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也不合群,短暂地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后,不过是又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又一年高考,还是下了很大的雨。
程殊从学校宿舍搬走,住进了离考场半小时路程的宾馆。房间能闻到霉味,窗帘拉开也看不到光。
好在是老楼,隔音还行。
考前那个星期,他还是那样,玩命地学,除开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
高考的那两天,过得很平静。
除了烦人的雨,哪哪都湿漉漉的,从考场回到宾馆,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
程殊换了衣服,倒头睡了整整一天。
这个假期太过漫长,他给自己找了一份暑假工,包吃包住,一个月两千五,在餐馆里端盘子。
分数出来的那天,店里忙不过来,给他多加了钱,让他帮着去后厨洗碗。
可以查分的短信发到手机上,在口袋里震了震。
他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一直到凌晨两点多回了宿舍,才摸出准考证查分。
宿舍就在门店后面的老巷子里,三层的自建房,一楼改出来给他们当员工宿舍。
十几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铁架子一动就晃,发出不小的声响。
程殊睡在靠窗的下铺,盘腿坐在那儿,短袖热得贴在背心,他登入系统,看到页面刷新出来的分数,心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崩了三百多天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没有兴奋、没有激动,程殊平静地看向窗户外。黑暗的巷子里,老旧的路灯投出昏黄的光映在白色的墙面,树枝和电线投出的黑影不时晃动。
手机屏亮了亮,是销售广告短信。
程殊呼出一口气,转回来低头去看手机,指尖在屏幕来回摩挲,过了很久,他才点开了短信页面,输了一个号码。
编辑好内容后,又犹豫了很久,才按了发送。
一条应该在去年发出去的短信,整整迟到了一年。
应该说,没有那件事的话,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分享完了好消息,商量着要去哪一所学校。
发完后,程殊坐在那儿,反复低头看着手机,后来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机放下,侧身对着墙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程殊总是在发呆的时候,下意识点开那条短信。
期待看到回复,又害怕看到。
直到他一个人背着包去学校报道那天,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听到广播传来到站播报时,他收到了回复。
回的一个“嗯”,依旧是熟悉的语气。
离短信发出去那天,正好过去了两个月。
那条短信里,程殊告诉梁慎言自己考了六百一十二分,还说谢谢言哥。
程殊在位置上坐到几乎所有人都下了车,他才拿着手机走出站。
广场上,到处都是学校迎新点。
然而太阳却晃得他眼睛又疼又酸,不得不用手遮住。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擦了擦脸,走到学校迎新处,拿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办了新的电话卡,领了学校的报到资料,跟着大家一起上了大巴。
那之后他们还是没有联系,又回到了过去一年的状态,那条短信,更像是迟到的道别。
画上了一个句号。
程殊在长大,却没有人在等他长大了。
五年时间,足够程殊长成一个大人。
从前他偶尔介意的六岁年龄差,就这么轻易被抹平了。
四九城过了一百多年,好像除了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跟从前没什么不同。
每年一到四月,空气里的柳絮轻易就能让一群人破防,一边戴上口罩一边骂骂咧咧地质问为什么行道树要种柳树。
程殊用口袋拎着衣服去酒店的洗衣店,一边回消息一边看路,进了电梯,干脆打了语音电话。
“师姐,你们那边聊好了?”
“聊好个屁,老板这次接的活,比发论文还难搞。”
程殊听着那边已经炸了的师姐抱怨,看眼开了的电梯门,抬手弄了弄耳机,又看看口袋里的外套。
“晚上还要跟他们吃饭,那你们多久过来?”
“五点多吧,等这边搞得差不多就过去。”
“那行,不行搭地铁,能快点。”
挂了电话,程殊左右看了看,才找到干洗的地方在哪。
服务员看见他拎着口袋过来,立即会意,伸手接过去,又递给他一个牌子,“这几天客人比较多,所以送来干洗的衣服需要等一等,大概要明天才能拿。”
程殊点头,拿好牌子放口袋里,“那费用是明天来的时候结吗?”
“算在房费里的。”服务员并没有因为程殊不懂多看他一眼,点开了登记系统,“请问您的房号是?”
程殊一听要跟着房费一起算,叹了口气,才说自己的房号。
他们从学校搬到酒店,陪着甲方熬了几天,几乎通宵赶设计图,结果不仅要陪着加班加点,还要负责招待,打工人也不过如此。
结果在酒店餐厅吃饭,还碰到刚来实习的服务员,上菜的时候不小心,就这么巧的撞到他身上。
怎么那么倒霉。
要不是匆忙收拾衣服拿错了,也就不会穿,不穿就不会弄脏,明明这几年都好好放在那儿。
服务员登记完了,抬头跟他说:“那明天大概两点左右可以来取衣服。”
“谢谢。”
程殊说完,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说:“衣服穿得不多,袖口那儿有一个被烫到的点,不用处理。”
“放心,我们只是处理衣服上的污渍,不会做其余的改动。”服务员看着他,“还有其他需要交代的吗?”
程殊有点不好意思,摇摇头,“麻烦了。”
等到晚上吃饭,他还惦记着送去洗的衣服,有些心不在焉。好在这种应酬的场合,就是一个陪衬,帮忙倒酒、点菜的。
“你想什么呢?”
胳膊被碰了一下,程殊回过神,看向身边的赵果,“在想得吃到什么时候。”
赵果瞥一眼正兴头上的几人,摇摇头,“起码得十点、十一点。”
干土木工程的,尤其还是建筑设计,饭局多如山。
这年头想接个看得过去的活,除了招牌跟实力,不陪喝到满意,图稿比考研还难过,款比登天还难结。
程殊悄悄笑了一下,“那一会儿我说想吐,你扶我出去,去外面透透气。”
赵果原本挺生气的,给他一句话逗笑了。
下午那会儿她跟工作室另一个人陪着甲方去了现场,结果哪哪都不满意。
比挑鱼刺还仔细。
一个外行指指点点,全凭个人主观喜好在那儿叭叭叭的,有的修改都影响结构稳定了。
“那我不可敢,老宋太鸡贼了,说恋爱一周年纪念日,自己跑了,留我们三在这里当伙计。”
赵果瞥见桌上的酒盅又空了,起身给满上,“还好咱们住酒店,不然孙哥等会儿家都回不去。”
程殊往那边看一眼,研三的师哥这会儿已经喝得脸红了,旁边的导师都没了平时的正经。
他年纪小,又是唯一一个研一的,这陪酒的事,还不到他头上。
开场喝两杯,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
他跟赵果一边当伙计一边瞎聊着,没一会儿,导师那儿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就把程殊叫了过去。
“帮我去下边大厅取个快递,我手机尾号。”
程殊听了,手在桌底下给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塞了个橘子,才往包厢外面走了。
出去的时候,习惯想要拿外套,见椅背那儿空着,才反应过来外套被拿去干洗了。
赵果见他不动,问了一句,他摇摇头往外走。
其实到四月了,天不算冷。
学校里不少人都已经单穿卫衣了,只穿件衬衫顶多有点凉。就几步路,还都在室内,冷不到哪里去。
拿了快递,程殊在一楼等电梯。
低头玩着手机,正好来了一个电话,他看眼名字,接了问:“师哥?”
孙哥打来的,估计在洗手间,能听到水龙头放水的声。
两部电梯差不多一块到,他看见旁边的有人出来,就懒得挪位置。
孙哥那边又说了几句,他一边答应一边往电梯里走,“醒酒药啊,我包里有,那我上去拿,顺道把快递放了。”
后面几个字被电梯门关在了里面,听不清楚。
“梁总,怎么了?”刚从电梯里出来的中年人,站在原地,忐忑地看向里面的年轻人,问:“是不是刚才的菜不合胃口?那下回换一家。”
年轻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身上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手臂搭着一件外套。
他脸上表情有些冷,看不出情绪,等时候去人说完了才开口,“不用这么麻烦。”
说话时,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秒的愣神只是旁人眼花。
中年人松了口气,“那我们公司下一期的合同……”
梁慎言偏过头,看了眼跟在旁边的助理,随后迈开步子往外走,“合同拟好后会由公司法务和业务部门跟你们联系。”
走到酒店外,夜里的风吹来,才觉出一点凉意。
还没入夏,才春天。
司机开车停在了门口,梁慎言跟合作方负责人点头示意,坐进车后座,外套随意搭在旁边。
助理上了车,跟司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喝酒了,让他慢点开。
车缓缓往外开,他问:“总经理,送您回家还是去公寓?弄脏的衣服,酒店明天会专门让人送到公司。”
梁慎言“嗯”了一声,看向车窗外,视线落在酒店大门处,过了几秒才说:“去公寓。”
助理点点头,转过去不再打扰梁慎言。
梁慎言偏着头,直到车开离了酒店,汇入车流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怔然在脸上一闪而过,抬手捏了捏眉心,往后靠着,闭着眼什么都没去想。
第82章
公寓在二环,从酒店开过去不到二十分钟。
司机和助理送梁慎言到楼下就各自回了,他一个人上的楼。饭局上那几杯对他来说,到不了醉的程度,人还很清醒。
何况他现在参加的局,也没几个人会没眼色地拿酒灌他。
指纹解了锁,梁慎言推门进去,玄关灯是感应的,开门的同时已经亮了。
弯腰在玄关换了鞋,外套往旁边架子挂,刚走两步,一团黑影从客厅沙发那儿颠颠地冲过来。
呼哧呼哧地哈着气,精神很好。
梁慎言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再拍拍脖子,踩着拖鞋往厨房走。
五福跟在他后面,仰着头,等他给自己拿吃的。
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边喝边走神,一点没留意到脚边乖乖坐着望眼欲穿的狗。
直到裤脚被扯了扯,他才回过神来。
拧好瓶盖,梁慎言笑了笑,抬脚轻轻碰了碰它的腿,“这么贪吃。”
狗也不生气,亲近地用脑袋拱他。
小狗已经变成了大狗,养得很好,毛色还是奶白的,眼珠子黑溜溜,跟小时候比没那么可爱了,但也不丑。
梁慎言往厨房外走,它立即跟了出去,别的东西都不碰。
客厅柜子里有它的零食,平时丢在那儿,它很少会翻,得人拿了喂它才会要。
拆开封口夹,从里面拿了两根火腿肠出来,梁慎言盘腿坐在地毯上,撕开喂它,顺手摸摸它的头。
小狗那么小一点就被捡回来,一直都被养得很乖、很听话。
五福吃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黑溜溜地眼睛看他,呜呜了两声,又用脑袋去蹭他的手。
他愣了愣,把剩下一根撕了包装,丢在它的饭盆里,起身去了卧室洗澡。
还是得从小养,能养熟。
半路捡回来的,对他再好,都养不熟。
梁慎言这几年过得挺好,只是比以前更累一点。
从程殊家回来后,梁奶奶这边医院还得有人在,等人出院都是一个多月后的事。
老人家出院了,他倒是忙得病了一场。
热感冒引起的发烧,又是在大夏天,断断续续地拖了小一月才算好全。
病好了,就该回到正轨。
原本就该给他逐渐接受的业务,已经迟了快一年才接手。各种事情堆一起、人事架构复杂,他忙得没工夫去想别的,也不太愿意去想。
有什么好想的,人总是要往前看,再不愿意,时间也会推着你往前走。
梁慎言关了水,随便擦了擦,披着浴袍从浴室出来。
走到床边,拿起正充电的手机,打开看到了他妈给他发的消息,提醒他明天该回家了。
手指滑了滑屏幕,通知栏那儿有时间,明天周五,是得回家一趟。
回了个“好”字,手机放回去充电,他打开房间的投影仪,随便放了部电影,才掀开被子躺进去。
房间里,只剩下影影绰绰的电影光,忽明忽暗间,梁慎言渐渐入睡。
并不安稳的梦里,有了雨声。
第二天去公司时,才发现昨晚是真的下雨了。
进了公司,人还没到办公室,事已经来了。
助理杨丁已经把今天要处理的事按照优先级发给他,又跟他敲定项目会的时间。
一个新项目,前期他参与的部分比较多,定下来了,就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执行。
“下午两点半,最多三个小时解决,让他们自己分配好时间。”
梁慎言挂好外套,坐下后解开袖扣,习惯地挽起袖子,“招标信息公布有段时间了,筛选后的名单记得让他们交上来。”
杨丁点了点头,“离截标还有一段时间,已经初步筛选过一轮,我再催一下。”
梁慎言打开今天的工作表,粗略看了眼,如果不午休,大概可以准时下班,当然,还得项目会不超时。
关了工作表,又打开邮箱。
正在下文件时,发现杨丁还站在那儿,他抬头看了眼,低头打开方案,“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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