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至少哥哥……哥哥一定平安。
时声颤抖着想,抱着头希望自己能快点入睡,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可他没有等到噩梦醒来。
他被蛮横地抓起来,拖进狭窄拥挤的车厢。
那些人骂骂咧咧,说逃走的小兔崽子一定会报警,他们要快一些转移。
转移,去更人迹罕至的地方。
时声终于生出了迟来的勇气,一口咬住那人的手。
趁人吃痛松手,时声手脚并用地爬到车厢门边。
可用力推开门,凛冽的寒风和两侧快速倒退的景色让时声下意识停住了手。
“跑啊,继续啊。”车上的人哈哈大笑,“有本事你就跳啊!”
时声真的跳了。
他滚落在泥土里,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也顾不上,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往能看见光亮的方向跑去。
后面的人气急败坏地追上来,时声恐惧到极点,只能不断往前跑。
他们在漆黑的山路上追逐,眼看着时声就要被追上。
极度惊惧之下,他好像听见了汽车的声音。
远远的,有隐隐的车灯光越来越近。
从这个方向来的,只能是他们的同伙。
彼时还是孩子的时声,下意识地做了一个举动——
电光火石之间,他飞速捡起脚边的石头,用力朝那辆车砸去!
刺耳的刹车声中,时声再也忘记了对高处的恐惧,顺着旁边的山坡滚落下去。
而在他身后,以那辆车的司机的视角,并不知道时声扔过来的是什么,只下意识打方向盘急急躲过直面而来的黑影。
车与人撞到一起,将追时声的那人撞飞了出去。
时声趴在山坡下,害怕,疼痛,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同伙的痛呼声和谩骂声响了很久。
漫长到时声根本分辨不出的时间里,时声只知道自己要躲在夜色里,不能发出声响被他们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时声在极度紧张下进入了失温状态。
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一直到有人在哭着喊他的名字,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哥……”
可是,他好像喊不出任何声音。
*
那一晚,起了一场山火。
一切证据都被烧毁。
时声在首都的医院里醒来,他伤得很严重,大部分时间在昏迷,醒来后也不说话。
由于事情发生在别的地区,负责侦查的并不是首都警视厅。
并且,由于没有证据、也没有抓到罪犯,当地的警员甚至并没有将这件事上报到首都。
时父花了许多时间和人力去查,一切却指向了他无法招惹的利益集团。
真相盘根错节地流入了阴影中。
时父无法给两个年幼的儿子解释,为什么他无法找到坏人,帮时声报仇。
孩子的世界,不应该有这样复杂的东西。
他们只能极力隐瞒一切,隐瞒两个孩子曾经失踪。
甚至连时声在医院的抢救记录,都被时父找关系抹掉了。
不能让外人知道那晚他们抓到的小孩是时声和时意。
“没有办法,首要任务是活着。”时父紧紧抓着妻子的手,“你明白吗?”
时母只能哭泣,哀痛她年幼的孩子所受的非人的苦难。
从那之后,时声便再也说不了话了。
其实家人都以为是他不愿意开口,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用尽全力,他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开始整日地做噩梦,无声地哭醒。
时意每晚抱着时声入睡,又在半夜被做噩梦的弟弟一起吵醒。
“没关系,真的已经过去了。”他哭着紧紧抱住弟弟,“对不起,声声,对不起,已经没事了……”
可是时声忘不了。
忘不了被拉走,变得不成人形的小孩。
忘不了被抓回去时,那些人身上难闻的味道。
忘不了围在自己身边的黑影,和抽在脸上的鞭子。
忘不了自己扔出去的石头,导致了一辆车的损毁,和一个人的死亡。
噩梦中惊醒的时候,他流着泪艰难地在时意的手心里写:
“哥哥,我,杀了,人。”
“我是,杀人,犯。”
“你不是!”时意哭着安慰他,“那是坏人,不是你杀的,他本来就该死。”
可是时声无法从恐惧中脱身,噩梦折磨着他,让往日活泼的男孩一日日地沉默下来。
与此同时,他患上了惊厥的毛病。
他总是毫无预兆地开始头痛、抽搐,找不出任何可以治愈与预防的方法。
时意一刻也不离地陪着时声,也没有看见弟弟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时母推了所有应酬,寸步不离地照看。
就连时父,也三天两头在公事上请假,为时声寻找医生。
看不见希望的日子折磨着家里每一个人。
“怎么就吓成这样呢……”终于有一天,时母崩溃了,“明明小意就没事啊。”
时父那些日子苍老了许多,也感到疲惫:“这孩子,就是胆子太小,你看看其他家的孩子,哪个像他这样经不得一点风浪。”
可生活总是要过下去。
况且,不能让别人发现时家的异常。
时意被强行带回了学校,为了孩子的安全和一些别的原因,时父对外宣称小儿子身体不好在养病。
时家秘密地请了一个又一个医生,花了许多年,时声才渐渐地好转。
到嫁进卡洛斯之前,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发过病了。
曾经来过时家的医生说,时声几乎已经好了。
几乎已经好了。
第057章 仇恨
莱恩刚当上元帅、建立银河骑士团的那一年,曾雷厉风行地出动军队取缔了一个非法利益集团。
帝国这几十年来都算不上太平,各种势力在黑暗中盘根错节。
但下方地区的秩序需要得到清理,民众的安全需要得到保证。
军部与警视厅联手,进行了一场举帝国上下之力的肃清行动。
以畸形秀为首的边缘表演形式被叫停,他们救出大量被迫表演的小孩和动物。
其中有一个手与脚长在相反位置的小Omega。
他走路的时候,大腿之下是两节手臂,用手掌支撑着身体。
军部的心理顾问与他交流,他已经只会说零星的单字。
他似乎还畏惧火焰,看见小小的火光就吓得尖叫。
顾问叹息着说,真是可怜的孩子。
伊莱恩站在远处看他,不知为何想起了时声。
送来的消息说,时声这一年一直在家里养病。
不知道那孩子好一些了没有。
忙完这边的事,紧接着他便要带着新成立的银河骑士团上战场。
伊莱恩挑了一些礼物,叫人和许多营养品一些,以时家某个远房亲戚的名义送去给时声。
骑上机械战马离开首都时,伊莱恩莫名想起了那个用手掌走路的畸形孩子。
青色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银河骑士团的徽印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那一时刻的伊莱恩并不知道,那在偏远地区流行的畸形秀,曾与他牵挂的时声有着怎样的交集。
*
“声声!我是哥哥!”
意识到那边的不对劲,时意强行让机器人使用程序开了门。
时声蜷缩在地毯上,手脚已经开始止不住地抽搐。
时意几乎是扑过去,用力按住时声的四肢,可疼得失去意识的时声根本无法受他控制。
担心弟弟在疼痛之中会自残,时意急得脑内一片空白,也不受控地泪流满面。
“别怕,声声,是哥哥,不是别人,没有坏人……”
“逃出来了,你已经逃出来了!”
可是没有用。
“啊……啊……!”
时声的喉咙中发出痛苦沙哑的哭叫,常年无法发声的声带让他的声音如指甲划过木板一般刺耳。
“声声!”
为什么……
时意心痛得快要死去。
当刚被伊莱恩叫回来时,时意甚至并不能相信时声在卡洛斯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的弟弟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明明弟弟的苦难应该已经结束了啊!
时意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用力抱住弟弟,时声却挣扎得更厉害了。
一只手按住时意的肩,将两人分开。
时意还没反应过来,弟弟就被人从他的怀中抢走。
“他需要安抚。”伊莱恩的声音很沉,时意注意到他抱着时声的手很用力,“劳烦出去。”
空气中都是弟弟的信息素味道。
时意注意到伊莱恩来了之后,弟弟抽搐的弧度小了一些。
他迅速抹了一下泪,咬牙出了卧室。
*
等时声再次平静下去陷入沉睡,伊莱恩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从时家父母那里得知的过去,令他心中充满了快要破土而出的杀意。
伊莱恩用力握了一下手,又缓缓松开。
这只手,能拿起帝国最好的剑,能抱起时声。
可他的爱人,还是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受到了伤害。
伊莱恩从来不是一个会被仇恨裹挟的人。
可此时此刻,Alpha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恨。
床上的时声忽然动了一下。
伊莱恩瞬时抬起手,送进时声胡乱挥舞的手中。
睡梦中的时声抓住了伊莱恩的手,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安定下来,而是流了满脸的泪。
伊莱恩一点点擦去时声的泪水,罕见地没有开口安慰。
他知道时声此刻听不见他的话。
清醒时,Omega甚至不敢见他。
金色的眸子如有大雾笼罩,伊莱恩就这样长久地让时声握着手,静静地坐在床边。
直到窗外由暮色迎来了天光。
*
时声醒来后,在漆黑的卧室内发了很久的呆。
随后他缓缓下了床,走到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躺着伊莱恩送给他的花瓣,和一颗丑陋的贝壳。
真的很平凡,很不值钱的礼物。
可时声觉得,这好像就是他自己。
很丑很丑,发病的时候更丑。
早知道还会这样,就不想尽办法嫁给伊莱恩了。
时声吸了吸鼻子,有点想哭,但这一次却没有流泪。
他怎么这么大意,就因为几年没有发病,便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可是痛苦的记忆来得就是这样毫无征兆,没有一丝预料。
那以后呢,以后他又怎么保证自己不会突然发病,不会被所有人看到自己的丑态。
不会给伊莱恩丢脸。
时声垂下眼,贝壳破碎的一角划进手心里。
原来美梦是会醒的,而噩梦始终如影随形。
*
时声不见了。
时母被时父搀扶着,柔弱文静的贵妇人跑得鬓发都乱了,脸上满是泪。
“我的声声……他还生着病,他能去哪儿呢?”
时父脸色铁青:“谁知道会去哪儿!这要是在外面发病了可怎么好!”
同样聚在大厅里的尤弥安和林赛闻言对视了一眼,都不自觉地皱起眉。
比起时母的担心焦急,时父好像更多的是生气。
“总是这样,还以为这些年能有些长进!”时父抱怨着,“总是要人去找、要人着急!”
“够了吧?”尤弥安忍不住开口,“现在不是应该赶紧找人吗?他还生着病呢。”
时父挥挥手:“您有所不知,他那也不算什么病,就是自己想不开!”
时母转头骂他:“怎么能这样说呢?声声就是病了!”
“是病医生怎么治不好?就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才让全家都跟着一起受折磨,要是像小意一样胆子大些,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他就是病了!”时母哭着强调,“声声是正常的孩子,他只是病了!”
一边哭着,手下一边用力掐着时父的胳膊。
时父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小心地看一眼在场的卡洛斯们。
林赛似乎没有听懂,尤弥安却猛地沉下了脸。
小少爷生起气来罕见地和伊莱恩有了几份相似,他站起身,冷冷道:
“二位也不必在这里发疯了,我要出去帮忙找人,你们自便吧。”
“还有,时声现在是卡洛斯的人,有没有病都是我们的事,你们也不要操心了。”
小少爷头也不回地走了,林赛也转身跟了出去。
时母擦了一把眼泪,放开时父的手:“无论如何,我也要先把孩子找回来。”
时父忍了又忍:“他说的什么话,这些年时家难道亏待小声了?将他关在家里,不也是怕他发病!”
“够了!”时母破天荒地喊了一声。
时父一顿,震惊地看着妻子。
时母捏了捏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匆匆走了。
偌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下了时父一人。
时父来回走了几步,重重叹息一声。
往事化作了如影随形的黑影,将他已隐隐开始佝偻的身体淹没。
*
手环打开又关闭,一张投影照片反反复复地出现在眼前。
时声坐在礁石上,自虐一般不断打开这张照片。
那是一张,由未知发信人发过来的照片。
时声猜测,或许是季随——也不知他在警视厅怎么还能给他发照片——但时声想不到别的可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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