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吧,是我……裴敬川。”
不知是否真有幻觉,裴敬川觉得,窗帘的纱幔鼓起,轻轻地开始摇曳。
可窗户紧闭,屋内并没有风的痕迹。
那双睫毛很长的眼睛睁开了,瞳仁很亮,澄澈得仿若玻璃珠一般。
陈驹定定地看着他。
刚才还语含讽意的裴敬川,却突然变成了哑巴。
横亘了整整六年的时光,他们彼此对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陈驹伸手,轻轻地摸了下裴敬川的脸。
“是你啊。”
“嗯,”
裴敬川喉间晦涩,好想侧过脸去吻一吻对方的掌心,可终究只是笑了笑:“我回来了。”
陈驹还在看他,眼睛睁得很大,甚至都带了丝好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跟着笑起来。
“太好了。”
陈驹声音很轻,眼睛红红的。
“那你不要叫我,我想让这个梦再久一点。”
-
陈驹睡眠一般,很少做梦。
他有时候会想裴敬川,太想了,受不了,就做点关于他的梦。
经常是大雪纷飞的夜里,裴敬川从后面抱着自己,他们当时还在读高中,少年骨肉初成,还未长出漂亮的肌肉和有力的臂弯,但是裴敬川的怀抱好温暖,他那么高,又那么强大,无论陈驹说什么,都会认真地听他讲完。
然后用手捂住嘴,低低地笑一下。
陈驹从来不觉得裴敬川是冰。
在陈驹心里,裴敬川是春天,是滚烫的岩浆,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他很喜欢,喜欢得要命。
而这份懵懂的情愫,从最早的心动,慢慢抽枝发芽,最终在心里长成参天巨树,偶然间的梦里,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会朝他走来。
陈驹揉了揉眼。
头痛得厉害。
他听说了裴敬川可能要结婚的消息,心情不好,跑来老同学的酒吧买醉,结果酒没喝多少,人就趴下了,怂怂地去楼上房间睡觉。
有点丢脸。
陈驹坐了起来,无语地扶着自己的腰。
除了脑袋难受,浑身也酸痛,简直像跑了八百米似的,哪儿都不太舒服——
他顿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衣衫。
以及此刻才发现的,浴室里传来的声音。
足足过了好几秒,陈驹僵硬地转动脖子,在房间里扫视一圈。
衣架上挂着西装和衬衫,床头柜搁着一包烟,而身旁的床褥,则有清晰可见的褶皱,足以证明昨天晚上,是两人躺在这张床上。
陈驹唰地一下,给被子掀开了。
还好,他的衣服都规矩地穿在身上,只是经过一夜的睡眠,滚得皱了点。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开始找手机。
草。
陈驹再次顿住。
他手机坏了。
摔碎后没打算换新的,送去店里修,还没到约定的时间,而他也懒的拿备用机,此时此刻,居然连看眼时间都做不到。
陈驹吞咽了下。
无数可怕的猜测在心头浮现,他小心翼翼地下床,就要贴着墙根开溜。
就在这个瞬间,门开了。
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睡完了就跑,”
裴敬川就裹了个浴巾,头发湿着,上半身的肌肉还挂着水珠:“陈老师好冷酷。”
他也就在陈驹面前,会开这样的玩笑。
见人没反应,裴敬川挑起眉毛:“没醒?”
陈驹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
裴敬川朝他展开双臂,眼眸里笑意更深:“要我抱你回去,继续睡吗?”
老友久别重逢,理应坦然。
陈驹先是捂着嘴,不可置信地傻了好一会儿,紧接着就跳了起来,像只快乐小鸟似的冲了过去,嗷一嗓子搂住裴敬川的脖子。
裴敬川笑着拍他的背:“轻点,要断气了。”
陈驹不肯放手,嘴里一叠声地叫:“天哪,你怎么回来了!”
叫完又左看右看:“真的是你!”
裴敬川干脆给人抱起来,一步步地朝屋里走:“嗯,是我。”
上学那会就这样,他比陈驹高不少,每到冬天的时候这家伙赖床,裴敬川掀开被子哄人起来,偶尔催得急了,陈驹会闭着眼装死。
裴敬川就一把给他捞过来,抱着去洗手间。
宿舍四个人,其余俩是外班的艺术生,那段时间出去集训,也没人看见。
当然,看见了也无所谓。
都知道陈驹年龄小,身体不好,长得像个漂亮的洋娃娃,谁都愿意疼一疼他。
“天……我真没想到会遇见你。”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床褥微微下陷的时候,陈驹都没注意,自己坐着裴敬川的大腿,面对面,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对视。
曾经真的太亲了。
所有暗恋的悸动,久别的思念,在这一刹那都消失不见,只要人见了面,就仿佛还是从前的少年。
裴敬川腾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小狗。”
话音落下,陈驹的鼻子就酸了。
也只有裴敬川会这么叫他。
童年的时候,小孩子嘴巴比心眼快,完全不理会陈驹的解释。
“不是狗,是小马驹,要念驹——”
“哈哈哈哈哈小狗!”
陈驹曾经很讨厌这个外号。
但他只是垂下眼睛,抿了抿嘴。
长大一点,便没人会这样叫他了,大家不再嘴欠,也舍不得去欺负他。
和裴敬川熟悉后,陈驹喜欢在对方面前撒娇,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轻易地得到原谅,久而久之,也可能不小心踩到底线。
忘记那次是怎么惹到裴敬川了,反正这事怪陈驹,回到宿舍,他可怜兮兮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小声说,哥,我错了。
裴敬川没搭理他,坐在桌边看书。
过了会儿,陈驹蹲在旁边,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
裴敬川不为所动。
陈驹就继续蹭。
没多久,裴敬川冷冷地看他一眼:“起来,别跟个小狗似的。”
“我就是你的小狗,你不要生气了。”
他很乖地仰着脸,冲裴敬川微笑:“汪。”
当时的裴敬川喉结滚了下,仓促地移开目光——
而如今的裴敬川,已不再是那个不敢看陈驹的少年,他直视对方,神情坦率,仿若天底下最平凡的哥哥一般。
可一个哥哥,不会这样箍着弟弟的腰。
而弟弟也不会把自己凑上去,蹭彼此的脸颊。
藏蓝色的窗帘被风吹起,轻轻晃动。
陈驹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分着腿坐在人家身上,膝盖蹭着床褥的布料,整个身体都几乎相贴,而裴敬川还赤着上半身,表情温和。
他悄悄地挪了挪屁股,以免碰触到对方的隐秘部位,徒增尴尬。
可刚拧了下腰,就顿住了。
在想什么呢。
浴巾下,裴敬川毫无动静。
陈驹自嘲地垂下眼睫。
大概也只有他,问心有愧。
第4章
“想什么呢,脸这样红。”
裴敬川用手背挨了下陈驹的脸颊:“别喝酒给自己弄病了,要水吗?”
陈驹没躲,就这样乖乖地仰着脸:“嗯。”
说着,两人自然而然地分开。
裴敬川去倒水,陈驹走向浴室,里面还有些湿漉漉的气息,是裴敬川刚洗过澡的痕迹,陈驹没带换洗衣服,所以就简单地洗脸刷牙,准备回家再洗澡。
出来后,裴敬川已经换好衣服了,简单低调的白衬衫西装裤,正对着镜子打领带。
陈驹走过去,从后面看他。
有好多的话想问。
为什么这些年不联系,回国后要待多久,还会走吗,以及,什么时候结婚。
镜子中,两人视线短暂相交。
陈驹先偏过脸去,轻轻咳嗽了下:“恭喜。”
这方面他还挺坦率,不愿意给憋屈的话在心里藏着,尤其是面对裴敬川,陈驹几乎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当年,要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确定,裴敬川对自己有心思的话,他一定不肯放手。
哪怕摔倒,受点伤也无所谓。
要跑着过去拥抱对方。
反正陈驹从小容易生病,吃过不少的苦,久而久之甚至有了抗药性,所以难过的情绪也在六年间被消磨被习惯,终于能笑意盈盈。
“没想到,你还是咱们中最早结婚的,”陈驹继续道,“我以为……反正就是,记得给我喜糖啊。”
修长的手指顿住了。
浅灰色的领带不再翻折,像片阴天的云似的停在裴敬川的手上。
裴敬川语气很冷:“结婚?”
他把打了一半的领带抽出来,转过身子,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我,和谁?”
“啊……”
陈驹不明所以:“我听说你要结婚了……谣言么?”
“所以前几天微信上点到我,就是想问,我是不是要结婚。”
裴敬川的袖子挽起来了点,露出带着腕表的小臂,领带挂在上面,遮住了隐隐的几道青筋,陈驹曾经很喜欢看对方的手,漂亮,修长,不,裴敬川的什么他都喜欢,从脸到身材到脾性,都致命般的吸引着他。
陈驹也想过,是因为裴敬川恰好符合自己的审美,还是因为遇见了对方,所有的心动才有了方向呢。
总之,他不能这样继续盯下去了。
“不是,”
陈驹站着:“班长想请你吃饭,拜托我在中间牵线,所以那天就犹豫了下,不小心碰到的。”
裴敬川靠在桌子上,还在把玩那条领带:“然后呢?”
陈驹吞咽了下。
“我感觉不太合适,”他双手背在身后,“毕竟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太懂,更何况……”
他们已经六年没有联系了。
陈驹垂着睫毛,没敢抬头直视裴敬川,理亏着呢,他身上的亚麻衬衫皱了,头发也翘着,洗漱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房间,天杀的杜少桦,忙得看错了楼层,亲手给人送到裴敬川的床边。
领带在指缝间崩得很紧。
裴敬川必须努力控制住自己,才能不把领带绑到陈驹的手上去。
完全没有变样。
做错事就规矩地站好,脚并齐,手背后,声音也放得很轻,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裴敬川曾经很不放心,这样的陈驹,怎么能走上讲台,面对班级里形形色色的学生。
可同时他也相信,自己喜欢的人在工作上,会做得十分出色。
六年来,从陈驹的毕业答辩到第一次上公开课,裴敬川都了如指掌。
陈驹不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敬川从未真正离开。
一直在注视着他。
裴敬川不着痕迹地深呼吸,让身体放松下来:“我没有要结婚,班长的事我也知道,如果有机会,可以帮忙。”
他背过身去,重新开始打领带,动作慢条斯理。
陈驹讶异地抬头:“哎?”
“所以你过来,”
裴敬川没回头:“给水喝了。”
桌子上放着个纯黑色的保温杯,陈驹不认得牌子,握在手里的质感很好,打开一看,里面是温热的液体,闻起来很甜。
陈驹的眼睛瞬间亮了:“蜂蜜水?”
以前上学那会儿,裴敬川不爱喝热的,永远都是直接买冰柜里的凉水,陈驹跟在人家身边,看得眼馋,也会嚷嚷着要喝。
结果就是晚上缩在被窝里哼唧,而裴敬川坐在他的床边,一点点地揉他的肚子。
“还疼吗?”
“呜……”
宿舍都熄灯了,裴敬川的身体背着阳台那边的光,陈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平稳的呼吸。
“我以后不喝凉的了,对不起。”
温热的手掌按在腹部,有点痒酥酥的,横着贴在肚脐下面的位置,陈驹很想提醒一下对方,他是胃痛,那么胃部应该要靠上一点,而不是这里——
因为裴敬川的手太大了,几乎要盖住全部的小腹。
他不敢动,又贪恋这点的温度,感受那轻柔的按压。
紧张得脚背都要绷起来了。
而后来,裴敬川就开始陪着他一起喝热水。
他对陈驹太好了。
即使现在也是,蜂蜜水的温度入口正好,熨帖了宿醉后的头昏脑涨,陈驹喝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冲人家笑:“谢谢。”
笑完了又觉得自己傻,老老实实地抱着杯子站好。
裴敬川沉默了会,没忍住:“你平时面对学生,也这样吗?”
陈驹摇头:“没有的,我在外面还挺严厉……你知道我现在是老师啊?”
一旦开始聊近况,就很快能有话题。
但他们都回避了不联系的原因。
陈驹给他讲自己昨晚喝的不算多,只在吧台上喝了三杯贝里尼,这种鸡尾酒里面要加白桃和石榴糖浆,满是轻盈的水果香气,陈驹还挺委屈,他只是想微醺,并不准备给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可还是趴下了。
怪调酒师,怪杜少桦太忙,还怪自己贪杯冰镇的起泡葡萄酒。
陈驹又讲,自己现在一个人住,离学校很近,很方便。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冬天上早自习可给我冻坏了,”他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昼夜温差大,脸都要被冻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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