏风小家伙着凉,于是又重新将小家伙用被子包得严严实实的。
康熙忙完之后,踏进书房,恰好瞧见这一幕,端端正正坐着读书的太子,脚边缩着一只被包得像只蚕蛹一样,正在酣睡的小猪。
一个聪慧又勤奋,一个调皮又懒怠。都是发妻生的,前后相差不超过半个时辰,怎么这兄弟俩,差别就这么大呢?
走过去,一把捏住睡懒觉的那个的鼻子。
“给朕起来,不许睡了。”康熙就是不想看见小的这个如此不上进。
“昂……讨厌!”胤祾被打扰了,顿时就生气了。
“朕还有更让你讨厌的呢。”说罢,康熙一把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出来,然后强迫他站立着。
“站好了,给朕醒醒神。”
胤祾撇着小嘴,又委屈又生气地盯着他。
“醒了?醒了就赶紧跟着太子一起读书,你们俩明明是同一日出生的,太子如今都能对《论语》和《诗经》倒背如流了,你还只学了《声律起蒙》。”
“那大哥连《声律启蒙》都还只学了不到一半呢!”胤祾不服气地拉出兄弟之中垫底的差生来作对比。
“你还跟朕顶嘴?你不向好的学,非要跟差的去比是吧?你大哥是蠢货,你也是蠢货?”
站在旁边的梁九功,开始替无辜受牵连的大阿哥,鞠了一把同情泪,这简直是无妄之灾,有两个太过聪明的兄弟,即便你是个正常人,也会被认为是个笨蛋。
“你要是承认自己跟他一样是蠢货,那朕就不逼你了,怎么样?你是蠢货吗?”康熙故意激将。
小脸都被气红了,胤祾当然不会承认。
“我才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读书。”
康熙去书架上取了一本《论语》,翻开第一篇,摊到小家伙面前。
“就读这个,朕教你第一篇《学而》,赶紧坐好,认真听讲。”
“我不要你教,我要太子哥哥教我,你太凶了!”
把康熙都给气笑了,这天底下多少人想要他教,还没这个命,这臭小子竟然还敢嫌弃,他哪里凶了?寻常人家给幼子启蒙的老师,面对像他这样不听话的学生,那可是要动用戒尺打手板子的。
自己一没打他,二没斥责他惫懒,他还嫌自己凶?
“呵呵!”
“不行!”他今天就非要教了!
“就要太子哥哥!就要太子哥哥!”保宁抬起下巴,大胆地跟他对峙,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一旁的太子看的头疼,保宁今年才几岁,皇阿玛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些,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置什么气,看得他也是服气了。
“皇阿玛,就让儿臣来教保宁吧,您处理朝政也累了,不如坐下喝杯茶,歇一会儿。”
面对太子对自己的关心,康熙这口气终于顺了。
书房随即响起一道稍稍沉稳,另一道稚嫩活泼的小奶音。
“子曰:学而时习之——”
“子曰~学而~时习之!”
……
乖乖地读了好几遍,胤祾便已经能够背诵下来了,而且他的肚肚已经开始咕咕叫,提醒他该用膳了。
于是他偷偷瞄向坐在另一边,拿着书正在看的皇阿玛。
康熙多敏锐的一个人,他当然知道小家伙在看他,但他就是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出声。
“保宁会背了哦!”这话胤祾是看着康熙说的。
太子笑而不语,静静地旁观事态接下来的发展。
“皇阿玛~”胤祾带上甜甜的笑容,软软地呼唤着面前的皇阿玛。
“做什么?不是方才还觉得朕凶的么?”康熙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
可是胤祾根本听不懂,而且他的目的很明确。
“皇阿玛,保宁的小肚子在叫诶,它告诉保宁,它饿了,需要吃好吃的!最好是糟鸭、红烧肉——”
“你搁这儿点菜呢!”康熙气得都装不下去了。
把胤祾给吓得一激灵,顿时委屈巴巴地躲到太子的怀里。
“皇阿玛他好凶……呜~”
“他还不让保宁吃饭……”
“保宁好可怜……”
说着说着还唱起了一首在京中流传颇广的童谣:“小白菜呀,地里黄呀,跟着阿玛不给吃饭,肚子饿了眼泪汪汪,好想我额涅哦~”
康熙的脸色是越来越沉,看着比火盆里的炭还要黑上三分。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还自己编词儿,给你厉害的,行行行,吃吃吃,传出去好像朕虐待你似的!”
“梁九功!赶紧传膳!”
太子暗叹:也就只有保宁能够让皇阿玛如此无奈地妥协了。
第35章
去年不好的事情实在是发生太多。
先是保宁染上了天花,然后孝昭皇后病逝,紧接着叛贼称帝,太皇太后又生病,最后就连太子也未能幸免于难,也跟他弟弟一样得了天花。
所以今年大年初一的时候,康熙特意写下了多个“福”还有“吉”字。
除了赐给朝中的大臣们,还给太皇太后、太子、贵妃、惠宜荣三嫔以及其他的皇子公主都送去了一幅。
并要她们贴在寝殿里,祈求新的一年里能够大福大吉,万事如意。
太子看着贴在窗上那大大的“福”字,思绪越飘越远。
“人生碌碌,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福祸难料。”
这不过是寻求一份心理上的安慰罢了,事情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祈求又有何用,倒不如顺其自然。
况且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若光是贴个字便能万事顺遂,世间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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