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突发恶疾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本就是靠着以命换命的法子吊着一口气,加之作恶太多,本也该死了,竟然还想着靠这种方法续命,泽祀只觉得愚蠢。
岸上的人虔诚跪拜,祈求神明收了他们的礼物后能保佑他们来年有好的收成,无病无灾。
但可惜的是,河中并无反应。
他们开始还耐着性子等待,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已经有些人恐慌了起来。
“神不收我们的礼物!”
“仙道今年也没来,我们难道被抛弃了!”
“别瞎说,上次的礼物神就收下了!”
泽祀靠在树梢上,冷眼看着他们。
藏在河心的芥子通道已经被他关闭,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做这些事没有用。
等那个县长病得更重之后,他或许会用更残忍的手段处置那些姑娘,但他还是会死。
这里的收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果然,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人已经开始争吵,一直到天暗下去,他们才终于死心,陆陆续续地回去,但没人管那还在河心的姑娘。
等最后一个人离开后,泽祀才站在岸边。
夜间寒凉,她在那里最多坚持两个晚上。
这些就是凡人自己的事,以往这些事他都不会管,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他和淮安今天闹得太僵了,淮安一定跑不掉,但他说会让他宫里鸡飞狗跳的,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关键是,他并不想与淮安闹到那种境地。
只是调查而已,他背后做些手脚让他什么都查不到就可以了。
他要找个媒介来缓解两人的关系,或许这件事可以。
回去时天已完全暗了下来,一靠近就能看到坐在屋檐上守夜的千羽。
千羽也看到了他,连忙跳下来行礼:“尊上。”
“淮安怎么样?”
“他的伤口完全裂开了,情况很不好。”
“醒过吗?”
“中途醒过一次。”
“吃过东西吗?”
“不肯吃。”
泽祀挑起了眉头,果然,他那倔脾气。
木屋只有两间房,双儿住在了侧屋,右侧大些的房间住着苏淮安。
他推门进去,透过屋外的月光,可以看到清晰地看到床上的人。
千羽按照他的吩咐,将苏淮安手腕绑在了床头。用来绑他的是很粗的麻绳,可以看出苏淮安挣扎过,手腕已经被磨破了皮。
泽祀的神色凝重,伸出手,想要将绳子解开,指尖刚碰到淮安的手腕,却被他偏开了。
“醒了?”
苏淮安不答,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泽祀却并未觉得生气:“你若像之前一样听话,取得我的信任,再趁机逃走,我还会高看你一眼。但你却贸然闯出去,还与我撕破脸,愚不可及。”
苏淮安仍不说话,但他的下颚绷得很紧,泽祀知道,这预示着他有些害怕。
泽祀伸出手,抓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了过来:“不吃不喝也很不明智。你觉得一个连你性命都不在乎的人,会仅仅因为你伤口没好,就不对你做那些事吗?”
苏淮安被吓得脸色惨白:“我一动就会流血,会把你的身上弄脏。”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
苏淮安的嘴唇紧抿,手用力地扯着绳子,企图挣脱出来,他的手腕原本就已被磨破,现在已经出了血。
泽祀看得有些心疼,语气却仍旧冷漠:“跟我请罪,趁着我还没有厌烦你。我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苏淮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做梦!”
他的手指摩挲着苏淮安的脸,声音平静:“这是我最后给你的机会,以你现在的实力,打不过,逃不了。
与我撕破脸对我的影响形同于无,但对你,却是灭顶之灾。”
苏淮安挣脱不开,焦躁地吼道:“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你应该感到庆幸,还好,我看得上你的身体。否则你早在八年前就该死了,如何能活到现在,如何能找到秦玖?”
只有在说到秦玖时,苏淮安的表情才有了些变化,他停止了挣扎,似乎是在思考。
泽祀见此继续道:“我手边有件事,若你能帮我解决,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要调查秦玖的事,我也可以考虑。”
苏淮安几乎是立刻道:“真的?”
“神从不骗人。”
苏淮安默了半晌才道:“你想怎么惩罚都可以,只要允许我继续调查。”
他的回答在泽祀的意料之中:“我要你像之前一样待在我身边,继续做我的狗。”
“你知道这不可能。即使表面上服从,实际上,我对你只有厌恶。”
泽祀神色暗了暗:“你觉得,我会在乎畜生的想法吗?”
苏淮安一怔,片刻后才道:“我明白了。”
他的模样让泽祀的心里好像被刀扎了一下,为什么他会觉得痛呢。
他闭了闭眼,继续道:“继续待在你厌恶的人身边,只能献祭自己的身体直到死,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是。”
泽祀的手一抬,绑着苏淮安的绳子瞬间全部折断。
苏淮安愣了一下,泽祀就握住了他的手,他吓得手一缩。
泽祀啧了一声:“别动。”
苏淮安听了他的话,真没动了:“是。”
苏淮安以为他惩罚自己,泽祀却只是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些粉,然后抹开,像是在涂药。
很快,他就放下了这只手:“另一只。”
苏淮安犹豫了一下,侧身躺下,将手伸了过去。
泽祀为了涂药,头压得有些低,苏淮安这个姿势,没办法将头扭到另一边,两人的距离太近,气息交织。
今天的泽祀有点奇怪。
他之前犯错,要么是一顿鞭子,最好的就是禁闭几日,不给吃喝。
但今天,他说的话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难听,泽祀竟然只是在他的身上下了追踪符,还耐着性子为他涂药。
“您让我做的事。”
泽祀正在抹药,指尖停了一下:“元河县的县长突发恶疾,现在仍想着献祭。我要你在不杀他的情况下,将这件事处理好。”
“这件事您也可以做。”
“我当然可以,但这里是交界地,我不便出面。”
这个理由很合理,但苏淮安还是觉得有问题。
还不等他细想,泽祀就捏起了他的下巴:“我不勉强,你如果不想,我会去找其他人。”
苏淮安慌忙拉住了他的手:“我可以。求主人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会做好。”
“好。但若做不好,你知道后果。”
“是。”
第十七章 共眠
子夜,元河县上空突然出现了鸟鸣。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有一只巨大的鸟掠过屋顶,巨鸟掠过的狂风几乎将屋顶掀翻。
这动静搅动着原本就因为进来献祭躁动不安的人们。
几乎所有人都走出了屋子,查看外面的动静。
当他们出来后,看到的却是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巨鸟,它的身上发着金色的光,身上蓝羽黑羽交织,尾羽长而繁,华丽威严。
人们抬头仰望着这只巨鸟,害怕又好奇。
不知谁说了一声:“这是神鸟,神鸟。”
“神鸟来救我们了,献祭有用!”
巨鸟在镇子上盘旋了几圈后,突然向着后山那条河飞去。
人们呆了一会,不知是谁起头,往那边追逐而去,其他人也纷纷跟了过去。
巨鸟盘旋在河上,围绕着那个竹筏飞行。
河边聚集着所有县民,连因病不外出的县长都坐着轿子赶了过来。
他一来,所有人都分散到了两边,恭敬地立着。
轿子落地,一只略显枯槁的手伸出来,扶着外面一个轿夫的胳膊,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还不足天命之年,但已经须发尽白,气息奄奄。
他被扶着走到河边,看着颤颤巍巍,声音却尽显威严:“神鸟驾到,不知有何指示?”
巨鸟煽动翅膀,抓着轿子里的姑娘冲上天际,散发出一阵金光。
金光照亮了天际,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等再睁眼时,那巨鸟已经幻化成了人形,那是一个相当年轻俊俏的男人,他的背后,一对不属于人的黑色翅膀煽动着,怀里正抱着那个姑娘。
所有人都惊住了,纷纷下跪。连县长也强撑着跪下。
这时,男人开口了:“吾乃东海幽都神兽,玄鸟,奉东方守护神之命,前来处理残害生灵的妖道。就在五日前,妖道已除。
吾本不欲现身,然,汝等竟又欲效仿妖道行事。
守护神如今很生气,欲命吾惩罚汝等。”
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县长,脸色愈发难看:“我们实在是因为不知他是妖道,所以才听信了他的谗言,请神鸟看在我们敬畏神仙,年年供奉上,能请神仙饶恕我们的罪责。”
县民闻言纷纷磕头求饶,恐慌一片。
男人默然,冷漠的眼神扫过所有人:“错已铸成,无可挽回。”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都忍不住看向了县长,最先听信妖道话的人就是他,现在他已然病重,等他死了,岂不就轮到他们了。
他们纷纷求饶:“我并不知情,求神鸟饶我一命。”
“我们也只是按命令行事,并不知情。”
“求神鸟给我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眼见着其他人吩咐求饶,将自己完全撇了出去,县长脸色惨白,突然怒道:“不过使些鬼把戏!你说仙道是妖道,有何证据!”
男人眼神微沉:“执迷不悟。”
他一抬手,县长忽而升起,他惊慌地挣扎,却感觉肚子里很涨,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他张开嘴巴,吐出的确是阵阵黑雾。
底下的人吓得一下子噤了声,只有男人的声音回荡在他们脑海:“这是你此生的罪孽。
守护神仁慈,不惩罚良善之人。若你们从今日起,一心向善,已赎今生之罪,待到功德圆满之时。守护神便会原谅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磕头,谢守护神不杀之恩。
后山上,苏淮安问抱着他的泽祀:“我这样处理,可以吗?”
泽祀看了半晌,便转身往回走:“可以。”
泽祀本就是想借这个名义调和两人的关系,不管他处理得怎么样,泽祀都会说好。不过,淮安处理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元河县上下信神,淮安就以神的名义劝他们向善。
这里是交界地,泽祀不便用自己的名义献身。
淮安就想到让千羽过去。
他的做法无可挑剔。
“那……秦玖的事……”
“之前已经说好的事,我便不会食言。”
苏淮安闻言笑了:“谢谢您。”
淮安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对他露出单纯开心的笑,他受到感染,嘴唇也不由得上挑,将淮安抱得更紧了一些。
回去后,泽祀将苏淮安抱进房间,自己不知道去了哪,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进来时,手里多了一碗粥。
粥像刚起锅的,还很烫。
泽祀坐在床边,搅动着,吹了吹,才喂给苏淮安。
他的手上带着烟灰和皮肉烧焦的气味,靠近一些,苏淮安闻得更加清楚了:“您受伤了?”
泽祀的视线移向了右手,指尖被烧黑了一圈,手背上还有一大片烫伤的痕迹:“没什么,先把粥喝了。”
苏淮安并没有多想,吃了。
粥里放了肉,鸡蛋,还有菜叶,很腥,很难吃。
苏淮安快吃吐了,偏偏泽祀还问他好吃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泽祀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许期待,这让他不太敢说实话,只是模糊地答道:“还行。”
苏淮安吃了小半碗,就实在吃不进去了。
泽祀没勉强,把碗拿出去,帮他洗漱完,就躺在了床上。
“没其他房间了,你这里让我休息一下。”
这是他的解释。
但苏淮安的身体瞬间紧绷,有些惊慌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好在,泽祀真的什么都没做,似乎是真的只是想睡觉。
苏淮安甚至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的身体也不由得放松了一些。背对着他躺好,却睡不着了。
泽祀的身边好暖。
他本就天生体寒,学了泽祀的寒冰功法后,身体更凉了,不管穿得多厚,都觉得冷。
但泽祀的身上却很暖和。
他纠结了一下,轻声道:“主人?”
没有回应。
他抿着唇,悄悄地往泽祀身边靠了靠。
真的好暖。
原本没打算再睡,但不知不觉间竟有了困意,很快就睡着了。
在他身后,泽祀却睁开了眼睛,他靠了过去,将苏淮安抱在了怀里。
……
第二天,苏淮安模模糊糊醒来时,只感觉被什么东西压着,他正想抬起手想将那东西弄下来,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
苏淮安一惊,往后退了一点:“主人……”
泽祀撑着头看他:“怕什么?”
“没……”他又小声道,“只是有些惊讶。”
泽祀没说什么,从床上起来开始穿衣服。
苏淮安也坐了起来:“主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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