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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观音(古代架空)——一枝安

时间:2024-07-06 10:40:29  作者:一枝安
  谢昀看得蹙眉,心中厌弃自己做不到无动于衷,却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去哪?”
  脚步一阵发软,朔月跌倒又爬起来,只是向前走去,并不回答谢昀。
  不能留在这里。要离开。
  刹那间,谢昀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日在山林别院见过朔月与林遐在一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朔月都不会投效林遐,更大的可能是奉谢从澜之命潜伏在林遐身边。
  既如此,他就不能让林遐发现自己早已经潜入过密道,见过了东方夫人。
  他要离开这里,给林遐留出收拾残局的时间,以作伪装。
  “林遐应该已经猜到你去过密道了,再离开没有意义。”谢昀沉声拦在他身前,“你冷静一点。”
  于朔月来说,此时此刻天下没有人比他更冷静。
  手腕被虚虚拉住,朔月挣开,继续固执而笨拙地向前走,踉踉跄跄,一步三绊,像是刚学会走路一样。
  那枚药提醒了他。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近。
  他不能留在这里,不能留在母亲身边,更不能留在谢昀身边。
  一步、两步……面前却忽然覆盖了一片阴影。
  朔月仓促地抬头,看见了本应在宫中的谢从澜。
  山林别院起火一事,谢从澜身处深宫之中亦有耳闻。他知道今日朔月又随林遐去了山林别院,故而赶来。
  少年抬头看他,眼中满是茫然和惊惶。谢从澜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温声道:“辛苦了。”
  不顾朔月的阻拦,他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谢昀。
  高高的一个黑影独立在山林中,好像雕像般无声静立。
  不料会在这里遇到谢昀,谢从澜当下扯出一个微笑:“昀儿,好巧。”谢昀不做声。
  彼时朔月脸色太苍白,那一刻他真的以为朔月会这般死去,以至于忘记了他们之间的那些往事——直到朔月走到谢从澜身边,谢从澜亲手替他披上大氅,动作温柔细致得像是做过了几千遍。
  那边两人在说话,相隔不远,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陛下怎么来了?”
  “听说山林别院起火,你又在这里,来看看你。”谢从澜温声道,却又望了望谢昀——谢昀回之以漠然神色,“他怎么在这儿?”
  “我也不知。”朔月摇摇头,“我们走吧。林遐那边……”
  “不急。”谢从澜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道,“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想杀我呢。”
  轻轻一语,如雷在耳。
  朔月正要说“陛下多虑了”,右手却被人轻轻捉住,五根手指被温柔又强硬地掰开,塞进一把匕首。
  耳边传来不容置疑的声音:“不是你说过的吗,为了契约。”
  指节处大大小小的擦伤一直没痊愈,无意识地握住刀刃时,依次迸裂。
  刀握在掌心,朔月向谢昀的方向走去,如同一只被操纵的魂魄般游荡过去。
  谢从澜的问题久久在耳边回响,警钟般提醒了他——却不是那句契约,而是旁的。
  谢昀为什么会在这儿?
  脚步倏然顿住,他想起母亲的话。
  她祝福自己和谢昀,无比确信地说,谢昀会原谅你的。
  她……她是不是把自己要死去的事情告诉谢昀了?她是不是让谢昀以为,自己的背弃是因为自己?
  朔月静了静,继续向前走去。
  他感念母亲的苦心,但不愿意这样做。
  他不奢求谢昀的原谅,如果谢昀愿意原谅自己,那也应该是不受任何欺瞒、完完整整地知晓事情真相之后的事情。而不是在母亲构造的谎言下、在自己将要死去的威胁下,被裹挟着、推动着原谅。
  两人相隔并不远,踏着满地枯草,朔月很快就走到了谢昀身边。
  一路上他都在组织语言,到了谢昀身边却不知怎么开口了。
  他下意识想掐一掐掌心,却只触碰到冰冷和坚硬,这才意识到手中还握着一把刀。
  那把刀自然不会再刺出去——在结束不死的生命之前,他的契约依旧不变,但唯一确信的一点是,自己不会伤害谢昀。
  至于一会儿要如何与谢从澜交代……朔月低头看了一眼刀。
  不知道谢昀愿不愿意将刀捅回来。
  他望向谢昀,试图挤出一个笑:“我……”
  我来告诉你,不要相信。
  剩下的话还在酝酿,朔月却陡觉手腕一僵——而后原本握在手心的刀脱手,由另一个人握着,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勉力挤出的笑还没来得及扬起,便已经僵在脸上。
  唇边缓缓淌下一丝鲜血,带来一点异样的触感。朔月惑然睁大眼睛,抬手擦了一下。
  惨白月光下,手背上的血显得格外艳红。
  一股难以言说的剧痛自心口传遍全身。
  在他面前,谢昀没有松开手,依旧稳稳地握着刀柄。
  心中泛起的冷意,早在瞧见那人手持利刃向自己走来时便已如寒冰一般。那刀折射出雪亮的寒光,明晃晃映照出自己的可笑和狼狈。
  他早该知道,自己那点善心在朔月这里太过多余。
  只是若他们还以为自己会像上次那样,不加防备、任人宰割,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朔月在剧痛带来的迷蒙中下意识去寻找谢昀的眼睛,好像风暴中的小舟在寻觅栖身的岛屿。
  最后他找到了,血色迷蒙中,那双眼睛平静地凝视着他。那是数九寒冬冰封的深潭,无声地告诉他,自己便是剧痛的来源。
  我……他颤抖着手握住刀锋,竭力张开嘴,但出口的只有流不尽的血。
  谢昀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微微俯身,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他们贴得很近,月光下二人的影子被拉长交错,好似春夜花丛下情人耳鬓厮磨:“你们若是还想重演上次的事情……”
  上次的事情……朔月被迫抬起头,但剧痛之下的身体支撑不住,只能由着谢昀按住肩膀,踉跄着跪倒在地:“我……”
  谢昀没有听他说话。
  他的面容没有一丝波动,手中的刀刃却递得更深,挟着一直以来所有的怨和爱,穿透胸膛。
  思绪混沌,朔月忽然想起私牢中的那一晚,自己亦如此将刀刺进了毫无防备的谢昀身上。
  今时今日,自己已经如此痛了,那彼时的谢昀该有多痛?
  刚刚他的眼里,是不是有不可置信?就像当初谢昀流露出的神色一般。
  好疼。好疼。血为什么一直在流。
  剧痛之下,他却又想起母亲。
  母亲已经离开了。母亲的药没有让自己死去。母亲大概还没有做完那些“会让谢昀原谅你”的事情。
  那就好,那自己就不必说了。
  刺这一刀,谢昀高兴吗?他高兴的话,自己也高兴。
  朔月尝试调动五官,弯着眼睛,弯着嘴角,让刚刚僵硬在脸上的笑重新扬起来。只是剧痛之下身体没有一个部位听他调遣,最后露出的表情滑稽又好笑,落在谢昀眼中,大抵与挑衅无异。
  朔月失落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气传入了谢昀耳中,令他身形一顿。
  朔月跪倒在自己身下,仰着头,黑润润的眼睛祈求一般看向他,是极其温顺乖巧的模样。恰如从前他们在天牢中初相逢,他也是这样仰头看着自己,攥着自己的衣袖,一遍遍地祈求让自己长伴陛下身边。
  只是与过往不同的是,他心口的位置正插着一把利刃。血自嘴角流下,抹得小半张脸都是血痕和泪痕,却又拼命扯着嘴角弯着眼睛,不知想做出什么表情。……好荒唐的一夜。
  谢昀静了静,抽出刀来,继而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第81章 了结吗
  这是朔月第二次离开谢昀。
  他跌坐在地上,茫然看向那个远去的背影。
  刀已经抽出去了,但血还在流着,那里好像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掏出了许多东西,一时半刻长不出能填满它的血肉和情感。
  失血的眩晕将他笼罩,他不知道自己的嘴唇已经苍白下来,只是失神地望向谢昀离开的方向。
  他……有高兴一点吗?
  朔月强撑着站起来,扯紧了破碎的外袍,试图将伤口和血迹牢牢捂住。
  谢从澜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有些担忧地问道:“伤着了?”
  他低声说不打紧,很快就会像往常一样复原。但那些血却好像不认同他的话,汩汩流淌着,好像要将身体里所有血都流尽似的。
  朔月没有提谢昀,也没有细说伤口的来源——毕竟谢从澜要听的从来不是这个。
  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他勉力打起精神,道:“我来时见过林遐,现在必得回去一趟……陛下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他不想让谢从澜知道母亲的存在和死去。
  “不必了。”谢从澜道,“朕方才已经派人告知林遐,朕已发觉你与林遐私下往来。毕竟你出宫数次,朕若全然不知,也实在太过荒谬。”
  “你闯进火场是听说朕前来附近,想要保护朕——纵然你与朕有不合,但契约亘古不变,你自然急着护朕周全。”
  一番说辞,自是周全。
  看到谢从澜出现后,这也是朔月的想法。
  “不论如何,我绝不会让陛下受伤。”——他曾在林遐面前数次重复契约,大约自己冥顽不灵的形象一直坚如磐石。
  山林别院门前,林遐看着替谢从澜传话的太监,淡淡地笑了一声:“还请公公替我谢过陛下关怀。”
  太监诺诺远去。
  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林遐含笑的神情冷下去:“去找那女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从澜站住不走,继续道:“至于你闯进火场的真正原因……”
  朔月的阻拦并没有效果,他早已看见了远处树下的女人:“那是谁?”
  明知故问。朔月情知瞒不过,默默应下:“她说……是我母亲。”
  谢从澜暗暗蹙眉,揽过朔月的肩膀,温声劝解道:“她出现得太过蹊跷,又对你心怀不轨,依朕来看,大抵是林遐诱骗你上当的手段。”
  “不过以后和林遐的往来还要继续,你且随我回去,将这烂摊子留给林遐收拾罢。”
  深夜的长安城,万籁俱寂,只有打更人的梆子笃笃地敲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的喊声,也渐渐隐入了曲折的街巷中。
  “谢……你怎么在这儿?”
  不知谁家房檐下悬挂着一串串干辣椒。严文卿偷摸往家跑,不料看见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他撑了撑眼皮,确认没认错,旋即一把把人拉进拐角:“你这身血……”
  “没什么。”谢昀突兀出现,神情却还算平静,甚至还要倒打一耙,“你怎么还没回家?”严文卿语塞。
  自打看见那封信后,他便急着去找朔月核实真假,只是一时热血上涌,走出二里地才想到此时朔月必然在宫中,深夜大张旗鼓进宫不便,只能将计划安排在明天早晨。
  折腾小半夜,眼下正要回府睡个回笼觉。
  只是信里那些话……如若是假那自不必说,如若是真……谢昀要怎么面对心爱之人必将死去的事实?
  严文卿头痛地揪揪头发,顾左右而言他:“深夜睡不着出来看月亮……你这么回事?”
  谢昀没去理会他拙劣的谎言——他看着严文卿,倏尔展眉,露出一个不像笑容的微笑:“了结了。”
  严文卿茫然地重复:“了结了……什么?”
  哐啷一声响,似是什么东西坠地。严文卿这才注意到那把刀,刀上血还没落尽——刚刚还攥在谢昀手里。
  谢昀扔下手里的刀,淡声道:“我和朔月,了结了。”
  严文卿一惊:“你……你杀了朔月?”
  “杀?”谢昀古怪地瞥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他那样的人,我岂能杀他?这会儿伤口都痊愈了罢。”
  ——听起来好像想再捅两刀。
  严文卿欲言又止,最终岔开话题:“那你……来我家睡一晚?都这么晚了。”
  “不必。”谢昀道,“我散散心,你回去吧。”
  严文卿没留下。他到底是严府长子,背着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荣辱和性命,与他见面已经极为冒险,谢昀亦不想让他被自己连累。
  今夜他本不想与严文卿见面。
  护城河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冰,似乎还能听到暗处水声潺潺。谢昀沿着护城河慢慢地走。
  他年少时被皇祖母压制,谢从清打压,日子过得艰难,便喜欢在护城河旁边散心。似乎走着走着,那些烦恼忧愁也都随着河水一去不复返了。他出宫的机会不多,每一次他都很珍惜。
  只是如今看来,都没什么用。那些烦忧沿着数年岁月绕了一大圈,又随着少时的波澜流了回来,更加沉闷而激烈地拍打心房。
  扑通一声,刀刃投入河水,荡起一阵淡红色的涟漪。
  一刀还一刀,算了结了吧?……
  谢昀闭了闭眼,不觉得痛快,只有疲惫铺天盖地。
  他一直说自己不怨,不怪,说服自己朔月就是这样的人。但哪里能真的无动于衷,哪里能真的把朔月当成陌生人?
  那是他孤单的生命里第一个全心全意站在他身边的人,纵然没有自保之力,但依旧固执地用脆弱的羽翼为自己遮风挡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朔月成了他的软肋。
  在最悲凉无助的时候他想到朔月,在最想一死了之的时候他想到朔月。如果自己不在了,朔月的处境该如何?未来的皇帝会像自己一样悉心对待他吗?如果他又沦落到从前那样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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