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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观音(古代架空)——一枝安

时间:2024-07-06 10:40:29  作者:一枝安
  庆元宫。
  风雨夜深人散尽,该是安歇时。
  朔月已然躺到了床上,一转眼却看见谢昀手里多了根扁平的长条木片。
  他奇道:“这是什么?”
  谢昀:“戒尺。”
  朔月隐约感觉不妙:“陛下,我困……”。
  “困了”二字尚未出口,谢昀掂掂戒尺,淡淡开口,“伸手。”
  朔月下意识服从了命令。——啪!
  戒尺落如骤雨。
  朔月吃痛要躲,但谢昀反应比他更快,一把攥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谢昀淡声道:“朕思来想去,不打一顿,总是长不了记性。”
  其实只打了两下,也没有多痛,但朔月莫名觉得委屈,一不留神就汪了眼泪。
  “哭什么?”谢昀的声音很平静,“方才一双眼睛都快掉下来了,也没见你哭。怎么挨两下板子就哭了?”
  朔月讲不清自己委屈什么,索性闭着嘴不说话。半晌才负气道:“陛下要打就打好了。”
  话说的厉害,白净的掌心颤颤巍巍地摊着,赌气一样。
  他经常受伤,但这种明显带着惩戒意味的打手板却是头一回。除了淡淡的刺痛之外,还觉得羞耻和委屈。
  而且打他的还是待他最好的谢昀。
  他犹不服气,声如蚊蝇地控诉:“刚才明明说好不生气了。”
  谢昀:“朕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打人?”
  “你不是说遵从契约,无条件服从朕?”谢昀挑眉,“朕想打就打,你有意见?”
  朔月瘪瘪嘴,掌心重新摊好。
  谢昀晃了晃戒尺:“今日朕若是不来,你当如何?”
  朔月犹豫:“抓住他。”
  谢昀挑眉:“你确定能?”
  朔月讷讷:“……”
  谢昀抬抬下巴:“手摊好。”——啪!
  心疼是真的,气恼也是真的。
  他打定主意要消消朔月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气焰,可现在眼前这人又太乖太听话,仿佛拿着戒尺的自己是个绝世恶人。
  “陛下,我错了。”——啪!
  “我以后再也不偷跑出去了。”——啪!
  “我以后……再也不随便拿自己的身体冒险了。”
  戒尺挥动的速度慢了一分,仍旧落下。
  “陛下,你打我几下都行,能不要赶我走吗?”朔月湿润着眼睛,像只淋了雨的小狗,“离开这里,我就无处可去了。”
  对着这样的人,纵有再多气,也是发不出来的。
  谢昀心头的城墙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最后那道戒尺终究没有落下。
  “……哭什么。”他叹声气,摸摸朔月的头发,“不赶你走。”
  便是朔月此刻要走,他也舍不得放。
  惩戒半途而废,两人躺回床上。
  “长生不死未必永远……朔月,你是一个人,不是神,也不是怪物。”谢昀声音有些叹息,“一个人,是不应该习惯痛苦和危险的。”
  朔月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盯着谢昀,更准确地说是盯着谢昀头上的墨玉簪子,讨账似的:“陛下,我要簪子。”
  “你刚刚答应过的。”
  “……”谢昀的感慨戛然而止,心道自己从哪给自己找了个祖宗,“大晚上的簪什么簪子,赶紧睡觉。”
  朔月直勾勾地盯着他,颇为难缠。
  “……”谢昀四下看看,总不好大半夜兴师动众地去开私库挑玉,只得冷着脸拔了自己头上的墨玉簪给他。
  朔月如获至宝,也不往头上簪,握在掌心来回摩挲,像是藏了宝贝的龙。
  “画像之事,我会派人去查。”谢昀道,“若真是你的族人,我必然寻来让你们相见。”
  朔月玩着簪子的动作停了停。
  “陛下,你放心。”
  谢昀一顿:“放心什么?”
  “就算真能找到我的族人,我也会留在陛下身边。”朔月侧过身子,认认真真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陛下的。”
  谢昀凝视着他,在那点墨般的黑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欺骗和隐瞒,所有的只有赤诚坦白。
  他偏要寻根究底,打破这温暖的意境:“若是你父母想你回去呢?”
  “我没有父母。”不知过了多久,朔月才闷闷地回话,“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又是哪里看来的东西,真是教坏了。
  谢昀叹道:“睡吧。”
  有关朔月父母的问题,绝不是谢昀空穴来风。
  谢昀曾问过朔月长明族的下落,问过他六岁之前的生活,朔月却总是支支吾吾,不肯将实情相告。
  前些日子,谢昀有心去寻朔月的父母亲族,如今查到的东西都写在了这张薄薄的纸上。
  他辗转再三,还是悄然起身,拿起了密报。
  【作者有话说】
  谢昀心软得一塌糊涂,似乎不太像一个皇帝。——总觉得进度有点慢,恨不得按头让他们马上在一起。但又觉得那样就不够纯爱了。
 
 
第40章 以我血肉,赈我饥民
  嘉熙三年,关中大旱,人相食。
  简简单单几个字,便是那段流离绝望的时光。
  朔月幼时的记忆是模糊的。
  他被关在地窖里,不时会有人拿着尖刀下来,剜去他身上的血肉。顿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敲打出低语。
  他是那个时候被发现的。
  在绿水村流浪多日后,他被饿极了眼的村民打晕,割肉而食,失去的骨肉却奇迹般重新生长。
  自此,他被关在了那户村民家中,成了会生长的粮食。
  他依稀记得草编小龙的做法,那是那户村民的女儿悄悄送给他的。
  刀子一遍一遍地落下来,皮肉失去又重新生长,他被淹没在淋淋血迹中,将那只草编的小龙拆了又编,编好后又再次拆开。
  在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光里,那只草编的小龙是唯一的玩伴。
  那一户村民由此度过了漫长的灾年。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他们称朔月为神灵的恩赐,是上天派遣的仙灵,专门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直到国师找到他,踏下层层叠叠漆黑的台阶,将血堆里的他抱起来,带到谢从清面前。
  随着新春雨水落下,大旱和饥荒渐渐过去,皇宫的城墙却不会坍塌半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世界上最毫无自保之力的孩子,成了最珍贵的商品,最终是天下之主获得了这一角逐的胜利。
  他从偏远饥饿的村野来到金碧辉煌的宫廷,成了皇帝身边静默柔顺的小观音。谢从清待他很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连亲生儿子也不及。
  身边琳琅珠玉、珍馐美馔。他问谢从清,问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不见,问为什么那些人没有这些东西。
  谢从清神情温和,眸光深处藏着幼年朔月看不懂的执念和疯狂。
  他说,你的父母配不上有你这样的孩子。
  他说,你不需要有父母这样的累赘,你有朕便够了。
  他说,好的东西,自然只能给配得上的人。好孩子,忘了那些日子吧,你天生就应该留在朕的身边,天生就该享受世上最好的东西。
  朔月的衣袖被卷起,只见一片光洁,丝毫看不出曾被生生剜下血肉的淋漓模样。
  谢从清朝他满意地微笑,随后递给他一根银簪。
  许是与不由和尚惊心动魄对峙了一整夜的缘故,朔月睡得不算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明晃晃闪着光的雪亮尖刀,时而是不由和尚尖酸刻毒的诅咒。……以我血肉,赈我饥民。
  密信上的文字几乎要将手指烫伤。谢昀紧紧捏着迷信,凝视着他。
  他翻了个身,宽松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段雪一样的手臂。那手臂光洁干净,没有任何疤痕,丝毫看不出曾被饿极了眼的灾民用刀生生剜下血肉。
  那户人家熬过了灾年,却没有敌过皇室灭口的刀剑。
  长明族唯恐朔月给族中带来苦难,因此才将他丢弃。
  他们唯恐朔月的长生之躯成为有价无市的商品,唯恐那些权贵之人为这点奇异的血脉将他们豢养,逼迫他们生育出如朔月这样的孩子,成为皇族权贵豢养的宠物——谢昀毫不怀疑谢从清会做出这样的事,毫不怀疑长明族人的担忧会成真。
  他陡然想起那只草编的小龙,笨拙又丑陋。他随口问朔月,在何处学来。朔月给他的答案很是含混:“小时候。”小时候。
  孤身一人四处流浪的小时候,被乡野人家囚禁在地窖里的小时候,被利刃挖出血肉养活村民的小时候。
  谢昀久久凝视着朔月,心中百感交集。
  难怪他那般惧怕黑暗。
  难怪……他会说喜欢皇宫。
  比起幼年时的经历,皇宫对于朔月来说,已经是极其安逸舒适的容身之所了——哪怕面对的是谢从清,哪怕三五不时面对封喉的毒药和刻入皮肉的银簪,哪怕终日被拘禁在小小宫室中当作宠物,从未自由。
  对于朔月来说,离开皇宫,或许不仅意味着失去契约,更意味着步入幼时不散的阴翳。……可他却一直在被自己向外扔,还因为担忧自己生气,独自一人面对那疯子一样的不由和尚。
  谢从清千百不好,却从没有逼迫他离开过,给出的靠山坚实有力。
  被赶走,不被需要,流离乡野,回到小时候的生活,暗无天日的地窖……
  他在自己这里,风雨飘摇。
  是自己……让他害怕了。
  谢昀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掠过一丝微微的疼痛。
  “你是怪物。”丰宁塔中,不由和尚笑容狰狞,“你之所以被长明族扔掉,就是因为他们觉得你是怪物,是累赘,你的父母认为你会给亲族带来灾难,会让他们成为皇室豢养的猪狗,宁愿把你扔在荒野,自生自灭……”
  不,我是神灵的恩赐。
  朔月心中轻声反驳。
  村人是这么说的,国师是这么说的,谢从清也是这么说的。
  可……可如果真的是这样,父母亲族为何扔掉了自己呢?
  丰宁塔一片狼藉,不由和尚的声音久久回响。
  朔月知道他的父母扔掉了他。
  他对父母没有印象,对“父母”这二字的理解,也仅仅限于流浪在乡野时,听到一对母子的对话。
  那时他才恍悟,原来自己也应该有一双父母。也许父亲会种田,母亲会织布,闲暇时带他去集市买新衣裳和糖葫芦。可是他没有。
  他出生时逢着荒年,没有人有精力收养一个陌生不知来历的孩子,他有意识的时候便在乡野中流浪,吃穿皆来自过路人们偶然的施舍。
  也许他的父母是想让他死的。
  离开乡野后的许多许多天,朔月穿着蜀中进贡的丝绸,吃着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突然蹦出了这个想法。
  正如不由和尚所说,他活在父母身边,会让他们恐惧。
  可惜他不会死。
  流浪乡野的时候不会死,被关在地窖里割肉的时候不会死,来到谢从清身边,以身试毒的时候也不会死。
  不管多痛,他都会好端端地活着。
  为什么呢?朔月迷蒙着想,永生不死……为什么父母会因为自己永生不死抛弃自己,而谢从清却又因为自己永生不死将自己留在身边?为什么他们有人说自己是怪物,谢从清却信誓旦旦地称自己为神灵?朔月不知道。
  “到时候你会被所有人觊觎,会过的比猪羊都不如,每日被关在地窖里割肉取血,哪怕是皇帝也护不住你……”
  “但是陛下会护住我。”
  朔月对不由和尚说,也对自己说。
  这个陛下,指的只是谢昀。
  谢从清经常微笑,但他怀里很冷。
  谢昀恰恰相反。……
  黑夜中,一盏灯火如豆。谢昀凝视着手中的密报,久久不语。
  半晌,他将密报靠近烛火。火苗迅速地吞噬了薄薄的字纸。
  【作者有话说】
  朔月有点点可怜。
  PS:换了一个新封面,自己写的自己做的!
 
 
第41章 你是长明族人吗
  不由和尚的生平,刑部已经调查的很清楚。
  幼时读书万卷,声名鹊起,被德高望重的去忧大师收为亲传弟子,然而却因痴迷长生之道为师门不容,独自来到长安,成为名满天下的高僧,做了许多善事,却信了孩童心脏炼丹可得长生的谣言,与慈幼局合作,害了不少孩子。
  后来,在谢从清遍访天下名士求仙丹灵药,他入了皇帝的眼,炼丹更加肆无忌惮,再也无需遮掩。
  他们挑选炼丹孩童的标准极其苛刻,往往时隔许久才会选中一名孩童。借着各种各样的由头,头顶着大悲寺高僧的名声,又有皇宫在幕后撑腰,官府中纵然有人察觉不对,也会被轻易弹压下去。昨夜流离慌乱眨眼便过去了,如若不看那一片狼藉的丰宁塔,事情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大悲寺中,火舌漫卷一切,昔日庄重威严的庙宇付之一炬,救苦救难的传说沦为笑柄。
  大理寺和刑部日夜缉查,查出了慈幼局与大悲寺勾结的真相,也找到了那些被埋入地下的孩童尸骨,血淋淋的心脏,尚未炼就的长生金丹。
  盛夏清晨,阳光尚未变得酷烈,朔月怀揣一枚令牌,站到了刑部的天牢门前。
  他与谢昀说,想来天牢看看不由和尚时,谢昀只沉吟了片刻,便给了他出入自由的令牌:“早去早回。”
  末了又冷不丁威胁他:“不准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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