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之遥继续沿着水流的方向走。
月亮出来了，今天大概是农历的十五或者十六，月亮很圆，月光很亮，但夜空很黑。
砖红色的荒漠在黑夜里呈现出暗红色，像人类干涸的血，又被月光镶了一层银色的边。
盛之遥有些头晕，也有些饿，他感觉由于缺少植物和其他有机物，空气中的氧气含量应该变少了，那么他现在就是有了高原反应。
这是个不太好的信号。
盛之遥从小溪里捧了几捧凉水，扑在自己脸上。晶莹的水珠顺着鼻尖落下，再次滴进小溪里。
身体不想动弹，脑子就会多想。
比如说，盛之遥正在思考现在是否处于地质时代的寒武纪？寒武纪是显生宙的开始，但在生命大爆发之前，陆地上是没有生物的。和他现在所处的环境很像，没有有机物，更遑论完整的生命特征。
盛之遥目光微动，看向小溪，看向暗红色的沙砾，最后抬头，他看向月亮。
他不知道答案，他自己是一个生命，但他不属于地质时代的寒武纪。一个活体生命在无机世界待着，没过多久就会死亡。
那么他会腐烂吗？盛之遥心想，这里如果没有外界的微生物帮忙分解，仅靠他自己，他的尸体最后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盛之遥找到一块能够挡住风沙的巨大石块，他裹紧自己的衬衣，借着头晕和饥饿感，迅速睡着了。
——不要再去想象死亡了。他最后对自己说。
第二天，良好的生活作息让盛之遥早早醒来。
很好，睡了一觉，血糖的自我调节，盛之遥已经不饿了。
但盛之遥也知道，这只是一时的。没有碳元素的世界，人类无法生存，如果再找不到大海，他可能真的会死。
可是，如果大海里也没有有机物呢？
尽管很不想面对，但盛之遥也明白，这里的环境，无时无刻不再告诉他，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小溪汇入了一条较为宽阔的河，盛之遥和小溪道别，继续和河水一起走。
河水流逝的声音比小溪更大一些，盛之遥的求生意志让他不断训诫自己，大海是有生命的，或许还有鱼可以吃。所以，不要去想象死亡。
一个人行走总是孤独，盛之遥为了保持语言功能不被退化，经常和河水道早安和晚安，用自己会的各种语言去说。
但坚持过一天之后，他认为自己很像一个疯子，就停止了。
差不多在第四个傍晚的时候，盛之遥碰到了和他一样的人类。
……之所以很确定对方一定是人类，是因为盛之遥看到他们很需要蛋白质等有机物，通俗一点来讲就是，一些人类在吃人。
那差不多是一个稍微矮小又肥胖的男人，他被人从背后用一块石头砸中后脑勺，砸人的凶手并不熟练，位置有些偏移，这导致那个矮小肥胖男没有被一击即中。
然后，矮小肥胖男察觉到后脑勺带来的敌意，他立刻转头反击，紧接着，他又被另一个人击中要害，后脑勺流出鲜红色的血。
这种毫无人性的情况下，一但见血，便是天然的角斗场。
其余人闻到了血的味道，就好像打开了某种匣子，顿时一拥而上，他们攻击着那个矮小肥胖男的身体的各个部位，没过多久，矮小肥胖男倒在地上。
“居然这么快就死了？”
盛之遥听到有人在问，但也很快有人回答。
“啧，便宜他了。好了，兄弟们，我们一起吃了他，我喜欢紧致一点的肉，我要他的心脏。”
咔嚓——
盛之遥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在被摧毁。他从未想过，才过去四天，有些人类已经觉醒了兽性，开始学会吃人了。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从喉咙里泛滥，盛之遥感觉自己要被恶心吐了。但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就算呕吐，最多也只能吐出一些水。
盛之遥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首先人类吃人真的太可怕，指不定他就会被吃，虽然他的体脂率很低，没有多少肉，但不保证大家饥不择食；其次他的计划是找到大海，而不是去吃人，所以和对方结盟的可能性也是0。他现在还是一个人，不是一只野兽。
在绝境之处，人类会出现抱团情况。
但这种抱团往往是因为人性之恶才聚集在一起的，他们会为了共同的利益去侵蚀弱小，然后平分那些可怜的成果。
盛之遥自觉自己做不了吃人的人，并且他也不想被人吃掉。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快速找到大海，发现有机物的存在，然后唤醒大家的人性。
想到这里，盛之遥迅速沿着河边向前跑。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倒霉，或者是其他原因，突然，他踢到了一颗碎石子。碎石子在空中扬起，然后啪嗒一声，落在了河水里。
如此突兀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那些正在吃人的野兽。
他们一双双窥探而又贪婪的眼神瞬间投放过来，顿时，窥探消散，只剩贪婪。
——这是一个极其漂亮的东方人。
那些野兽们不约而同的想，自己刚刚得手的人肉也太恶心了，而那个东方人，怎么看都很美味。
一些野兽们舔了舔自己嘴角的人血。
盛之遥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不对劲，他感觉自己被当成了猎物。二话不说，盛之遥立刻向着河流流逝的东方不断狂奔。
现在他的体力不是巅峰期，但他是地球上综合素质最佳的飞行员，经受过地球上最严苛的体能训练。即便是饿了四天，但在求生意志的驱使下，他的爆发力也远超常人。
盛之遥发了疯一般的沿着河流逃窜，他踩过稀碎的沙砾，踢飞过半大的碎石，跨过约过半人那么高的石块……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他要活着，哪怕是在寒武纪背景下，他也要像一个人一样的活着。
忽然，额头撞上了一个坚/挺的东西。
连续不知道跑了多久现在又低血糖又高反的盛之遥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面庞的高大男人。
“你是？”盛之遥真的感觉对方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
对方的面容露出一丝惊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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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盛之遥看向对方，依然没有一丝记忆，但总有些莫名的熟悉。
总感觉见过，但想不起来他是谁。
对方已经又开口了：“你跑的很快，后面有人在追你吗？”
“有人……”
盛之遥觉得不太准确，吃人的人，应该已经不算人了。
于是他换了说辞：“他们在吃人，然后看到了我。”
“没事了，我在这儿，没人可以吃你。我保护你。”
对方解开自己的风衣，裹在盛之遥身上。
盛之遥再次问：“你到底是谁？我觉得你很眼熟。”
对方帮盛之遥系着扣子，垂着眼皮，语气轻而淡：“在您20岁生日那天，是否收到过一个仿生人？”
盛之遥顿住，看向对方。
对方也坦坦荡荡地站着，任由他的目光打量。
仿生人的个子很高，肩膀也宽，他的风衣裹在盛之遥身上，盛之遥能明显感觉到宽松。
他的长相也很符合国人审美，五官硬挺，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不深情，但神秘。
盛之遥没有见过仿生人睁开眼睛的样子，但是，从其他外观上来说，这个仿生人确实是他认识的那个。
“我想起你的脸了，你叫什么名字？”盛之遥问他。
说完这些，盛之遥觉得自己这算不算问的很冒犯？
于是他提前道歉：“对不起，我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语气可能会冒犯到你。”
“没有冒犯到我。您可以叫我蓝鲸。”对方回答。
“现在是……怎么回事呢？这里几乎没有有机物。”
盛之遥说着，又向后看，太阳西沉，天色逐渐变暗。没有人追过来，他先松了口气。
“现在是寒武纪，陆地上还没有生命的存在。”蓝鲸解释：“这么说对您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确实是这样，由于战争和资源过渡开发，宇宙重启了。现在地球重新到了寒武纪。”
不知道是这四天的砖红色无机荒漠过于震撼，还是刚刚人吃人的现象太过离谱，盛之遥居然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需要自己想清楚这件事，他需要时间。
“我的衣服口袋里有蛋白棒，如果您需要，拿出来就可以吃。”蓝鲸又说。
盛之遥伸手摸着风衣口袋，里面有一个圆柱形的盒子，两根手指那么粗。他拿出来，借着天际最后一丝余光，他看清楚了，那是一个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漂亮的盒子，工艺水平不属于这个时代。
“我有三个问题。”盛之遥握紧蛋白棒的盒子，看向蓝鲸。
蓝鲸看了看天色，回他：“可以，但天黑了，在外面会比较冷。您可以跟我回去吗？”
蓝鲸用了“回去”这个词。
很好，盛之遥的问题变成四个了。
盛之遥跟上蓝鲸，问他：“我跟你去哪里？”
蓝鲸回答：“我们仿生人的城邦，浮空城。我带你过去，那里还有其他人类。”
蓝鲸的个子比较高，步子也跨的比较大，他走了两步，然后放慢脚步，和盛之遥并排行走。
盛之遥问他原来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我，还有那些已经不算是人的人类，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按照顺序，我应该在好几亿年之后存在。”
蓝鲸给出解释：“人类是陆地上最复杂碳基生物，一个人体身上富含大量的微生物。我们认为，如果有人类来到寒武纪，可以加速生命大爆发。不过，也请您放心，无论带到这里有多少人，我们仿生人会赡养人类一生。”
“……”
这个理由过于匪夷所思了。
于是盛之遥决定问第二个问题：“你们是谁？”
“我们？”
蓝鲸停顿片刻，决定给出一个听起来较为合理的称呼：“我们是负责赡养地球和人类的……管理员吧。”
盛之遥心中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地球，果真是一个巨大的鱼缸。鱼死了，水臭了，重新换一批就是。
盛之遥很久没有再说话。
蓝鲸决定主动问他：“那么，您的最后一个问题呢？”
盛之遥拿起那根蛋白棒：“它是什么做的？”
“海底的一些蠕虫、奇虾，还有一些海藻。”
蓝鲸回答之后，他又再次强调：“我们会竭尽全力赡养人类，保证人类需要的物质需求。”
“人类不属于这个时代。”盛之遥回答之后，他把蛋白棒交给了蓝鲸。
蓝鲸拿着蛋白棒底部扭了两下，像扭动唇膏一样，一截浅绿色的膏状物体露出来。
“吃吧，你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下去了。”蓝鲸说。
蛋白棒有着浓郁的海的味道，这里的蛋白质来源都是海底那些生物，其余的就是一些藻类提供膳食纤维和维生素。不知道怎么加工的，但闻起来味道还不错，像海苔。
蓝鲸猜测盛之遥会喜欢这个味道，他把蛋白棒递到盛之遥面前。
因为身体的能量匮乏，盛之遥本能的要伸头去吃，但他忽然感觉，自己这样真的很像一只猫。
于是盛之遥拿过蛋白棒，决定自己亲手拿着吃。
蓝鲸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动作对男性来说很冒犯，盛之遥抬头看他：“你做什么？”
蓝鲸一脸正常：“帮你清理你头发里的碎屑。”
盛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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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空城，是一座巨大的、悬浮在空中的城市。它离地表大约半米左右，占地面积不算太大，上面凸起一些只有一层楼那么高的平面建筑，能容纳一千左右的人在这里生活。
如果有一个人站在远处高耸的峭壁上，浮空城就像一枚别在暗红色荒漠的银色徽章。
盛之遥跟着蓝鲸来到浮空城。
看到浮空城，盛之遥不禁对这样的基建设施表示赞叹：“你们的文明令人羡慕。”
蓝鲸不动声色地“嗯”了声，然后又补充：“我们不想破坏地球目前的无机环境，所以选择了磁悬浮技术。人类的生活污水算是一种有机物，我们会定期把这些生活污水排放到大海，这样还能促进大海里的微生物进化。”
盛之遥没说话。
蓝鲸的话再次提醒了他——现在地球的主人是蓝鲸他们，而包括人类在内的地球上的一切，都是需要被赡养的低等物种。
盛之遥有一点心理上的难以接受。
由于是深夜，进入浮空城的大门此刻已经紧闭。
蓝鲸上前，轻轻一跃，跳上了浮空城。浮空城银色的大门上，出现了一块十四寸大小的屏幕，紧接着，是机械女音——
“您好，这里是浮空城。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23点整，先生，您是什么原因现在才回来？”
蓝鲸意简言赅：“捡了个人。”
女音欢快起来：“噢~那真是一个好消息！海豚医生今晚还没有睡，您可以带您的人类去海豚医生那里做一个全身体检。祝您的人类身体健康~”
女音的话音刚落，嗡的一声，银色大门缓缓向上升起。
蓝鲸扭头，向盛之遥伸出手：“跟我回去吗？人类。”
盛之遥认为蓝鲸这句话问的挺多余的——
他身上穿着蓝鲸的衣服，刚刚吃完了一支蓝鲸给的蛋白棒，然后一路跟着蓝鲸来到浮空城，现在蓝鲸问他愿不愿意。
“……”
于是盛之遥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手放在蓝鲸的手心上。
盛之遥的第一反应是，温热的。盛之遥心想，他们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拥有和人类如此相近的体温？
蓝鲸的力气很大，盛之遥刚跨上浮空城一只脚，整个人就被蓝鲸提了起来。
重心不稳，盛之遥摔在了蓝鲸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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