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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近代现代)——白芥子

时间:2024-07-06 10:43:00  作者:白芥子
  “你——”
  “之前我妈说爷爷你年纪大了管不了我,她知道你更知道,你们现在确实没法再管我,就算你对我再不满,再不能接受我喜欢男人,我也不会改。”
  梁瑾冷然抬目,眼里有着鱼死网破不顾一切的狠劲:“我有软肋,爷爷你也有软肋,我的软肋是傅逢朝,你的软肋是格泰,你要是再敢动他,我不介意以牙还牙。”
  他爷爷一愕,不可置信:“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威胁我?我是你爷爷!”
  梁瑾无动于衷道:“你是我爷爷,所以这次我不会去报警,但下不为例,我不想气你,只是提前通知你,你要么放弃我将格泰交给外人,要是舍不得格泰改姓那就不要再给我找麻烦。
  “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梁瑾站起身,他爷爷喝住他:“你敢!”
  “没有什么敢不敢的,被逼到那一步了不敢也得敢,”梁瑾的嗓音变得愈淡漠,“你休息吧,身体才刚好点,别又犯病了。你放心,只要你不再打傅逢朝的主意,在人前我还是梁瑾,死了的人不会活过来,至少在无关紧要的人眼里不会。”
  离开白庄时又下了雨,冬日里的雨夹雪,格外冰寒。
  梁瑾撑着伞站在路边等车,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走出这里,那时的失魂落魄成了今天的彻底心灰意冷。
  他实在太累了,不知道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坐进车中,司机问他去哪,梁瑾疲惫靠在座椅里看窗外,半日才给出反应:“随便转转,走到哪算哪吧。”
  车开出去,闪烁车灯逐渐没于纷洒的雨雪里。
  梁瑾靠着座椅没动,耳边不时有嗡鸣声,也许是下午那场事故留下的后遗症,他不想去医院。
  熟悉的街景掠过眼前,不知不觉间车又开到了当年出事的那个路口。
  梁瑾的眼神动了动:“在这里停车。”
  他走进电话亭中,拿起话筒时,指尖也在微微颤抖,拨出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传来傅逢朝的声音:“哪位。”
  梁瑾在这一瞬间失语。
  傅逢朝听着电话里隐约的呼吸声,耐着性子等那边回答。
  他忽然想到什么,点开通话记录往前翻,找到了半年前那个深夜打来的那通电话,跟今天的果然是同一个号码。
  “傅逢朝,”不稳的电波里终于传来梁瑾略哑的声音,如同穿越了时空,来自十年前傅逢朝错过的那通来电,“我在松河路的电话亭,你能不能来接我?”
 
 
第38章 我是梁玦
  挂断电话后梁瑾靠在电话亭里,放空心神发呆了很久。
  太过纷杂的思绪理不清索性什么都不想,沉默看向外头的世界。
  这个时候他忽然开始回忆从前。
  当年那场车祸发生的第三天,傅逢朝曾经来过梁家,请求见他最后一面。
  那时家中管家得了他爷爷吩咐将傅逢朝挡在门外,而他藏在房间落地窗的窗帘后,看着傅逢朝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哀求——他很想出去将人抱住但不能,他们隔着一道门各自崩溃,直到那个人死心离开。
  那之后的第二天他剪短了头发,戴上眼镜,换上他哥哥的衣服,更换了户籍身份证和所有能证明身份的证件,真正开始学着做梁瑾。
  他只有三天的时间,必须在那场葬礼上骗过所有人,骗过傅逢朝。
  那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三天,亲手将自己的人格一点点碾碎,重新拼凑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他无数次想放弃,也想一死了之,身边人却一遍一遍提醒他不能,他欠了梁瑾一条命,不还清楚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梁瑾。
  他的确做到了,在那场葬礼上除了知悉内情的家中长辈,没有人怀疑他不是梁瑾,连傅逢朝也是。
  那时傅逢朝眼里的灰败哀色在那之后的很多年,是他一想起来便会痛彻心扉、无法解脱的枷锁。
  傅逢朝问他梁玦是怎么死的,他只能以意外搪塞,心虚让他不敢面对傅逢朝的眼睛,在傅逢朝和其他之间,他最终选择了放弃傅逢朝。
  葬礼结束的当天,他飞去国外,真正开始自己的“新生”。
  那是一段极其痛苦的过程,他必须不断逼迫自己去学习那些他不擅长也没有任何兴趣的东西,去和不属于他的人际关系打交道小心翼翼不能露出马脚,去磨合适应去不断改变自己。
  哪怕磨出血、折断骨头,也只能咬牙坚持,为了让自己变成更像梁瑾的梁瑾。
  这十年他在梁家人面前其实一直做得很好,无论是他爷爷还是他妈,至少面上挑不出他任何一点错。
  再没有人提起梁玦,人人都以为他是梁瑾、梁瑾是他,他是梁家唯一的长孙,肩负家族责任和格泰的未来。
  如果不是傅逢朝回来,他连自己都骗了,当真以为他能做一辈子梁瑾——其实不能。
  在傅逢朝也说要忘了梁玦时,他便知道他装不下去了,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傅逢朝放弃梁玦、试图对别人表露好感,哪怕那个人是作为梁瑾的他自己。
  如果傅逢朝也不要了他,他可能真的会变成一个疯子,或者死去。
  外面的雨夹雪逐渐转变成一场纯粹的夜雪,梁瑾站在这一方逼仄里,透过模糊不清的玻璃门偶然窥见一缕光,眨眼即逝。
  困于玻璃器皿里的蝴蝶渴望着格子之外的世界,他也一样,在这样的晦暗里安静等待着那个人来接他离开。
  傅逢朝来得很快,车灯落近,划破黑夜阒寂,逐渐映亮了梁瑾眼前的路。
  傅逢朝撑着伞自车中下来,停步车边抬头,依旧是那样藏了万千复杂的漆黑眼眸,静静看向他。
  他们隔着一扇玻璃门对视,梁瑾抬起的手按在门上,他按得格外用力,如他内心剧烈的挣扎——那样地渴望走出去,走出这座自十年前起便将他困于此的囚笼,真正到了这一刻他依旧胆怯,犹豫不决。
  傅逢朝并不催促他,也不肯过去,就站在车边等。
  梁瑾的眼睛有些难受,耳朵里仍有杂音,五脏六腑一起被攥住,却不是疼,窒息的感觉比单纯的疼痛更让人难熬。
  在濒临死亡之前,那道门终于被推开,他也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几步的距离,他乘风雪而来。
  走至傅逢朝身前时,梁瑾几乎站不住:“我……”
  傅逢朝什么都没说,神色如常,抬手按了一下他的背:“上车。”
  坐进暖气充足的车里,身体里凝固的血液重新开始流淌时,梁瑾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打颤。
  他靠在座椅里,浑身力气都像被抽干,一个字也不想说,更说不出来。
  “难受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到了叫你。”傅逢朝道,随口的一句话,听不出其中情绪。
  梁瑾点了点头,疲惫闭眼。
  傅逢朝回头看他一眼,踩下油门,加速驶入黑夜里。
  梁瑾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依旧在车中,窗外是比先前更森冷的夜。
  傅逢朝在他身边抽烟,他有些恍惚,看了看腕表,快九点了。
  前方只有一盏不甚明亮的路灯,隐约映出附近房屋的轮廓。
  梁瑾稍稍坐直身,哑声问:“这是哪里?”
  “华扬从前尝试开发的一个度假山庄,没有做起来,后来便荒废了。”傅逢朝捻灭烟,淡声解释。
  梁瑾依旧混沌的脑子思考不了太多,只记得从前是有听人提过,早年华扬也想涉足度假酒店的生意可惜没做成,他们投资的第一座度假山庄酒店似乎是在隔壁的地级市,后来变成了傅家自己家中的私庄。
  是这里吗?
  离开临都上百公里的距离,傅逢朝下午说的要带他去的地方难道就是这里?
  “……为什么来这?”
  傅逢朝不回答,只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梁瑾确实饿了,他还没吃晚饭。
  傅逢朝道:“进去吧。”
  梁瑾跟着下车,夜色太暗,灯火寂寥,他也没心情欣赏周遭景致,径直进门。
  偌大别墅里只有他们,一楼的餐桌上摆着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晚餐,却不见任何帮佣的身影。
  傅逢朝随手脱下外套,回头见他神色不自在,示意他:“先去吃东西。”
  饿过头了其实也吃不下什么,诸多心绪积压在心头,更叫人食不下咽。
  梁瑾感觉到胃部一阵不适,放下筷子。
  傅逢朝坐在他对面又在抽烟,在吞云吐雾里一直盯着他,眼皮耷着,眼底情绪难辨。
  “不吃了?”傅逢朝的嗓音略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梁瑾踟蹰问:“你不吃吗?”
  傅逢朝看着他,半晌才说:“先前吃过晚饭。”
  梁瑾点头,不尴不尬的对话,好像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傅逢朝忽然问。
  梁瑾的嘴唇动了动,他想好好跟傅逢朝聊一聊,想认真诚恳地向傅逢朝坦白道歉,祈求他的原谅,却又觉得今夜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他的脑子还很乱,耳朵里不时有杂音,情绪也不稳,怕说错话,怕表现得不好不能让傅逢朝满意。
  “能不能……明天再说这些?”他问得很犹豫,只希望傅逢朝不要又生气。
  傅逢朝的目光凝住,直直看着他,梁瑾有些难受:“我……”
  “随你。”傅逢朝扔出这句,抖了抖烟灰,不再做声地继续抽完了这支烟。
  吃完饭,傅逢朝先起身。
  “去外面走走。”
  出门梁瑾才发现这座山庄确实很大,但也空旷,处处冷寂萧条,仿佛世外之地。
  脚踩在枯树枝上,不时吱呀作响,是黑夜里除风声外唯一的一点声音。
  夜雪已停,寒意依旧彻骨。
  “傅少,我们去哪里?”梁瑾实在不舒服,很想找个地方继续睡一觉。
  傅逢朝停步回头看他,瞥见他被寒风吹得微红的眼,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梁瑾说不出来,也不想让傅逢朝知道自己下午又遇上了交通事故,轻微的脑震荡过两天就能好,他不想小题大做。
  傅逢朝盯着他眼睛片刻,抬起的手插进他发间:“打电话的时候还叫我的名字,现在又改口?”
  梁瑾又问一遍:“我们去哪里?”
  傅逢朝收回手,插回兜里:“去看夜景。”
  山上有个小型通用机场,停机坪停着一架Kodiak100,已在此等候他们多时。
  先前那场雪不大,并不影响飞机正常起飞。
  登上飞机时梁瑾有些犹豫。
  “不想?”傅逢朝偏头问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飞机推出跑道,在尽头起飞。
  雪停之后浓雾渐散,霍然开朗的视野下,是被都市夜火点亮的山川河海,纵横交错的光带晕散成片,如同一幅巨大的璀璨画卷在脚下缓缓铺展开。
  他们逐渐远离城市,往更远一些的海岸飞去。
  梁瑾有些眼晕,闭目靠着座椅背,心神飘忽不定。
  “以前生日怎么过的?”身边傅逢朝忽然问他。
  梁瑾睁眼,神思慢了一秒,回答:“很久没过过了。”
  “为什么不过?”
  “……没什么好过的。”
  傅逢朝不咸不淡地说着:“因为觉得亏欠了别人,觉得自己不应该活下来,所以把这个日子也当做一个赎罪的借口。”
  在心知傅逢朝已经洞悉一切后,梁瑾无法再争辩,他想解释,傅逢朝却不太想听,目光落向舷窗外停了片刻:“有没有兴趣玩一场?”
  梁瑾不明白:“什么?”
  “跳伞,”傅逢朝像是随口的一个提议,“夜间跳伞有尝试过吗?挺有意思的。”
  梁瑾几乎立刻就白了脸:“外面天气不好,很危险,你别去。”
  “我听说你以前念书时是跳伞协会的,有证吗?”傅逢朝自顾自地问。
  梁瑾听懂了他又是故意的,出口的声音极哑:“我没有,傅逢朝,你别这样了,不要去……”
  傅逢朝扔了一套跳伞装备给他,砸在梁瑾怀里,他下意识接住,又想扔掉,傅逢朝没给他机会,伸手过来用力拉开了他身侧的舱门。
  高空的低压冷空气瞬间灌进舱内,肆虐狂风呼啸,梁瑾的心率飙升,一转头就看到舱外近在咫尺的高空,无处不在的黑雾似魍魉,张牙舞爪随时能吞噬一切。
  极度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几乎被钉在了座椅上,死死攥住安全带,脸上的血色迅速流失,嘴唇被他用力咬破,喉间发出的只有嘶哑破碎的哀求:“关门,傅逢朝你关门……”
  傅逢朝欺近,一只手停在他颈侧,轻抚着上面因为紧张和惊惧而凸显的青筋,缓缓问:“你在发抖?”
  梁瑾闭起眼,眼角甚至逼出了眼泪,他的大脑已经彻底无法思考,头晕目眩、呼吸中断,也许是脑震荡的后遗症,也许是过度的恐惧,让他几欲作呕。
  他不断摇着头,在傅逢朝另一只手握住他时本能地回握上去,死死抓住傅逢朝的手,流着泪的声音哽咽,从胸腔间勉强挣出,又一次重复:“关门……”
  几秒钟的僵持,漫长得仿佛几个世纪。
  傅逢朝紧盯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这样的梁瑾可怜又可恨,折磨梁瑾并不能让他痛快,他心里的难受和煎熬不比梁瑾少一星半点。
  “唰”一声响,舱门重新闭合。
  风声和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一起被隔绝在外,机舱内的冷空气逐渐消融,梁瑾依旧在发抖,抓着傅逢朝的手不断收紧指节,几乎掐进他血肉里。
  “睁开眼。”傅逢朝压低嗓音。
  梁瑾的眼睫颤颤巍巍的,被泪水彻底浸湿,狼狈又无措。
  “睁开眼,看着我。”傅逢朝再一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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