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微仰着脖颈,月色下,肩颈线条被衬得柔和,漂亮。
清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透明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一滴,沿着下巴落入脚下的瓦缝中。
林澹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拿指腹替对方擦拭那挂在唇角的淡淡水痕。
注意到他的动作,靳言的目光斜觑过来,林澹又心虚地收回手,只是咽了咽喉头,莫名地,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这样的夜色下,两个人并肩坐着,太安静了,不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林澹的脑袋里就开始飞速地想一些不应该出现的黄色废料。
为了防止自己做出格的事,林澹开始没话找话:
“尊……月前辈,这几天,去了哪里?”
靳言又喝了一口酒,没理他。
林澹又说:
“你还在为上次那舞姬的事生气吗?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那玉石香牌,我已经托云公子帮我还回去了,以后保证再也不会见面了。”
靳言依旧没有言语。
林澹想了想,继续说:
“月前辈,这些天是不是被三教大会的事务缠着,忙的脱不开身?”
这时,靳言终于开口了,却是一声冷哼,
“我再忙,也比不得你。”
“啊?”林澹一脸茫然,“我有什么忙的……”
“怎么不忙呢?”
靳言冷冷说,“那听海阁的舞姬满足不了壮道友的胃口了,还要跑去那淋漓馆找他们的头牌私会,又三番两次地去花火堂寻那花魁,恨不能将身体掏空给对方。
“果真是年轻力壮,精力旺盛!”
被对方揶揄,林澹懵懵地笑了两声,心想,掌门尊上,人不在这桃花坞,对他的动向倒是了如指掌……
“不是,我……”
“——你又想要解释?”
林澹刚开了个头,靳言冷声打断他,一双漂亮的眸子瞥过来,带着股勾人的劲,“不必浪费口舌在我这里。那些解释的说辞,留着与那舞姬、头牌、花魁周旋的时候,说与他们听吧。”
话音未落,林澹撑着手臂,倾身压过来。
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了,靳言下意识横起手臂,想要将对方的胸膛推开,“做什么?”
林澹没说话,抬手,一把抓住对方手腕。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用力挣了挣,不敢用灵力,力气又没有对面大,被对面像铁钳似的箍住手腕,挣脱不开。
“放开!”
靳言有些恼了。
林澹却又抬起另一只手,很快地往靳言掌心里塞了块硬硬的东西,然后迅速松开手,从靳言身前退开了。
靳言怔住,收回手,摊开掌心,发现那里躺着一块莹润的白色玉牌。
那玉牌应当被林澹揣在身上挺久了,并不是冰冰凉凉的,而是带着林澹身上的余温。
靳言垂着眼,怔怔地摩挲那玉石的边缘——
那不是普通的玉牌,而是一块白玉香牌。香牌的正中央,镶嵌着一朵粉色的桃花,散发出丝丝缕缕清淡的香气。
靳言曾经有过一块和这香牌很像的玉牌。
那是云壑真人在弥留之际,交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靳言原本始终将那桃花玉牌戴在身边的,直到四百年前,他在赶回寒玉宫祭奠云壑真人的路上,遇到三教盟的埋伏。
那桃花玉牌,便在那场乱战中,被打碎了。
之后,靳言便再不曾佩戴任何玉饰。
如今他掌心的这一枚玉牌,虽然远没有他师娘给他的那一块那么精致,桃花镶嵌进去的线条歪歪扭扭的。
可是,这玉牌,与他原先随身佩戴的那一块,却极为相似。
桃花妖族才特有的玉石镶嵌技术,竟然被这笨蛋修士寻到了?
而且,他师娘给他的那桃花玉牌,已经碎裂了四百年了,按说,根本没有人再记得那花瓣镶嵌的形状才对……
“你……你为何……”
靳言的心中,一时之间涌现千万个问题,却不知应当从何问起。
林澹见他那样仔细地盯着那桃花的纹路看,一时有些心虚,怕他因为这玉牌做工太粗糙,所以不愿意收,便小心翼翼地解释:
“这是我自己做的。
“我这人手笨,学不来那么细致的镶嵌技术,学了三天,也就做出来这么个水平。
“你……收下吧?”
靳言没说话。
林澹心里开始打鼓,之前除了那小红花和甜甜根,他还没送过其他像样的礼物给靳言。
算起来,这是他送出去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
其实他送出手的那一刻,便有些忐忑了。
靳言这么精致的一个人,平时穿的衣裳都是一丝不苟的,戴的配饰都是最上等的,他做的这玉牌,做工这么粗糙,真的被对方戴在身上了,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他私心里,其实还是希望靳言可以收下这玉牌,而且愿意带在身边的。
所以林澹又絮絮叨叨地解释:
“前两天,你刚住到桃花坞的那个晚上,我喝多了,咬坏了你腰间戴着的那香囊球。
“我那时候不是有意的,你把这玉石香牌戴着,往后,就拿这个做熏香吧?
“这香气不重,是桃花天然的香味,平平淡淡的,和你之前戴在身上的那香囊球的味道,挺像的……”
“——林壮壮。”
靳言这时开口,打断了对方那啰哩啰嗦的解释。
“嗯?”
林澹不说话了,只看着对方。
靳言转回头,昏暗的夜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盛着万千情绪。
他轻声问: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关沧海告诉你,七天之后,是我师娘的忌日?”
他身边的人,知道他师娘的忌日将近了,都会选择回避,让靳言一个人独处,让他静静地思念云壑真人。
唯有这个笨蛋,硬要凑上来,讲一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话,吵吵闹闹地,让他不得安宁。
这样尤嫌不够,还要送他这桃花玉牌?
“哪有人在别人师娘忌日将近的时候,送人礼物的?”
靳言被气笑了,“你究竟有没有常识?你要用这种方式,让我庆祝我师娘的离开吗?”
林澹呼吸一滞,慌张地摇头,
“不是的,我想送你东西,和你师娘的忌日无关,和你师娘,和你师父,都没有关系。
“我想送你这玉牌,只是因为你。”
“因为……我?”
靳言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猜到林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夜风吹拂过来,将头顶几片黑云吹散。
原本藏在云层之下,若隐若现的一轮圆月,这时浮现出来。
林澹仰起头,看一眼悬在夜空的月。
“月上中天……子时,到了。”
林澹翘起唇角,笑起来。
靳言拧着眉,看向他,“你……”
林澹这时收回视线,认真地望进靳言的双眼中,说:
“生辰快乐!”
靳言怔住,回望着林澹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久久无言。
第99章
靳言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应了。
他从未庆祝过自己的生辰。
不,或许很小的时候,他的生父生母曾经为他庆贺过?
但那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实在太久远,靳言早已经忘却。
而在寒玉宫的这几百年来,因为师父和师娘的忌日,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因为那则极凶之兆的预言,靳言的生辰,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提起,更没有人祝贺。
靳言自己也并不觉得这生辰有任何值得庆贺的地方。
然而对面这个头脑简单的修士,却很认真地讲出口。
他亲手做了白玉香牌,送到他面前,只为祝他生辰快乐。
靳言的心里是有异动的,原本被厚重的寒气包裹住的那一颗心,仿佛被掌心那块带着对方温热气息的玉牌,捂得融化了一些。
可是他面上却是不显的。
心中万千情绪翻涌,可是沉默许久,再开口时,靳言却发现那些话语一句也讲不出口,最终只问:
“你……如何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寒玉宫那些和靳言最亲最近的修士们,也都以为靳言在每年的这一天怅然神伤,只是因为他师父的忌日刚过,师娘的忌日又将近,却不会有人想到,这一天,其实是靳言的生辰。
林澹闻言,揉了揉后脑勺的碎发,笑起来。
是他前两天刚找云螭“破译”出来的。
之前在那记忆幻境里,看到靳言的师娘为了替靳言算出那一线转机,无数次将某个图纹放入桃花花瓣组成的卦爻中去,那时候,林澹就隐约猜到,这很可能是靳言的生辰八字什么的了。
所以他那时候留了个心眼,专门把那图纹记录下来,准备寻个机会,找个懂行的修士问一问。
其实之前坐那木鸢法器飞来三教盟的路上,林澹和古茗提过一嘴,那时候古茗告诉他,自己虽然是木系灵力,又是桃花妖,可他从未接触过卜算一门,所以并不认识那桃花星象中的图纹。
再后来,就是三天前,云螭又找来桃花坞的时候,林澹又问了他,这才拿到了答案——
这点点线线的图纹,果然是个日期,那就肯定是掌门尊上的生辰了。
其实前几天,在刚踏入听海阁,一眼看到那舞池中央的妖修的腰间佩戴的白玉香牌的时候,林澹就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要问问对方,那玉牌哪里可以买到——
那玉牌看起来和幻境里靳言随身戴的那一块太像了,林澹知道年轻的靳言很喜欢那玉牌,但似乎在那场玉寂峰的围攻之后,那玉牌就没了。
所以林澹在心里合计着,想要找到一块差不多的,送给靳言,做生日礼物。
只是他没想到,从云螭那里“破译”出来的生日,就在三天后。
时间太赶了,林澹这三天跟着关沧海到处跑,生怕来不及。
不过幸好赶上了,不早不晚,就在今晚子时之前。
但这些事林澹自然不可能告诉靳言——
这里面有太多解释不清的秘密了,他怎么会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怎么会看到年轻的靳言随身携带的玉牌,又怎么能记录下来云壑真人拿来演算的那个时间的?
所以思来想去,林澹含含糊糊地说:
“是……云公子告诉我的。”
这话也不算全错,本来就是云螭帮他“破译”的,只是是林澹自己主动把那符文送出去的。
说完之后,林澹有些心虚地看向身边人。
他并不擅长撒谎,生怕对方下一刻便将他的谎言戳穿了,继续追问下去。
好在靳言此时应当是醉了,并不像平时那样咄咄逼人,他微微垂着眼睫,想了一阵,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接受了林澹的说法。
林澹长舒一口气,就听到靳言又问:
“为何会送这个?你从何处学来的这桃花镶嵌术?”
额……
林澹犹豫着,正要开口,就听靳言忽而意识到什么,继续问:
“之前那听海阁的舞姬、淋漓馆的头牌、花火堂的花魁……你去寻他们,就是学制这白玉香牌的?”
靳言知道,那舞姬、头牌、花魁,都是妖修,而且,刚好都是桃花妖一族。
将鲜活的桃花花瓣镶嵌入白玉腰牌中,制成香牌,是只有桃花妖一族才会的技艺。
他师娘云壑真人,便是从自己娘亲,那位有着上古神木血脉的桃花妖那里,传承来的这门手艺。
被靳言一语点破,林澹也不好再隐瞒了,点头,供认不讳。
林澹托云螭帮忙送给那舞姬的信里,就是求问她哪里可以买到类似的镶嵌着桃花花瓣的白玉香牌。
那舞姬回信告诉他,这是桃花妖一族特有的技艺,只在桃花妖一脉内部流传,不对外售卖,又告诉林澹,他若是果真想要,可以去找淋漓馆和花火堂的那两个桃花妖,那二人,可以教林澹如何制作那桃花玉牌。
林澹先寻到了那淋漓馆,找到那隐藏“贵宾室”里的头牌,讲明来意。
那位头牌很客气,也很热情,他告诉林澹,那“贵宾室”整个都是用汉白玉打造的,房间里每一处细微的装饰,都是他亲自操刀雕刻出来的。
林澹连连称赞,那头牌心情大好——谁会不喜欢一个耿直的修士真诚的夸赞呢——长袖一挥,现场教了林澹如何打制那块白玉牌的骨骼。
在那逼仄密闭的“贵宾室”里待了一整天,林澹终于做出来一块还算能拿的出手的白玉牌骨骼,在关沧海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离开了淋漓馆。
而第二天,他们去到花火堂,找到那位传承了桃花花瓣镶嵌技艺的妖修时,对方却远没有先前那淋漓馆的头牌那么好说话了。
打造白玉牌骨骼的技术,虽说妖修传承的会更上乘,但是人类修士中也不乏拥有类似技艺的匠人,所以算不得什么机密,将入门的那一套教给林澹,也没什么。
可是那桃花花瓣镶玉技艺,却是桃花妖一族特有的。
因而那花火堂的花魁,自然是不愿意轻易透露给林澹的。
林澹求了挺久,对方都不肯松口,最后无奈决定放弃,离开之前,顺手释出一道灵力,把门边摆着的一朵萎靡的小桃花扶起来。
那花魁见状,却是眼前一亮,
“等等!”
林澹那时候一脸茫然地转回头,就见那花魁满脸惊喜地朝林澹冲过来,捉住他手腕,将他往回扯。
那花魁看着弱不禁风的,可修为不低,力气也不小,扯得林澹一个趔趄,险些朝前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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