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接过陈木几次,但照陈木要求,冯悦山不敢开太近,星开除了匡成海,有几个高层也是认识他的,被看到陈木不好解释,冯悦山理解,都是开到下一个路口处,给陈木发个信息,他步行五分钟就能到。
但今天不一样,冯悦山就大喇喇等在正门口。
这几天他琢磨了很多。
冯悦山思考问题习惯从自我出发,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又特别在意面子,之前面对陈木的拒绝,他一觉得丢脸就冷处理三天,等信心汇聚了再来,可这样不对,冯悦山惊觉,他一厢情愿地捧着真心,也不管陈木有没有手接,就那么毫无顾忌地往人怀里塞。
昨晚睡觉他又梦到了陈木,对方在拒绝他的告白后,眼中满是滚.烫的哀伤,隐藏期间的千言万语,在一遍遍的无声诉述下,终于在冯悦山心中清明起来。
冯悦山降下车窗,手肘撑在沿框上,视线很安静。
六点刚过,陈木就走了出来。
他戴着墨镜,稍微遮掩了一下,今天是浅色薄款毛衫搭配一条卡其色休闲裤,头发自然舒张着,那种静默又沉稳的底色,瞬间吸引了冯悦山的目光。
其实喜欢陈木,对冯悦山而言是件丝毫不用耗费精力的事情。
一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子,撒欢奔跑着,他吹着小风,时不时看沿路花开,但再美再动人都不足以令他停留,直到单薄的脊梁随着时光流逝变得宽阔,他渐渐看到了除了玩乐以外的其它东西,他挑起肩上的重担,内里趋向于稳重,抬头望向远方时,突然看到了一棵树。
那或许是万顷林木间,比较平凡的一棵,但冯悦山就是喜欢,他想让对方于自己脚下的土地内扎根,守护着那些破烂结痂的枝叶,重新焕发生命力。
这对冯悦山而言,是一件很酷且充满期待的事情,单是随便一想,就能让他的一颗心变得飘飘然。
这种感觉像是冯悦山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哪怕被拒绝后的挫败,都带着种披荆斩棘后的痛快,他就是如此直白地喜欢着陈木。
那就是他的树,冯悦山心想。
嘀嘀嘀——
冯悦山按响喇叭,陈木似有所感,朝这边精准看来。
冯悦山冲他扬眉笑了笑。
陈木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又赶忙止住,四下看了看,然后手背朝外,冲冯悦山轻挥两下。
冯悦山摇摇头。
冯少指了指星开大楼,又非常有力地指了指脚下的地方,意思是你不来,我就不走,一会儿让星开其他人看到了,我可不管。
熟悉的酸涩攀上心扉,陈木不懂明明冯悦山都已经放弃了,怎么又信心百倍地来了。
身后响起喧哗声,短短的一瞬间,陈木心绪翻滚,那些被自己刻入骨血的警告,规矩,所产生的束缚越来越弱,最后真正落入心底的,是冯悦山肆意含笑的模样。
那般骄傲金贵的一个人。
陈木的脚步终于动了。
第一下很僵硬,好似腰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拖拽着,可陈木的身形越来越快,越来越稳,最后走到冯悦山车边,拉开副驾的门,坐上去关门一气呵成。
冯悦山嘴角疯狂上扬。
“你没吃饭吧?我请你吃饭。”冯悦山说完不等陈木回话,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你怎么……”陈木想板着脸来两句,却听到冯悦山正轻轻哼着小调。
他突然就不想说了。
“中餐还是西餐?”冯悦山问。
陈木轻轻叹气:“我都行,随你。”
一切都在脱轨,陈木能清楚感觉到,他都上来了,再说划清界限的话,那是假清高。
冯悦山带陈木去了朋友开的中餐厅,环境很好,不用担心隐私问题。
“墨镜摘了吧。”冯悦山坐下后说。
陈木依言摘下墨镜,嗓音轻轻的:“找我什么事?”
“你不戴墨镜好看。”冯悦山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
陈木指尖好似被狠狠烫了一下。
说不过,从小闯祸不断,要求不断的小少爷,嘴巴甜的不是一般,只是这些年能让他如此对待的人少之又少,于是只剩下桀骜不驯。
冯悦山像是没注意到陈木僵住的神情,自顾自说:“你不讲了吗?恋爱不成也是朋友,朋友间吃顿饭,不用非得有什么事情吧?”
那明明是……
陈木嘴唇嚅动,却没说话。
那明明是给彼此留有体面的客套话,按照冯悦山的脾性,不成就是陌路。
冯悦山没让服务员插手,亲自烫好碗筷杯子,摆放在陈木面前。
陈木宁可他不给自己好脸,此刻的滋味,让陈木觉得好似踩在钢丝绳上。
饭菜上桌,陈木吃的食不知味,他总担心冯悦山会突然石破天惊地来句什么,在他越发敏锐的神经上蹦迪。
但意外的,冯悦山话很少。
一顿饭吃得相安无事。
结完账从餐厅出来,天都黑了。
夜风夹杂着些许水汽,空气闷闷的,似乎要下雨。
这家餐厅不在高楼大厦中,坐落于一片别墅区周围,平地起建,门口两侧栽满了长竹,此刻竹叶轻声飒飒,冯悦山转头看向陈木,“刚才不说话,是为了能让你吃一顿好饭。”
陈木:“……”
“陈木。”冯悦山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温度:“我们在一起吧?”
虽然早有预料,但心脏还是快速抽搐了一下,似乎跟从前不一样。
陈木攥紧掌心,强压下慌乱:“冯少,你不要这样……”
“我就要这样。”冯悦山打断,他难得对陈木展现出强势。
从前每一次冯悦山表白,或漫不经心或神色认真,都卡在一个不惊到陈木的“度”,但此刻,冯悦山一步越界,沉甸甸的阴影就落在了陈木身上。
第230章 山木(七)
冯悦山觉得,继续“温柔”下去不行。
他将陈木逼至角落,再不猛攻,等待他俩的就都是死胡同。
“陈木,你拒绝了我三十二次。”冯悦山嗓音发沉:“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打住,你别跟我讲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就实实在在给我来一句,真不行,我放弃。”
陈木眼底闪过茫然,实实在在的?身份差距,地位差距,全部实实在在啊。
“你喜欢我吗?”冯悦山突然来了句。
陈木稍稍瞪大眼睛,比起拒绝的理由,一句“不喜欢”好似成了压在灵魂上的重量,唇齿都被封住。
陈木眼睁睁看着冯悦山瞳孔中一点点迸发出光彩。
而比起冯悦山的高兴,陈木心中溢出些许类似于绝望的情绪来。
“冯少。”陈木哑声。
冯悦山有种风声都被定住的错觉,他屏息凝神:“你说。”
“你记不记得,有次在华金盛酒店,你陪你父亲跟合作商见面。”陈木嗓音透出些疲惫。
冯悦山依稀记起这么一档子事,“嗯,怎么了?”
“你们站在走廊聊天,回音大,能听清,当然,我不是故意偷听,那天我陪投资商吃饭,赶巧。”
冯悦山点点头。
陈木:“你的父亲很爱你,也很器重你。”
冯悦山没懂,但也顺着陈木的话:“是,我们家庭关系很和睦,我还有个亲弟弟,回头带来给你瞧瞧。”
陈木摇了摇头:“冯少,你父亲说,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你成家立业,还说楚总找到共度余生的另一半他很欣慰,却还是想你能为冯家添子添丁,你喜欢我,我感觉得到,可喜欢之后呢?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喜欢’跟‘不喜欢’那么简单,你明白吗?”
冯悦山将陈木这番话过了几遍,神色一点点冷下来,跟着,他轻嗤一声,“你不如直接说,我冯悦山行事全凭心意,不计后果,一旦被家族阻拦,我有无数种选择,而你几乎没有选择。”
陈木将头偏向一侧,轻轻“嗯”了一声。
冯悦山气笑了:“陈木,在你心里我到底多没担当啊?”
“不是……”
“三十二次!我跟你强调这个,不是想彰显自己多么多么执着,而是这三十二次告白,我没有一次让旁人知道,除了怕给你造成困扰,更多的在于,我冯悦山这辈子,就想凭借自己的能耐,一心一意追求你。”冯悦山立于凉风中,字句逐渐急切起来:“陈木,我们不谈喜欢,只谈真心,如果不是真心,我大可闹得人尽皆知,就像你说的,你跟我的差距在这里,我有的是办法逼你就范,可我做了吗?”
“我没追求过谁,也没表白过谁,但我可以学,陈木,我做到这个程度,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陈木轻轻眨了眨眼。
“意味着我可以做到全部!所以家族,地位,你所担心的这些,在我看来全都不是问题。”
长久的沉默下,陈木开口:“冯悦山,我不知道你,但我遇到的九成事情,都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
冯悦山:“可我想怎样,就一定要怎样。”
陈木苦涩地勾了下嘴角。
就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冯悦山心头忽然不可遏制地刺痛起来。
陈木的顾虑、担忧,戒备,乃至于这些年生活打磨后的酸楚,倏然间具象化。
冯悦山来前一直在想,他要怎么做,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正好一辆出租经过,冯悦山伸手拦下,他一手护在陈木后背推着他上前,一手拉开车门。
“你回家。”冯悦山低声说。
陈木一下子用力扳住车门,愣愣看着冯悦山,如果这是他们最后的告别,那么不该是这样,太冷漠了,是给予温暖后,更深渊化的冷漠,陈木无法接受。
他眼底的仓惶让冯悦山深吸一口气,“在家等我。”
我以后对他说话要更耐心一些,冯悦山心想,他从前因为尊重很少触碰陈木,此刻却揽住陈木的后脖颈,让人一瞬间靠向自己,两人的呼吸同时全乱了。
冯悦山继续:“我说我们在一起,你还没给我正式回答,留着答案,等我来找你,嗯?”
这句话无异于惊涛拍岸,陈木的坚持被碾作齑粉,长风骤起,飘飞的雨点落在脸上,却激起心底的灼热,在这样的注视下,鬼使神差的,陈木轻轻点头:“嗯。”
冯悦山笑了下,他俯身送陈木坐上去,两人分开的时候,唇瓣不动声色蹭过青年的发顶。
直到车子开出去老远,陈木才回过神来。
他的叶子在叫嚣着舒展,那是惊雷过后,春雨的气息。
陈木认真感受着掌心的潮热,窗外的灯光从他眼角掠过,留下点点湿润。
陈木短促喘息了一下,然后低头将脸埋进掌心。
要如何告诉冯悦山,关于那些从来不敢奢求的未来,他偶尔大胆地想一想,都心魂颤栗。
他还会回来。
指缝间露出陈木幽沉的目光,一点星火在最深处势不可挡地烧了起来。
等他回来,就答应吧。
即便结局不尽人意,也算是一次成全。
冯悦山被某种东西催促着,他开车快而稳,直接冲回了老宅。
“您回来了。”路过的保姆打招呼。
冯悦山笑着点头致意,将高高抛起的钥匙一把攥进掌心,脚步更快。
冯父听到动静转过身,神色如常:“回来了?”
冯父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剪刀修剪花枝。
下一秒,冯悦山行至面前,“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咔嚓——
一株顶好的枝条被失手剪掉。
冯父:“你……”
冯悦山又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冯父差点没端稳茶杯,他一把老骨头瞬间绷直,狐疑地打量着冯悦山。
“闯祸了?什么级别的?你先说来听听。”
“您不爱听的那种级别。”冯悦山跪姿端正笔直,单看身形就是个“大孝子”,但神色却写满了“决然赴死”,那叫个慷慨无畏,感觉天打雷劈都不会动摇:“爸,我骗了您,其实我有喜欢的人,只是一直没追到,人不答应,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您得帮我,为冯家开枝散叶的重担,我是没戏了,但是您还有周周,实在不行,您就当我是个白眼狼!家法伺候!”
冯父:“……你说慢一点!”
第231章 山木(八)
十分钟后,冯悦山仍旧端端正正跪着,只是换了个地方,在沙发跟前。
而冯父坐在沙发上,终于喘着气喝完了一杯茶。
冯父虽然退居幕后,也不再年轻,但能以一己之力创下顶天国际,脑子是非同一般的好使,但此刻,冯父感觉脑袋里运作的某颗螺丝应该是生锈了,导致他想问题时不时卡顿两下。
哦,简单来说,冯悦山偷偷喜欢了一个人。
冯悦山刚才生怕冯父听不清,在不问自招的情况下,讲了很多详情。
“叫陈木。”冯父缓声开口:“目前签约星开传媒,是个三线小明星?”
“三线不算小了。”冯悦山皱眉:“他演技很好,以后肯定是一线。”
冯父一口气差点走岔。
“你这副白给不要钱的样子像话吗?”冯父嗓音压下,稍显浑浊的眼中透出摄人的精明,他单手按在茶盖上,紧盯着冯悦山,好似一旦听到不想听的,就能将这茶盏扣上去。
换从前冯悦山见亲爹这模样,早就闪现溜了,但现下他仍旧后背笔直,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
无声而压抑的沉默在父子两人间散开,这算作冯父的又一次警告。
玩玩可以,但是闹到明面上,就是不成体统。
“爸。”冯悦山突然开口:“我知道您怎么想的,也知道我突如其来这一遭,是踩在您底线上了,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可以说二十多年来,从来没这么动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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