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的?”格朵拉脸上的泪痕尚未干,就收敛了不必要的情绪。
“你是想和母妃作对吗?”她冷冰冰看着他,一点不像母亲看儿子的眼神。
楚茗感觉自己呼吸都是痛的。
他的母妃,从一开始就抱着利用他的态度把他抚养成人。
哪怕她的儿子经历九死一生才回来,重逢后,她对他说的每个字,展露出的每个表情,都是假的。
只为用亲情逼他妥协。
至于吗?
楚茗痛苦地闭上眼睛,复睁开问:“如果我没活着回来呢?”
她只有他一个儿子。
许是教主也清楚她的为人和目的,没有给她足以支撑失败再重来的筹码。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格朵拉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以达成她的目的。
譬如,重新认领一个儿子。
宫殿里的事情无人过问。
实际上,能待在这座宫殿周围的,全是格朵拉的心腹,包括前去接楚茗回家的高手。
一旦格朵拉下令,杀了楚茗,他们也会毫不犹豫执行。
但,这会儿不太可能了。
突兀的剑气袭来,他们甚至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表情便永远定格,意识停留在剑气来袭的时刻。
直到一阵怪风吹来,已经冻僵的尸体才重重倒地。
“敌袭!”有人大喊。
尾音未落,戛然而止。
宫殿外的守卫们纷纷拔出武器,迅速排列成阵势,以沉默对抗屋顶飞檐尖端立着的白衣刺客。
宫殿内,楚茗在听到“敌袭”二字时,沉痛与悲伤快速退离,看向眼前生母的眼神由无奈失望转变成与她一模一样的冰冷。
发现他的变化,格朵拉微愣,问道:“你带来的人?”
“是。”
“愚蠢!”格朵拉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你竟然引外人入雪山,你是想当叛徒吗?神不会饶恕你的!”
楚茗:“神?你们把山下的人当傻子,也要把我当傻子吗?还是说,你们平日里骗人骗得太多了,连自己也骗进去了?”
他拿出珍藏多年的劣质玉坠,举起来,狠狠往地上一摔。
好像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格朵拉,他们的母子情,如玉坠一样,裂痕遍布,再无修复的可能。
他将母妃给他买的唯一一件礼物毁掉,从此楚茗与过去的人生再无瓜葛。
他走了师父的路。
有点轻松,有点落寞,有点遗憾……五味杂陈。
踏出宫殿的刹那,背后杀意凛然,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下,他整个人被带走,余光扫见格朵拉的手五指成爪,凶狠地擦过他的衣角。
他确信,格朵拉要掏他后心。
“难过吗?”耳边是师父温润如春的嗓音。
“不难过。”他倔强道。
“难过可以哭的。”丢掉包袱的风凝夜看到同类总想逗一逗他。
楚茗耷拉着脑袋,原本眼眶积蓄的泪水一下子就被风吹干了。
“师父,你什么时候心变坏了?”
“啊?我难道没告诉过你,我本就不是好人吗?”
风凝夜重新落在石像顶端,手里提着个少年,如抓小鸡仔一般,轻轻松松的。
楚茗俯视着众人,和他们好奇好笑的目光对上,内心一阵羞耻,央求道:“师父,您放我下去?我能打的。”
“确定?”说完,手一松,楚茗始料未及,脸朝地摔了下去。
离子卿挑大拇指往旁边一闪,完全没有要接人的举动,墨七同样冷眼旁观。
只见楚茗在半空调整平衡,稳当落地,冷静中透出些许慌乱,慌乱过后是惊喜与庆幸。
离子卿与墨七对视一眼,认可了少主的徒弟,热络地揽着楚茗的肩膀,朝守卫们发起进攻。
与此同时,雪山宫殿群中还有四处在爆发对战,却没人敢动用黑火药。
因为一旦发生雪崩,没人能幸免于难。
说到底,与敌人殊死搏斗的终归是少数。
……
斜阳残落,雪山漫金。
白色宫殿染上血红,与满地鲜血交相呼应。
天空中飘落雪花,似为一大教派的落幕感到惋惜。
轰——
夜幕降落前,风凝夜点燃火药,让晶莹的雪掩盖住肮脏的罪恶。
自此雪山依旧是神圣的雪山,不带权势欲望的雪山。
第八十八章 城楼远眺
长安关的战事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这一日,昏沉的天空飘起莹莹雪花,被风吹着,犹如飘荡在世间的精灵。
它们飞累了,就落在沙土地上,为大地披上一层洁白的新衣。
远远望去,纯净又圣洁。
宋时景立于城楼上,极目远眺。
连日来的战争使得这位刚登基不到一年的新帝面容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有神,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好似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倒他。
福伯撑着一根临时做的拐棍走来,顺着帝王的视线向西看去。
那里是西域的方向,是风凝夜前去偷袭的地方,宋时景自从得知此事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天天都要到城楼上远眺等着。
任谁都劝不动。
福伯深知皇帝与风凝夜中间相隔的不仅是遥远的距离,还有严防死守的西域军营。
按照容祁给的消息,风凝夜要从西域军背后偷袭,与他们前后夹击,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争。
其一是保留军队实力,以应对羌奴南下,其二是为了给风凝夜攒功劳,堵住朝堂悠悠众口。
说实话,福伯都没想到,朝中有些人为了不让风凝夜重新出现在权力中心,都不做人了。
前段时间,柳行之被陛下的人安排回京,用以证明风凝夜当初抓捕柳行之一事为假,是凝夜公子暗中以死囚犯替换了柳行之。
本以为是一件极其顺利的事情,谁曾想,第二天有人称柳行之是假的,是风凝夜专门安排人迷惑他们的。
有几位老臣,与柳行之曾同朝为官,关系还不错的,都频繁上书,称陛下如若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说法,他们就罢官,不干了。
这群老家伙仗着年纪大,辈分高,资历丰富,在官场中招揽大批门生,将好端端的朝廷变成他们党政的战场,肆无忌惮争权夺利,还自以为是的觉得陛下不知情。
福伯常常为陛下有这么一群蠢货官员而感到发愁。
想来陛下对他们的容忍也快到极限了吧。
福伯正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宋时景忽然说道:“西边。”
福伯回神。
西边怎么了?
他眨眨眼,待看清楚后豁然睁开,“陛下……”
他刚开口,宋时景已顾不得他,只嘱咐他回去休息,就撒丫子往城楼下狂奔。
哪还有半点帝王威仪?
下一瞬,原本沉寂萧索的城关响起沉重悠远的号角声,沉睡中的城池渐渐复苏,露出它的真面目。
城门打开,数以万计的将士冲出去,整齐排列在城门之下。
大部分都是新面孔,但却是老兵。
他们早早得到军令,隐藏在长安关的藏兵洞内,只有到关键时刻他们才会上场。
而老兵们同样一直盼望着建功立业的机会。
于是城楼号角一响,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冒了出来,两眼放绿光,如同饿了十天半月的狼群,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远处成排的营帐。
那是他们的晚餐。
……
另一边,风凝夜在带领手下千里奔袭,毁掉圣神教后,按照约定绕路从西域大军后方包抄。
中间遭遇突发状况,险些被发现,好在命运是站在他们一边的,有惊无险抵达大后方。
他们先是潜伏渗透,暗中烧掉了西域大军的粮草,使其后院失火,殃及池鱼。
后趁机对军中将领实行斩首行动。
几乎过半的将领都悄无声息死在自己的床上。
南宫长青得知后怒斥手下人是饭桶,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西域语言。风凝夜等人听不懂,楚茗就给他们当翻译。
看热闹看到对方军营中,也算是天底下独一份了。
他们在营地里摸索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清晨,风凝夜放出准备已久的人肉烟花。
砰!
砰砰!
无数鲜血和软趴趴的肉块散落如雨,落在士兵们的脸上,肩上,落在白色的帐篷上,落在皑皑白雪中。
红的白的,到处飘荡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饶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看到这一幕,胃里也不由得犯恶心,想尽快逃离此地。
教主只说让他们攻击大樑士兵,没说要面对疯子啊。
搞什么鬼啊!
一时间军心大乱。
“放肆!是谁?暗地里装神弄鬼,乱我军心?滚出来!”南宫长青手持长枪,将一名要做逃兵的将军扎个透心凉。
“都停下!谁再敢乱跑,他就是下场!”
边控制局势,边逡巡着眼前每个人。
片刻,迫于南宫长青的威压手段,吓破胆的将士们冷静下来,开始寻找内部的奸细。
他们清楚,不把奸细揪出来,待会儿上战场,你正在前面冲杀,马上要攒够军功升官发财了,冷不丁有人背刺……
想想都觉得晦气!
第八十九章 故人归来
南宫长青连续问了三遍,士兵们又相互为彼此作证,仍没发现究竟谁是奸细。
南宫长青冷笑连连,“好,好得很!”
他直勾勾盯着他们,随后咬咬牙,“都杀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此处三千人的命运。
顿时,绝望席卷,将士们发出不甘的怒吼。
一句句“凭什么”回荡,南宫长青不理,转身往另一边的军营走去。
从这些人内部出现问题,又迟迟找不到问题出在哪时,他就认定他们为死人了。
“真狠呐。”离子卿隐藏在人群后感叹。
不过也好,省掉他们动手了。
很快,被判定为窝藏叛徒的军队被全歼。
正当他觉得危险已度过时,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兵被带到面前。
那人滚下马背,勉强取出封入木筒的密信,想要递给教主,但失血过多,一直撑着他的气在见到教主时已用光,木筒掉落,咕噜噜滚到南宫长青脚边。
下属帮他捡起来,南宫长青看过后身形一晃,五雷轰顶。
他不可置信地将密信内容一字一句重读,反复看了三四遍,才相信他没看错。
该死!该死!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他的地盘挑衅他!
他辛辛苦苦建立的圣神教,他苦心孤诣经营的神山,他的权势地位……
他张开手,朝虚空抓去,仿佛看到无数代表美梦的星星光点从他指缝间流走。
“不——”他攥紧密信,野兽般低声嘶吼,“水云天!容祁!宋时景!”
他念出一个个名字,“都是你们干的好事!你们不得好死!”
帐篷内无人敢劝说,默默瞅着教主发疯。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逼得慈眉善目的教主不顾形象发泄。
难不成真是大樑人做的?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长青恢复平静。
“传令,封锁西域与中原之间的道路。查,一查到底,一定要把南宫敬那个叛徒抓住!本座要将他千刀万剐!”
下属一听愣了愣。
南宫敬?
就是那个教主第十几个儿子,名气不大,武道资质极好的少年?
他是叛徒,是他领人到神山,灭了圣神教的根基?
看来传闻为真,南宫敬没死啊。
“还不快去?”南宫长青的脸色黑如墨,看见谁都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下属小心领命,出门刹那,一道暗影缩回了帐篷侧面。先是看了眼那名下属离开的方向,后见里面彻底没了动静,才撤回松树林中。
西域戒严,军营中再度弥漫起恐慌气氛,好些士兵做了噩梦,意志崩溃自杀,还有些将领夜中巡查失踪……怪事接二连三,越传越恐怖。
到了第七天,士气低迷到极点。
时机已至,风凝夜动手了……
“火!啊,火,着火了!”
“鬼,有冤魂,救命啊——”
“不是我杀的,别找我,是教主,教主杀的你们,别找我!”
“我要回家!不要拦我,我要回家!”
……
惨叫声此起彼伏,风凝夜等人穿梭其中,轻而易举收割着生命,像是秋收时收割小麦般简单。
南宫长青冷眼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茫茫人海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风凝夜。
恰风凝夜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彼此确认,是对手。
“你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扳倒本座?”南宫长青嗤笑,“天真!”
“南宫教主根基庞大,可你是不是忘记一件事?”
南宫长青皱眉,风凝夜笑着道:“你老啦。”
他站在刀光剑影中,沉稳淡定,好似天地间的光全部照向他一人。
他是唯一。
“老了的人该让位给新人,也只有新人才能带领你的部下走的长远。您说呢?”
南宫长青听出他的话外音,目光扫过,质问:“南宫敬呢?”
“你猜。”
南宫长青握紧偃月刀,不再废话,沉腰发力,朝风凝夜挥去。
潜心修行六十多年的老家伙,内力必定深厚如海,风凝夜二十出头,再出色的根骨也无法与其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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