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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之遥“嗯”了声，他捧起那杯茶，对副官说了一声“谢谢”。
副官站在一旁，目光厌恶地监视着盛之遥——好像，盛之遥已经被判定为毁灭人类罪了一样。
盛之遥没有在意周围的事情，他还在想这么快把他叫来的原因。
——从了解到「桃源」游戏开始，盛之遥就觉得，自己也许活不了了。
作为「填海计划」的执行者，预备航天员，盛之遥的思维和所受的教育，都是要求他必须相信，宇宙是被探索的，敌人是被打败的，在这个世上，没有维度的隔阂。
如果他一直秉持着这个想法，他应该还不会死。
但坏就坏在，他拥有寒武纪的记忆，他错误地预判了仿生人和「海底威慑」的关系。并且，他还为此提出了一个「渔网系统」。
「渔网系统」，一个可以用地球所有生命为筹码的赌局，迫使高等文明因为生命的独特性而放弃对地球的控制。
——这个计划的理论基础，也来自于盛之遥那骨子里的航天思维，一切都是可以被探索的，一切都是可以被打败的。
但「桃源」这个游戏，彻底摧毁了盛之遥的全部信仰。
鱼是游不出鱼缸的。
并且，早已经有人知道，鱼是游不出鱼缸的这个理念，还做出了「桃源」这个新世界。
盛之遥抿下一口茶水，微烫，他缩回了嘴唇。这时，休息室的门从外面打开。
“你是「填海计划」第233号执行者盛之遥？”云伯山开口。
“我是。”盛之遥回答。
云伯山笑了下：“唉，太年轻了，有些可惜。”
盛之遥没有说话。
云伯山继续看着他：“小盛啊，我们检测到，这两天你先是提出了「渔网系统」，后续又得知了「桃源」，你是什么想法呢？”
“我想，我要死了。但你们扣押了我的老师，我猜测，我的身份，应该还不值得去死。我的老师更有资格。”盛之遥直接说。
云伯山挑眉：“年轻人，别这么悲观。”
“航天停滞，因为新的宇宙地图还没有被创造出来。”盛之遥说着，他低着头，他看到纸杯里逐渐下沉的茶叶，犹如他如今的命运。
“航天停滞三年，需要一个理由。或者说，需要一个罪名。”
盛之遥说出利弊，然后又告诉云伯山：“我的「渔网系统」提出的太是时候了，我，或者说，我的老师大概要承担这个罪名。”
“也不一定是罪名，万一是英雄的勋章呢？”云伯山挑眉看着他，然后又问出其他：“但我有另一个问题问你。”
盛之遥抬头：“什么？”
云伯山压迫感的目光袭来，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盛之遥少校，你怎么知道航天会停滞三年？请你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回答我。”
盛之遥沉默片刻，他回答：“将军，我可以和高等文明对话，所以我直接问了。”
云伯山的身体前倾，手指在玻璃桌面上敲击，像是在沉思。
好一会儿，云伯山问他：“小盛啊，你们是怎么对话的？需要什么机械辅助吗？”
“需要的，现在要我和他对话吗？”盛之遥问完，看向云伯山。
云伯山看着他，惊讶：“现在？我让人准备发射器。”
“不用。”
盛之遥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拨通家里的座机电话。
云伯山吃惊地看着盛之遥。
蓝鲸那边很快接通了电话。
“喂？人类？你有没有好好休息？”蓝鲸的声音传来。
盛之遥平静地向蓝鲸描述：“在我面前，有一个盛着茶水的纸杯，解构掉它。”
盛之遥的话音刚刚落下，那杯刚刚被副官递过来的热茶水消散在他面前。温润的绿茶香气飘荡在空中。
蓝鲸的声音继续在电话那边响起：“好了，我同步了你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人类，我想在你的要求之外，解构另一个人类——他欺负你了。”
蓝鲸说完这句话，刚刚倒茶的副官也被解构。
云伯山的目光变得锐利。
盛之遥先挂断电话，然后看向云伯山：“如您所见，正是这样。”
云伯山叫来一个新副官：“给少校重新冲泡一杯茶水。”
云伯山继续复杂地看着盛之遥。
“在「桃源」的世界里，一个程序员可以捏造一个原创人物，同样的，他也可以删除一个人物。”盛之遥看向云伯山：“将军，我以为您也懂得这个道理。高等文明对于我们，如同我们对于「桃源」，不需要电波，不需要发射器，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地球上，并且，我们都发现不了他们。”
“「桃源」计划是在第三次航天器发射失败之后，我的妹妹提出的。”云伯山看向盛之遥，和他介绍「桃源」的来历：“她猜想到人类其实是被圈养起来的生物，她同样害怕毁灭降临，于是她用计算机世界储存备份人类的文明，并且将其赋予「桃源」这个名字。”
说完这些，云伯山苦笑一下：“我一直对此将信将疑，但我现在相信了。”
盛之遥想起小卓，他又问：“我有一个已经去世一年的弟弟，他也在「桃源」里。”
云伯山解释：“「桃源」里的大部分人物，都是人类世界里因为意外死亡的人。假设你那个弟弟，在创造这个人类的时候，输入他的家庭背景，日常性格，以及他的理想抱负，这样一个完整的人会诞生在「桃源」。”
一个人的家庭，性格，以及他将来要做的事情。在「桃源」里，这个人类的前半生直接照搬人类的过往日常，后续只用赋予其理想目标，这个人就在「桃源」里活了。
“昨晚，「桃源」的意识觉醒，关闭了和人类世界相通的渠道。”云伯山说完，又看向盛之遥：“你大概见不到你那个弟弟了。”
盛之遥想起昨晚，自己室友的人物被强制退出账号。
“「桃源」似乎可以删除掉我们人类的活人账号。”盛之遥又说。
“嗯，因为人类告诉了「桃源」，世界的本源是代码运行。”云伯山继续解释：“但我们人类不一样，我们人类需要自己去探索世界的本源。”
“我知道了，谢谢你，云伯山将军。”盛之遥表示感谢。
云伯山轻笑了一下：“我也要感谢你才对，那杯茶水，还有我的副官，他们消失的那一刻，我彻底相信了，我们的世界也是一个「桃源」。”
“明年6月23号，航天会恢复，请放了我的老师。我可以承担其他罪名。”盛之遥提出要求。
“但如你所说，航天停滞三年，需要一个罪名。你的军衔太低，人也太年轻，实在不像一个能做出背叛整个地球的人。”云伯山敲了敲桌子，理由都想好了：“但李世廷很合适。一个指挥员，因为自己的错误判断，导致航天停滞。但因为其威望够重，军衔更高，所以三年内没有人怀疑他。三年后，李世廷因为一个任意罪名下马，航天重启。这样，没有人类会怀疑自己生活的环境是否像「桃源」一样，一切都是被捏造的假象。”
盛之遥皱眉，他第一次产生了依靠蓝鲸的想法——
“如果不放了我的老师，航天明年也不会恢复。”盛之遥威胁。
“为什么？”云伯山看向盛之遥，目光带着质疑和审讯：“你很在意李世廷的命，同样，你觉得你的话可以动摇高等文明的决定吗？”
“我在乎，我可以。”
盛之遥回答之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云伯山：“人类的稳定性固然重要，但我的老师不应该为此担罪。”
第49章
盛之遥留在了基地。
云伯山对他的态度倒是挺好, 没有再为难他，也没有再提及如何安排李世廷。
盛之遥被重新安排了一个房间，每天都有人监视他, 房间门口和隔壁都是武警, 每天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
他的手机也被没收了, 他倒是可以打电话，但必须在旁人的监视下进行。
于是盛之遥也觉得自己没什么打电话的必要了。
直到五天以后, 李世廷来看他。
李世廷苍老了一些, 精神有些不振，大概这些天也没有休息好。
“你小子，快害惨我了。”李世廷叹了口气，然后用拳头锤了锤盛之遥的胸口。
“老师。”盛之遥有些担心：“他们让你承担罪名了吗？”
“放心吧，没有。”李世廷随口一说, 然后，他又看向盛之遥：“我听说，你能和高等文明对话？你们怎么对话的啊？”
“嗯。”盛之遥回答。
李世廷继续说：“他们的文明应该高于我们吧？”
盛之遥被这样探入式的问题搞的有些不舒服，他稍微别过脸, 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李世廷注意着盛之遥, 这些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唉，没事儿啊, 我听说，你和高等文明能对话，他还特别听你的。”李世廷拉着盛之遥坐下：“这不都是好事儿吗？咱们拼死拼活搞科技，人家点亮几颗……那叫什么，科技树, 人家动动手指，咱们能得多少利啊？”
听到这样的话, 盛之遥看着李世廷，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世上最愚蠢的人。
当他把自己可以和高等文明对话这件事摆在明面上，并且告知给其他人，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类了——他在所有人类眼里，他是一个电话，一部手机，是人类和高等文明对话的传讯工具。
然而更讽刺的是，他是因为给李世廷求情才告知这一切的，但现在，李世廷是第一个向他套话的人。
“老师，我还是你的学生吗？”盛之遥郑重地问。
李世廷愣了下，有些不自在，但也开口承诺：”当然是，虽然你不太像个兵，但你一直是我的学生。”
“那就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行吗？”盛之遥的语气里带上一些委屈——
往常这个时候，老师就不会再为难他了。
“但你也是个军人啊，小盛。”李世廷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李世廷是真有些为难，盛之遥是他亲自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对着自己的学生，他狠不下心来，直接要求学生必须去求高等文明，让对方加快发展科技。
“李世廷大校，我拒绝回答一切问题。”
盛之遥站起身，他远离了李世廷——他当然可以直接告诉李世廷，他是因为救李世廷才说出的这件事情。
但他不想说，李世廷是他的老师，在寒武纪的浮空城，老师曾替他死过一次。
老师是老师，大校是大校。本来就是两个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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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廷离开了盛之遥的房间，云伯山在门口看到他：“老李，怎么样了？”
“不松口。”李世廷叹了口气，无奈道：“最后连老师也不喊我了，直接叫我名字。”
“你只教了他两年，没关系，他还有父亲，同学，朋友。总有人能说的动他。”
云伯山手上拿着另一份文件，厚厚的一叠，是这个地球上，所有和盛之遥有关系的人员。
李世廷觉得有些残忍：“真的要这样吗？”
云伯山合上文件，语气透出残忍：“在人类的绝对利益面前，他甚至可以牺牲。”
李世廷尝试着给盛之遥说情：“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这世界上不缺优秀的孩子。”云伯山冷冷地打断李世廷：“即便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这个地球上也有七百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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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之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见到了各式各样的熟人。包括他的父亲和后妈。
而每一个人，几乎都向他传递一个信息——
你应该有义务帮助全人类提高科技水平，即使牺牲你自己。
盛之遥几乎快要封闭自己了——
作为和高等文明最直接接触的人类，他十分清楚，人类文明的发展，最好是按照自然规律有序地进行，如果强行发展某一领域，人类必然会出现和「海底威慑」一样的情况。
高维文明还没有做出新的宇宙，他们就要抢先一步，必然会再次造成像航天封锁一样的危机。
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解释，所有来和他交谈的每一个相熟之人，都只会劝他，为了人类，请牺牲自己。在高等文明那里窃取捷径，为人类科技发展，走向更加坦荡且近的路。
直到那一天，夏晴也接到了劝说邀请。
云伯山选择亲自接见对方——
这是唯一一个和盛之遥几乎没有见过面，但盛之遥却资助其去法国读书的女人。
夏晴身高一米八一，超模身材，肤色是正宗小麦色，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松垮的扎着，身上是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云伯山看着夏晴，在心中默默和盛之遥比较。
以盛之遥的长相，如果喜欢这样一个女人，实在是过于屈尊纡贵了。但这个女人确实是盛之遥莫名其妙要资助的“其他人”。
盛之遥的成长轨迹，说一句天之骄子都不为过分，一路名校，无不良堕落行为，后来考上航空航天大学，大学期间就加入了「填海计划」。
但夏晴，初中辍学，做了几年野模特，突然被盛之遥资助，去法国读书，还学习了珠宝设计。
不过，即便如此，云伯山还是郑重地接待了夏晴。
“你好，夏晴女士。”云伯山约在一家咖啡馆里，还订了包厢。
夏晴也疑惑：”你好，我好像不认识你。”
云伯山笑了下：“夏晴小姐，你或许不认识我，但在两年前，有人资助你去法国读书，这件事你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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