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感觉脚下更不安全了。
“你们人间认为,血海是凡尘欲念的火,说对了一半吧。因为它真的和大道青天一样,永不崩塌、永不熄灭。就像是…像是燃尽世界的一场大火,有源源不断的生灵,就有无穷无尽的柴薪。”
少年忽然捂住了自己的一边眼睛。
而剩下的那只眼,好似看到了极远极深、无可窥探的地方。
他露出堪称沉迷的目光。
“但可惜你们都是凡人,看不见三界之外的此端、碰不到六道之始的彼岸。”
运和命忽然不受控制地对视一眼。
少年继续说道:“那里不是虚无。”
当然,并不是人人都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而少年只是随口一说似的,放下了手,抬头望向东方,那里的月色是最明亮的地方。
同一时刻,几乎蔓延了世界上大部分地区的血海开始涌动、翻滚,一改之前的静默。
好像这庞然巨物忽然苏醒了一样。
云层之上,剑影流光。
无数御剑的仙修铺满了整个天幕,披着月色长行,惶惶忽如蝗虫过境,令众生俯首。
最前面的那个,身着一袭素白衣。
像是一片流云过。
浮月城中从地底泛出的红光已经彻底地超过了清辉月色,甚至反过来将半边天幕都映成了不祥的暗红。
但其实一路之上,顾千秋已见众生疾苦。
血海蔓延到的地方,众生死尽。
郁阳泽就安静地缀在他身后,和曾经无数次一样,不言也不语。
仇元琛在更远处,轩辕撼动。
还有更多的、更多的人,他们已经在英杰殿中点燃了自己的命灯,绝决地奔赴命运。
少年晃着孔雀翎扇子,打了个哈欠。
还是看着东边,月初升的方向。
“他会来吗?”少年又问。
“……”众人皆是沉默无言。
但整个人间都被他占去大半,杀生无数。
身为仙盟盟主的顾千秋,怎么可能不来?
只是……
月亮已经爬得那么高了。
然就在他话音还没落地的时候,东方的天幕上忽然传来了一道浩荡磅礴的剑光!
还有一道声音说:“我来了!”
剑光凛冽,带着千里奔赴的冰霜,裹满城风雨化为一剑,无情斩向祭坛!
轰隆——!
可怖的灵力落地,根本不是能挡住的。
那精美无双的祭坛在瞬间化作齑粉,被夷为平地,散落的粉尘被裹挟得漫天乱飞。
就算是那少年,也不能再端坐在原位了。
俞霓、凌晨等人纷纷抬头去看。
在狂风乱舞之中,他们看见那如神明降世的身影,和百年前融为一体,飘渺无双。
人人脸上都露出震惊的神色。
南门明珠道:“他、他的修为恢复了。”
连琉璃也开了口:“不是恢复。”
俞霓不知是喜是悲,说:“不是恢复,而是……更加精进了。”
才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不见,顾千秋不光养好了伤,甚至连修为也更上一层楼。
纵使早知道他天赋可怕。
他们却也被一次又一次地震惊到。
凌晨忽然苦笑了一声。
这苦笑轻而重地落进每个人的耳中。
在极度的震惊之后。
他们心中就剩下了难言的苦涩。
因为,对这群名列天碑无上的天纵奇才们来说,世上没有真的高山仰止,他们本来就是站在最顶端的人物。
但此时、此剑一出。
忽然便令他们的回忆清晰到可怕起来。
而命见他,第一反应并不是畏惧,而是兴奋,浑身都战栗起来。
虽然能感知到磅礴灵力的可怕,但就像是见到烈火的飞蛾,只剩本能、无关理智,他很久之前就迫不及待了。
这次满上醉没有拦他。
命从背后取下来一把长刀,漆黑的玄铁,弧度是古样式的,上面遍布了密密麻麻的精美花纹,似乎镌刻着谁也看不懂的古文字。
“你当真你敢来。”命说着,不知是庆幸还是不幸,长刀挥出,带着明晃晃的笑意,“顾、千、秋……”
然早已准备就绪的仇元琛猛抽出轩辕,一下就截了刀!
刀剑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喧天彻地。
仇元琛喝道:“休要放肆!”
两个人都是火药般的脾气,碰一块儿就炸了,刀剑如影,噼里啪啦,一时间打得那叫一个火热。
满上醉没看他们,而是看向顾千秋。
顾千秋手中霜雪明结着一层薄冰,湛蓝色的,让她尤其痴迷。
不知为何,满上醉无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迈了一小步。
然后,就被挡住了。
她扭头,发现身侧站着一个红衣男人,面如青鬼,脚下开着红艳艳的荼靡花,笑吟吟地问她:“满教主,哪儿走?”
再一低头,他手背上的蝴蝶并没有消失,刻印明显。
一秒钟,满上醉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莞尔一笑:“呼延宗主?没想到啊,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顾大盟主居然留了你一命。呵呵,我还以为……他见蝴蝶就要杀的。”
呼延献也跟她莞尔:“所以我证明给他看嘛。你看看,咱们说了那么久的话,你都没能控制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满上醉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忽然灿烂一笑。
她鲜少露出这么明显的表情,完美的五官灵动起来,有一瞬间倒真像个活人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呼延宗主,你告诉他,你必死无疑了吗?”
“哦?原来你是要杀人诛心?”
“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么?”
“诶,话不能这么说。他姓顾的朋友千千万万、遍及天下,我哪儿能排得上号?”
“说这么多……所以你也不敢让他知道吧?”
“那倒也没有。主要是,你看看周围,今夜来的这么多人,哪一个不是前来赴死的?我不特殊,顾千秋也不特殊。”
满上醉表情微敛。然后,猛地挥袖!
就像是早知道她要如此一样,呼延献在极近的距离里如闪电般出手,就要去掐她的脖颈,被满上醉防住,于是在瞬间改换攻势,左手死死扣住满上醉的手腕后拉,右手撑掌重重拍在了她的腹部!
满上醉反应也是极快,迅速震碎自己的手腕,撤步出圈。
同时,只见她腹部的掌印还在。
灵力被打入血脉中,满上醉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皮肉底下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血管里飞速蔓延,要撑破她的皮肤呼之欲出。
呼延献身上的杀意从未如此浓重过: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第239章
满上醉内视的时候,看见无数极细的丝线游走在她血管中,然后渐渐生长。
她甚至感受到那些藤曼上开出了小花。
是繁复的荼蘼。
十米之外的呼延献笑容浅浅。
大片的荼蘼开在他脚下,与他下垂的袖子接连在一起,都是艳艳的红色。只有前胸手臂裸露出来的皮肤白皙,似月下白瓷,对比极为明显。
虽然顶着一张修罗面,但看身影,人人都会觉得他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
甚至美得惊心动魄,而恶起来。
“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满上醉忽然直起身,翘起嘴角,缓慢地说,“但佛揭又言,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呼延宗主,皮囊乃身外之物,你我都不必执迷。”
呼延献敏锐地一眯眼睛。
就发现满上醉双手交叠在身前,安静地立在原地,含着两分浅淡的笑意。
而她血管内的花茎还在疯狂地生长。
呼延献比任何人都清楚,开花该是什么效果——她绝不可能露出如此轻松的笑意。
满上醉欣赏了几秒他的表情:
“不理解么?我还以为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世间本无相,境由心生。万物本虚幻,世事无常。你我今日缘聚于此,所以我才愿意提醒你两句,呼延宗主,不要着相了。”
呼延献就笑。
不是大笑,不是狂笑,也不带任何挑衅的讽刺,而是那种含蓄的莞尔,带出三分娇俏。
还好他是呼延献。
不然一个成年男人露出这种神情,恐怕要让人将隔夜饭菜都吐出来。
“原来从血海里托生的怪物,是不需要皮囊装填的。那你幸苦把自己塞进这副小小的躯壳里,又是为何?——满教主,你的本相是怎样的?形如美玉?状如恶鬼?还是……只是一段没有来处和归处的‘虚念’?”
这两人说话的时候,都维持着笑容。
但是内容却一个比一个恶毒。
是棋逢对手的嘴贱。
所以他们直接动手了。
顿时间,光芒大盛,两道灵力惊天动地地撞在一起,无数蝴蝶和荼蘼花飞旋而出,落红飞过秋千去。
呼延献一生修行的都是合欢宗秘术。
但现在,那些蛊惑人心的秘术失效了,于是只能跟人动手,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但好在满上醉也是如此。
两个人半斤八两的,打得乱七八糟,彼此都没伤害到对方,周围的池鱼倒是被殃及了一大片,秘术乱飞,沾着就死、挨着就亡。
但总归是呼延献更多活了几百年。
两个人极近距离地交手,忽然就被呼延献找到了个破绽,以无可挣脱的巧力,反手拿住满上醉的胳膊,用力一折!
满上醉整个人被迫跟着转,扭动起来。
呼延献拉着她,又是一脚踩在后膝盖上,只听“啪擦”一声,骨头断裂,满上醉被迫双膝重重砸下。
呼延献是个心狠手辣的,二话不说,就要送她上路。
但满上醉却在此时忽然笑了起来。
笑得非常诡异。
这一下,让呼延献警铃大作,急速顺着她目光一看。
那个方向,是正在与命动手的仇元琛。
那边明显打得更加激烈,地上碍手碍脚的太多,都打到天上去了。
雷霆又滚滚、剑光还闪烁,两团急速闪动的光团之中,除了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什么都看不清楚。
呼延献心念急转,来不及提醒仇元琛小心,手上发力,就要杀人阻截。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无人可以看见的剧烈光团之中,仇元琛忽然瞳孔一缩,冷汗就下来了。
上古的轩辕神剑感受到不祥,颤动起来。
而他面前的命,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和刚才满上醉脸上的,如出一辙。
另一边。
本来还置身事外的几个人都如梦初醒。
他们彼此间拉出距离,互相不信任,但是又隐隐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微妙地凝聚在顾千秋周围,此起彼伏地涌动。
像是水流一般,静飘飘的红。
俞霓最先想动手,才上前一步,忽听“铮”的一声,雪亮剑光就映在他眼底。
“……”众人散开,一个微妙的距离。
俞霓笑眯眯地说:“哟,郁少侠。”
郁阳泽站在人群中心,但是周围没有人,人浪默契地避开了他,像是水流中的礁石。
他身着紫灰墨色的劲装,似蓄满了惊雷的乌云,暗纹是某种鸟雀,羽翼振飞。
曲领挡住他下半张脸,就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杀意纯粹而干净,爱恨分明。
郁阳泽将每个人都打量了一眼。
从俞霓、到凌晨、到琉璃、到南门明珠,还有状态明显不对的穹旻。
曾经,他看这些人也是望尘莫及。
江湖上一个个闪亮的名字,高悬在天极崇化道的天碑之上,谁人敢唾手?
但是现在,他就站在这些人面前。
那些耀眼的名字化作一个个具体的人。
他们贪、瞋、痴、念、慢、疑,苦海沉沦,五毒俱全,也不是真佛真仙。
俞霓又故意点火,说:“郁少侠,听说,你是千秋的新欢?他可是你师父。”
郁阳泽:“……”
神经病,世界都要毁灭了,还什么师父?
但是俞霓这番话效果明显,剩下几个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就好像是……
像是,你跟一群超凡的对手,在头破血流地争夺举世无双的宝藏。
而最后的赢家,却是一个忽然从角落里冲出来的、完全意料之外的小人物。
真是令人有够不爽的。
凌晨顶着一张死鬼一样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小屁孩,然后惊诧又嫌弃地道:“怎么会是你……”
在他们眼中,顾千秋就算要选,不说要选如何冠绝天下的,总不能和他差太多。
不然遇到事情,还得紧张这软肋。
南门明珠表情未变,却在那玄武岩一般的表面下,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
郁阳泽淡淡:“嫉妒也无用了。”
若说之前,他还对这群身份特殊的人有别样的情绪,那种不受控制的妒忌和恨意。
那么现在,反而是到他说了:你们啊,嫉妒也没用了。
凌晨又说:“早该杀了你的。”
俞霓一下子笑起来,艺高人胆大地就往郁阳泽身边走,在一个很近的距离,盯着郁阳泽的眼睛,缓缓说道:
“你以为千秋会永远爱你?郁少侠,看看我们这些可怜人吧,都是你的前车之鉴啊。”
几个人像是鬼一样围着他。
凌晨怒极、南门明珠微妙、琉璃站在最边缘的位置,垂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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