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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观音(古代架空)——一枝安

时间:2024-07-06 10:40:29  作者:一枝安
  严文卿以高官厚禄诱惑半晌,眼前的家伙却依然无动于衷,不免有些郁闷。不过大理寺少卿自有一番礼贤下士的风范,正欲再说两句,却有下属再度进来通传:“大人,您快些……”
  严文卿叹息自己又失去了一个看起来完全不需要工钱的得力属下,起身去迎那位宫里的贵人。
  宫里的贵人漏夜前来,已经屏退众人,毫不见外地占据了大理寺少卿的公案,随手拿起一本卷宗看着。
  看清那烛火下的面孔,严文卿心中一啧,旋即嬉皮笑脸地作揖:“陛下亲临,微臣三生有幸,大理寺蓬荜生辉哪。不知微臣何时有了这么大的面子能劳动陛下亲自吩咐?”
  那人合上卷宗,冷声道:“滚。”
  来人正是谢昀。
  他接到消息,说是朔月牵扯进了大理寺的案子。
  对于那个麻烦的小狐狸精——这是目前谢昀对朔月的代称——关于他是怎样脱离送殡的队伍,又是怎样背着别人进了大理寺,谢昀已经不想费神去管,只想赶紧把那家伙扔进宫里的角落关起来,免得惹出这许多麻烦。
  “有个十七八岁,叫朔月的。”谢昀言简意赅,一刻也不想在朔月身上多费笔墨,“他在这里?”
  严文卿眨眨眼:“哦?”
  严文卿此人,严家独子、谢昀伴读,自来便站在谢昀这一方,领着严家为着谢昀顺利登基出了不少力气,二人从少年艰难之时一路相伴,自然关系匪浅。严文卿又是跳脱肆意的性子,二人在一处时便甚少讲那些君臣之礼。
  半月前,京兆府尹收到一无名密信,言说长安城有僧人假借布施之名,明面上是在慈幼局挑选孩童入寺为僧,实在剖出孩童的心脏炼制长生不老丹。
  此言惊世骇俗,又暂无真凭实据,京兆府尹查办无力,便秘而不发,兜兜转转归到了大理寺,由如今的大理寺少卿严文卿负责。
  几日前,种种迹象表明,有孩童逃出了囚牢。
  严文卿追查踪迹时,在河畔遇到了朔月和出逃的裴玉言,才将二人带至大理寺审讯。
  “朔月么……他是国师给先帝寻来的,据说有些炼丹的本事,一直跟在先帝身边随侍,不知怎的讨了皇祖母的欢心,皇祖母要他留下。”谢昀捏捏额角,含混带过,编的身份倒是与朔月自己编的相差无几。
  他并不准备公开朔月的身份,即使他并没有谢从清那样将人圈养起来的心思。
  不管在什么时候,“永生不死”都是甜美的毒药,不知多少人为了它挖空心思上下求索,而对那明显毫无自保之力的朔月来说,有这样一层身份便如同婴儿怀揣重宝行于闹市之中。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少一个人知道,于他来说,也少一件麻烦。
  谢昀问:“他牵扯进慈幼局的案子了?”
  原来是先帝那寻仙问道求长生的大军中的一员,这便不奇怪了。严文卿点点头,将事情细细与他说来。
  末了,他道:“小小年纪能够尝毒已经足够罕见,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药的内容说的这么清楚。”
  谢昀握卷的手一顿:“……心脏?”
  “是。”严文卿亦是讶异,“若他说的是实话,那么若非天赋奇才,便是曾经见过这玉蟾丹,甚至亲手参与了炼制,否则实在难以解释。”
  依着谢从清的风格,大抵是后者居多。
  他究竟为什么要带一个这样的人进宫——谢昀只觉得头痛。
  “前些日子去鬼市走了几趟,确实有人借着长生不死这个噱头倒卖丹药,或多或少与那大悲寺的不由和尚有点关系。”严文卿又道,“大悲寺的不由和尚在外慈悲为怀,广布恩惠,在内倒是有些传闻,如今先帝仙逝,这些传闻也多起来。”
  谢从清最爱炼丹修道求长生,如今他不在了,众人正揣摩迎合新帝脾性,这些风言风语便多了起来。
  “说起这个,朔月确实天赋异禀。若案子查出来与他无关,不若与娘娘求个情,往后便留在大理寺?”
  谢昀像个念完经就揍和尚的恶棍,分外无情:“此事日后再说,先破案要紧。”
  离开前,谢昀又道:“这案子不讲什么刑不上大夫,更不必在意官职位分高低,涉及到的佛寺,也尽快整治。”
  先帝礼佛,佛教大盛,世人求佛,如酒徒渴酒,病患求药。
  又有祖宗成法,规定庙产可免交税金,许多农户便将自己的田地归入庙产,再按时向寺院交纳一定数目的银钱,便可以用比交税更少的钱来维持自己的田地。
  如今全国各地的寺院都在做这个买卖,以致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国本受损,利害不言自明。
  谢昀不信鬼神,亦不信长生之术,早有整治寺庙、肃清风气的念头,而今慈幼局一案便是最好的刀。哪怕朔月不在这里,他也要亲自与严文卿商议此事。
  严文卿微微肃容应是,瞧见谢昀大步流星的背影,不禁为那小朋友的来日哀叹几分。
  大理寺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年轻的内侍站在那里,模样清秀严肃,像是已经等候许久了。
  朔月略略认得眼前的人,叫做李崇,是谢昀身边贴身服侍的太监。
  朔月四下张望,却没瞧见旁人:“陛下来了吗?”
  他有些期待地等待着李崇的回答,李崇却避开这个话题,微微笑道:“陛下已然回去了,公子且上车罢。”
  “……这样。”朔月有些失望,却还是安慰自己,虽然陛下没来见自己,不过能为自己跑这一趟,往后应当不会再把自己赶出宫去了……吧?
  临上马车前,他脑海中闪过严文卿的神色。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在听到“心脏”二字时,严文卿脸上掠过的分明是震惊和愤怒。
  与裴玉言如出一辙,与谢从清大相径庭。
  可先帝分明说……
  朔月摇摇头,暂且压下满腔困惑,上了马车。
  不管怎么说,长明族与皇室的契约,还需要他履行。
  这是他从六岁开始,就深深植根在心中的信条。
  他不知道,背后的黑夜中,有一双眼睛正沉默无声地注视着他。
  【作者有话说】
  朔月:要回去保护陛下了耶!我超级称职!铁饭碗我来了!
  谢昀:裁撤铁饭碗,竞争上岗,从我做起。
 
 
第7章 自荐枕席
  谢昀童年艰难,少人服侍,便养出一幅冷淡疏离的性子,如今长大登基,便更觉得下人伺候起来繁琐不堪,往往是简单梳洗一番便打发人下去,只在殿外留几人守夜。
  今夜也是如此。
  数日劳碌,终于能寻个机会早些休息,谢昀正要脱衣,却蓦然发现榻上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人?
  一个……熟睡的人。
  十九年间,从未有人涉足他的床榻,以至于谢昀当即便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怀疑这是下头人献媚邀宠的法子,还在惊愕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之际,便发现那是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朔月。
  少年拢着半张锦被,堪堪盖到肩膀,一头青丝披散着,掩住半张秀丽面孔,呼吸均匀,面色恬静,显然已经睡着许久了。
  谢昀攥着帷幔的手指紧了又紧,做了数次深呼吸,才勉强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虽然他在皇祖母耳提面命下勉强接受了朔月留在自己身边,但是这并不代表堂堂天子愿意和朔月共享寝殿乃至床榻——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谁允许他进来的、又是谁允许他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自己的寝殿、睡在自己的床上——这些问题尚未得出答案,床上便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朔月睡眠很浅。
  谢昀掀床帐的时候,他便朦胧着睁开了眼睛。见是谢昀,还慢慢向里滚了一滚,给他留出足够大的空间。
  只是这一举动并没有取悦谢昀。
  攥着帷幔的手指缓缓松开,谢昀的声音冷若冰霜:“谁让你来的?出去。”
  朔月愣了愣,看起来比他还疑惑:“为什么?”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谢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神如刀,似要将他凌迟。
  良久,朔月疑惑的表情终于慢慢消融。
  少年像是终于开窍了一般,抱着那床薄薄的锦被从床上爬下来,规规矩矩地道歉:“陛下恕罪,我以后不睡在床上了。”
  到底是长明族送来、又得皇祖母看重的人,年纪又小,最主要的是偏偏生了副不死之躯,什么惩罚都不好用——谢昀无法多计较,面色稍霁:“这次便算了,下次再犯,绝不轻……”
  未出口的“饶”字被他吞进了喉咙。他眼见朔月把那床锦被抖一抖,铺到了窗前的地板上,而后躺了上去。
  月光静谧地落在寝殿里,朦胧照着朔月安宁的睡颜,也照着谢昀青青白白的脸色。
  朔月望向他,道:“陛下,您也睡吧。”谢昀睡不着。
  他的声音平静如故,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朔月。”
  “这……也是你遵循的契约吗?”
  月光洒落在地面上,朔月感觉不出山雨欲来的气氛,只是笃定地点头:“是。”
  从长大一点开始,他便一直这样守着谢从清,殿内的人对他习以为常,从不加阻拦,而今他只是像对谢从清一样对谢昀罢了,何错之有?
  何况,先前他以为谢昀不喜欢与人同床共枕,这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睡在地上,却不知谢昀为何还不满意。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因此不疾不徐地辩解道:“万一陛下遇到危险,我可以第一时间保护您。”
  谢昀反问:“危险?”
  “是的……”朔月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譬如伪装成太监宫女的刺客,饮食里下的毒药……”
  一件一件,都是谢从清教给他的,却被谢昀冷然打断:“朕不需要。”
  朔月的声音温温柔柔,却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执着和冷静:“不,你需要。”见鬼的契约。
  谢昀冷冷道:“契约要你自荐枕席,你也愿意?”
  自荐枕席——读书不多的朔月眨眨眼睛,结合谢昀的语气,奇迹般领悟了这个成语的含义。
  如果“自荐枕席”能改变这一局面的话,那么也未尝不可。这么想着,朔月扬起面庞,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如果陛下想的话……”
  “你做什么!”谢昀几乎是下意识向后一躲,弹起的瞬间撞到了头。
  朔月不料他反应这么大,眼神里满是无辜:“……自荐枕席?”
  迫于皇帝的威严,撞到头的谢昀没办法流露出任何一点吃痛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朔月的厌恶情绪更多了些。
  ——如今看来,不仅是痴拙愚笨,这更是只不择手段的小狐狸精!为了留在皇帝身边不择手段,分明已与谢从清苟且,又来引诱自己……
  谢昀按住嗡嗡响的太阳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这都是他那贪生怕死的父皇教给朔月的。
  一个六岁的孩子,被灌输了十一年这样的理念,早就深入骨髓。纵然最初是白纸一张,经过十一年的描摹,也早已不复昔日。
  他忙的很,无暇在意,更无暇纠正,当下只觉得烦躁,因此直接了当地截断了朔月的话:“谢从清教你的东西,别用在朕面前。”
  朔月张了张嘴:“可是……”
  “保护?”谢昀冷冷替他补上未尽的话,“你不通文墨不精武艺,哪里有本事保护旁人——不过是谢从清寻来的玩物罢了。”
  “他看中你长生不死的身份,从小将你带在身边,龌龊事做尽,可着自己的心意随意摆弄描摹你,却还告诉你‘能遵循契约守在天子身边,是无上的荣耀’,可恨你无知,连皮带骨被人吞了也不晓得反抗。”
  “时至今日,你也该醒醒了。”
  朔月愣了愣,望向谢昀的神色逐渐茫然。
  谢从清果然说的不错,谢昀的脾气……确实不算很好。
  虽然无端被责骂有些委屈,但他记得自己的职责,不会轻易赌气离开,只是挺直了腰板跪在谢昀面前,思绪飞转。
  虽然新天子的脾气很差,但……也不能就这么撂挑子不干,该守的夜还是要守。朔月自认问心无愧,跪也跪的不卑不亢,望向他的目光也全无惧意。
  从谢昀的角度去看,却只见一双点墨般的眼睛直直望着他。那样黝黑清澈,却又那样固执痴拙。
  看着便叫人心烦。
  谢昀扬声道:“李崇!”
  朔月小声回答他:“李公公风寒病了,娘娘让我过来的。”
  正因如此,这一路才畅通无阻,无人阻拦。
  好,很好。谢昀气了个仰倒。
  “就凭你方才的所作所为——如果你没有不死之躯,早已死无全尸。”谢昀寒声道,“即使你不会死去,也照旧会疼痛,皇宫里有的是法子折磨得你生不如死。皇祖母也不可能护着你。”
  他微微低头,冷冷凝视着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无情:“明白吗?”
  朔月愣愣地盯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恪尽职守,反而要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世道未免也太不公。
  谢从清只教他坦白赤诚、忠于天子,他也只知道忠于天子。因此他鼓起勇气,道:“不明白。”
  谢昀阴沉沉地注视着他,看起来想将他凌迟而死后五马分尸再将尸块喂狗——谢从清从没对他流露出过这种神情。朔月不怕死,因此面对谢昀冷意的神情,只觉得茫然和惊讶,不觉得恐惧。
  他分神地想,谢昀似乎与谢从清全然不同。
  谢从清痴迷于长生之道,而自己恰到好处地满足他的狂热追求。在跟随在谢从清身边的十年中,他进出乾安殿如入无人之境,早已习惯做一个忠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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