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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嫌落水后(穿越重生)——今州

时间:2024-07-06 10:18:43  作者:今州
  顾小灯戚戚然,这都还未想到那些一直以来欺瞒与愚弄他的人,就已经心灰意冷地躲回了识海深处。
  他躲在自己的识海里吸鼻子,想像力丰富地想了一通醒来之后的数种生活,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蜷成一团,把自己吓得抹眼睛。
  他又累又害怕,心知外界是可怕红尘,越发想要昏睡不醒,也愈发想念养父和义兄起来。
  但耳边总有人在叫他,又闹又烦,又黏又膈,顾小灯对人世与世人的信任值正处在最低点,任这陌生人怎么说好话,他都不敢相信,躲在识海里一个劲地面壁。
  然而这陌生人越来越过分了,竟上手来搂搂抱抱,愈抱愈紧,还把苦兮兮的汤药递到他唇边来,顾小灯的意识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清晰,惧怕也随之上升。
  迫不得已地被捏醒时,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兜不住的眼泪开闸直淌,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耳边有个野兽似的可怕喘息声和叮叮咚咚的水滴声,像是一头流涎的怪物。
  他怕极了,一边试图挣扎一边呼救,长洛中人无一可信,呼救的便只是回不去的江湖,于是支离破碎地叫了又叫:“哥、哥,我要回家……我要当卖货郎,不当王府公子了……”
  腰身上搭着的野兽爪子又用了些力,简直想捏爆他,顾小灯不知这是什么品种的,风中微烛似地哆嗦,那野兽忽然将他塞进怀里,混乱的喘息夹杂着不成调的胡言乱语:“那我当货物,你先卖了我吧。”
  滚烫的水不停滴落到顾小灯的头上,直把他的长发浸湿。
  顾小灯的眼睛无法遏制地流着眼泪,糊得他睁不开眼,额头又异常滚烫,热得他如陷沼泽。刚才意识在识海里还能飘飘摇摇,此刻意识回到沉重的身躯里,便是一根手指都抬不起,只能任由不知什么人的摆弄。
  那人一直抱着他,虽然抱得紧紧却没有过分不适,盖因顾小灯高烧不退,只有这人是唯一的降温来源。起初顾小灯别无选择地贴着对方,只有哆嗦着的万丈惊恐,被抱了许久之后,他听到了耳边强忍着的哽咽,这才从惧怕变成疑惑。
  那哽咽声持续了很久,好像从他做梦时一直持续到他睁眼,这悲恸怕是比灵堂前的孝子贤孙都持久和稳定,呜呜咽咽得让顾小灯情不自禁地怀疑起来:不会真有人死了吧?
  耳边的哽咽声低沉微弱,续航颇长,声调颇稳,逐渐变成了催眠曲,顾小灯经不住,依偎着这不知名的大块冰块,愣是被催眠睡着了。
  *
  这一睡便是昏天黑地,顾小灯再醒来时,骨子里仍不减恐慌,眼睛先悄咪咪睁开一条缝,只见头顶竟是自己熟悉的学舍,脑子便激灵了些许。
  他猛咽口水,两手抓抓身下的褥子,手感正确,这才转着眼珠子去看周遭。
  真的在学舍。
  他疑心自己是在做梦,瞪圆眼睛环视周遭,看起来一切如常。
  暖炉里的炭烧得哔拨作响,小书桌上点着惯用的小香炉,案上的书籍纸笔摆放得整齐,正对的小窗严丝合缝地紧闭,堵住了外头深冬腊月的风雪——风雪不侵,年关在即。
  顾小灯缓了半天,大口深呼吸,抓着床沿奋力起身,头重脚轻好不难受,只撑起了上半身,还笨手笨脚地压到自己的长发,扯得啊呀痛呼两声。
  屋门登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奉恩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你醒了吗?”
  顾小灯结巴着大声回应:“我醒了!”
  屋门吱呀一声,槛外的奉恩和奉欢走了进来,着装一如既往,神情分毫不变,他们得体又不失动容地朝他笑:“公子醒了就好,你昏睡三天了,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顾小灯怔怔地看着他们:“哪里都挺好的……在这儿就很好了。”
  两人上前来照顾他,依旧默契十足,顾小灯刚醒来有些迟钝,尚未察觉他们身上遮掩的异样,只是风声鹤唳地压低声音,问:“我这会怎么在顾家了呢?”
  顾小灯额头还烫着,烧得脸颊粉扑扑的,有些迷茫地歪着脑袋看他们,不太清楚地听他们说话。
  奉恩将冷敷的柔软巾子轻轻绑到他额头上:“四公子当夜恰好在白涌山,听到你出事,便去把你带回来了。”
  奉欢则端着药碗来,眼角微红地不太敢看他:“公子不用怕,你不需要到二皇子那边去了,你只管安心地在家里休养,快快好起来,和大家一起过年才是。”
  “哦……”顾小灯慢慢地皱了眉头,“是森卿啊……”
  小窗外忽然传来声响,顾小灯草木皆兵,揪住被子往床里躲,大惊小怪地瞪着紧闭的小窗:“外面有人吗?”
  奉恩和奉欢忙小声哄他:“没有,不用怕,应当是窗台上的积雪掉下来了,不然就是小配在屋外撒欢。”
  顾小灯眼睛亮了一下,心里稍安:“一阵子没看到小配了,能把它牵进来吗?”
  “公子你还有些虚弱,怕小配闹你,要不明天再同它玩?”
  顾小灯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拍拍自己的脸,努力地摆出清醒的神情:“不虚不虚,我没事的。”
  奉欢便说他去将小配训一训,让它待会不要过于生龙活虎,免得闹坏了他。
  顾小灯抻着脖子翘首以盼,只是看着奉欢走出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一点奇怪:“咦?”
  奉恩忙问:“公子怎么了?”
  “奉欢好像结实了点?”顾小灯有些迟疑地用小手指挠挠眉毛,“不那么瘦了的样子。”
  “他……最近吃胖了。”
  “看起来更像是骨架长开了啊。”顾小灯无意识地揪出了一根眉毛,滚圆的眼睛看向奉恩,清澈地对着他左看右看,看得奉恩垂眼低头去。
  “啊。”
  “怎、怎么了么?”
  “好像没有了。”顾小灯凑近去看奉恩,指尖比划着,说话不太有条理,“风情,你们这儿的风情没有了。”
  奉恩身体一晃,恍然不知如何言说。
  他想起和奉欢一起初见顾小灯的场景,顾小灯那时也是歪着脑袋认真地瞅他们,半晌后摸着脑袋问他们,可曾是待过秦楼勾栏。
  他们少时以安氏罪人之身被罚没进官窑,浸润在里面长大,身上或许就浸透了顾小灯口中的“风情”,这种气质直到顾小灯坠水前都在,直到在这之后的七年里才逐渐消散。
  奉恩和奉欢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气质的变化,只是顺其自然地随波逐流过红尘,想来总有当局者迷,就有旁观者清。
  “挺好的。”顾小灯脸烧得有些难受,眯缝着眼睛缩回床里咕哝,“真不错,虽然我们只是一阵子不见,但感觉你们都过得很好。”
  奉恩嘴唇微张,一时喉咙里像塞了核桃,哽得心头发慌。
  不多时,狗叫声传来,顾小灯用手把自己的眼睛掰开一点,拍拍烫脸扒到床头去看,只见奉欢牵着套了止咬器的黑白色大狗进来,尾巴甩得像要上天。
  顾小灯懵了:“这哪里是小配?得是大配了!”
  奉欢讪讪地硬着头皮解释:“小配吃得有点多……公子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没谁制得住它,它成天在学院里撒野,本就是正在长身体的时节,于是就长成这虎背熊腰的模样了。”
  “是吗?干嘛给它套个面具似的东西?”
  “怕它乱舔公子你。”
  顾小灯手肘支在枕头上,伸出另一臂,小配小跑着上前来,湿润的狗鼻子隔着皮革质地的止咬器嗅顾小灯的手,吠叫声低沉,耳朵小扇子一样起起落落,套在止咬器和牵绳里重重地蹭顾小灯的手。
  这时顾小灯感觉到有股莫名的注视,手背起了阵鸡皮疙瘩,正待抬头张望,那被偷看的感觉就消失了。
  他这才低头去看小配。
  这进阶的大配两只前爪在床前不住踏步,像是要把前爪搭上床沿舔舐顾小灯的模样,奉恩按住它脖颈,奉欢也如紧张地拽紧牵绳。
  顾小灯伸手摸了它半晌的狗脑袋,才露出了一点笑意:“才一个多月不见吧,傻狗,真能长啊。”
  小配大抵是似懂非懂地听明白了意思,兴奋中夹了委屈,原地转了一会,猛地仰起狗头拱顾小灯的手肘。
  这一下力气不小,顾小灯一时不慎被拱得倒仰,撞着床头板便滑进了被窝里,既感到惊讶,又觉得好笑。
  奉恩和奉欢却是绷紧地把小配拽得离他远一点:“公子,还是先让小配下去吧,待你好了,想与它赛跑都不迟。”
  顾小灯还想再摸一会小配,开口却是连续两个喷嚏,只好有心无力地揉揉鼻子:“那好吧,我也得适应适应它,小配变得忒大只了。”
  奉欢赶紧匆匆地把大狗往外拽,小配一步三回头,明明是张狗脸,黑豆似的狗眼睛却露出类人的神色,泫然欲泣的深邃。
  顾小灯缩回被窝里看它出门去,伸着一只手朝它挥挥,它那垂到地面的尾巴尖才翘起来,配合着跳过门槛。
  然后顾小灯就听到小配咿咿呜呜的吠叫,听起来像是耳朵被揪住教训了。
  顾小灯有些急,扒着床沿往外小喊:“奉欢,你不是在打小配吧!”
  吠叫声低下去,奉欢窘迫地露出个脑袋,靠着门边道歉:“没有没有,公子放心吧。”
  “哦哦。”顾小灯又团回被窝里,抱着柔软暖和的大杯子眯缝眼,奉恩紧跟着换下他额头的巾子,又往炉里多添了炭。因为知道他不喜一个人,便故作放松地守在他床边。
  顾小灯眼皮烧得泛红,下巴都缩进锦被里,露在外头的鼻尖耸耸,又发现了一点小细节:“奉恩,屋子里烧过什么木头么?我好像闻到一点木屑味。”
  奉恩停顿一瞬,没想好怎么解释:“可能是……烧炭的底味,用料不够好,才让公子感觉刺鼻了。公子嗅觉还是这么灵敏,香炉都点着,你还能闻出其他杂味。”
  顾小灯团紧被子,侧脸不住蹭着枕头:“没有,就是觉得此刻能躺在这里好不真实,我都怕我现在是在梦里。奉恩,要不你用力捏一下我的脸?疼了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奉恩心道我怎么敢,顾家的主子此刻就在门外狗狗祟祟、虎视眈眈,我哪里敢造次。
  顾小灯无知无觉地说着话,途中点醒了自己,埋在被窝里用力掐了自己的腰身,登时疼得直抽气。
  奉恩也慌:“我还没碰公子,公子哪里不舒服么?”
  “肚子酸……”顾小灯哎呦着叫唤起来,皱着眉想扒开被子,“我看看怎么个情况。”
  顾小灯哼哼唧唧地想钻出被窝,这时奉欢又从屋外探进个脑袋来:“公子不用看!是淤青,药已经敷上了,你别扒,扒开被子受凉了就不好了。”
  顾小灯听话地窝回去,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是你们帮我敷的吗?”
  奉欢僵了僵,顾小灯眼里闪过苦恼:“不会是顾瑾玉吧?”
  屋里屋外登时一片死寂。
  顾小灯脸色瘪了,恹恹地提起被子盖过脑袋,躲进去闷闷地说话:“你们说是他带我回来的,那他人现在在顾家么?我正好有很多话想问他,他要是还忙,那就算了。”
  奉恩看奉欢,奉欢扭头小心地看屋外,躲在阴影里的某人半跪在地上捂住小配,僵化着,不知道怎么该不该冲到床前去。
  奉欢见状便朝奉恩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主动当起传声筒。
  奉恩低头问蜷在被子里的顾小灯:“公子想问些什么呢?不如先与我们说几声,或许我们也能解答一二。”
  被窝里的包子又把自己蜷得更紧,鼓成了更圆滚的一团:“我……真的不会再到高鸣乾那里去?”
  “当然不会。”奉恩斩钉截铁,“您安全了,往后更是。”
  “顾瑾玉保我的?”
  “呃,是的。”
  “他会因此承担什么后果,付出什么代价吗?”
  屋外阴影里,顾瑾玉听到这句话,心脏疯狂地鼓噪起来。
  他好关心我。
  好疼我。
  接收到眼色的奉恩委婉地转达:“也许有,您是关心四公子吗?”
  圆滚的被窝里传出小小的捶床声,声音断断续续:“我是想着,能不欠他就不欠,他是混账东西,亏欠混账,叫人生气。”
  竖着耳朵的顾瑾玉一动不动,木愣愣地半跪着,起不来了。
  “算了,还是不找他了。”
  他听到里屋里传来顾小灯轻声的叹息。
  “我既不想欠他,也真不想见他。”
  *
  顾小灯一旦生病就好得慢,此次外伤倒也罢了,但坠水泡了不短时间,风寒病得不轻,遑论还有颇受打击的心病,便足不出户、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学舍里养了十天。
  奉恩和奉欢都强忍着不过分注视他——世间竟有非神非鬼的奇事如此,有人一夜之间横跨七年岁月,一切分毫不改,落后于岁月,又领先于宿命。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足以沧海桑田,但足以改天换地。
  这七年里的顾家由旧到新再到旧,所有人都习惯了与顾琰在位时截然相反的日子,但在顾小灯昏迷的那三天里,顾家内部迅速调整,硬生生把日子扭转成了天铭十七年之前的高压模样。
  因这顾家的主人,那个在三天里疯疯癫癫的定北王说:“他很害怕。不要在他病没好的节骨眼吓到他。”
  于是众人围绕着东林苑连夜连轴转起来,被岁月磨砺了七年的故人们努力把自己变回当初的年轻模样和神情,原本忧心忡忡地担心自己变成熟的身躯装不好年轻样,但很快,奉恩祝弥等人互相审视,发现这并不难。
  顾琰在位时,顾家上空便像飘着皑皑阴云,求生于乌云密布下的人们皮囊年轻,神情苍老,相由心生,多数人就会过分地显老。
  七年前的沧桑精神,正好与七年后的身体面容相抵。
  除了顾瑾玉,块头大了一圈还能用和小配接近的借口糊弄,但气质着实是与当年不同,以顾小灯的敏锐,只怕一眼就能瞅出不对。
  顾小灯回来的消息被严密地封锁在顾家之中,就是顾家内部,知道此事的也鲜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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