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怎么细想都知道,在齐云眼里,他估计就是个行为奇怪言辞出格的绑匪。
柏若风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猛地走回去,一手撑在齐云身后的柱子上,俯视着他,“你不信,那我便证明给你看。我且问你,你小时候的奶娘是谁?”
“你小时候最爱的玩具在哪?”
“你小时候的玩伴又是谁?”
“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
桩桩件件,全是针对齐云儿时和少年时的记忆。
柏若风笃定齐云若是真失忆,铁定答不上来。而这些无法一一捏造的细节,就是突破口。
齐云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开口道:“本少爷半年前护驾失忆的事情,人尽皆知。你随便打听下就能知道,不要再乱费力气挑拨离间。”
看着齐云这幅软硬不吃的模样,柏若风真想揍他,捏起了拳头,又咬着牙放下了。
但真要动手了,估计再想齐云听自己的话就难了。
柏若风倒吸一口冷气,走去桌边,烦躁地闷了几杯凉水。
真奇怪。齐云歪了下头看柏若风,心想这人绑他不求钱财,反而叽里呱啦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双手被绑缚在后,见柏若风没发现,于是悄悄努力掰着绳结,发现这绳结牢固得很。
杯子大力磕在桌面上,发出响声,吓了正暗搓搓解绳子的齐云一跳,全身警惕。
“柏云起!”柏若风有些恼火地捏紧了杯子。
屋子里就他们二人,这家伙在喊谁?齐云莫名其妙看着他。
柏若风猛地回身,“我还能证明给你看,你不是齐云,你是我哥!”
齐云打了个哈欠,看猴子似的看眼前人,一副‘看你表演’的模样,可把柏若风气得够呛。
“啧。”柏若风看清他的不在乎,却不得不沉下气来,浅色的瞳眸一转,看向齐云被绑缚在后的双手。
柏若风思考一二,决定从齐云本身入手。他缓缓道:“你右手,食指和中指间有颗很小很小的青色的痣,你‘父母’肯定不知道,因为他们压根不是你的父母。你要是还不信,你去查查‘齐昭’。”
齐云眨了眨眼,他本想反驳柏若风知道他身上有痣是因为搜身了,但是没想到柏若风竟让他回去问父母。
这一时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柏若风再问:“你吃不吃茄子?”
话题转的太快,齐云愣住了:“什么?”
柏若风重复道:“你吃不吃茄子!”
齐云顿了顿,竟真的乖乖回答道:“我为什么不吃茄子?”
于是,柏若风满意地笑了。他理所当然道:“现在六月,茄子收获。你买些茄子回去煮。”
看着满面茫然的齐云,柏若风低声道:“你打小一吃茄子身体就不舒服,会吐。但是我打赌,你父母不知道,‘齐云’也不会吃不了茄子。”
“如果你去尝试了,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就吃个茄子而已。你不会不敢吧?”
激将法。齐云皱了皱眉,眸色微沉,他刚要开口质疑,唐言从门外跨进来,快速道:“公子,外面有一队人马直奔此处而来。”
柏若风头也不回打开窗,踩上窗沿,“我们走。”
唐言看了看被绑着动弹不得的齐云,“那大公子怎么办?”
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抓到的。
柏若风看了齐云一眼,正看见他面色复杂看着自己。柏若风掀唇笑道:“怕什么?那女人哪舍得伤他,倒是我们被抓住麻烦就大了。”
说罢攀着窗沿往上一翻,人就不见了。
唐言紧随其后。
一队人气势汹汹踹开房门,进门搜寻。
“齐侍卫!”领头的正是女帝身边的亲兵,他着急赶来给齐云松绑,边松绑边打量着他,又扫了眼大开的窗户,“可是有人要加害于你?”
齐云欲言又止,莫名不想让那人受牢狱之灾。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那人没伤他分毫也是真的。他换了个话题,转而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亲兵头子道:“是陛下,她担心你的安危,所以……”
所以让人带兵直奔此处而来?以往觉得甜蜜的事,如今齐云却头回感觉到了浓厚的被冒犯的不适。
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齐云带着一肚子疑惑回府,却发现护着他的暗卫已经换了一批,暗卫道:“他们办事不力,已经处置了。”
齐云点点头,往门外而去,那暗卫紧跟着他。
齐云揉了揉额头,忽然没了出门的兴致。脑海里一闪而过柏若风的话语,他指挥着人道:“本少爷想吃茄子了,你们去买些回来。”
“属下领命,还请公子在府内稍后。”
齐云在院内坐立不安,背着手走来走去,忍不住对着铜镜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人和他长得有几分相像,莫非是齐家流失在外的孩子?
他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晚间,齐府的桌上多了几道菜:红烧茄子,酱焖茄子,清蒸茄子,手撕茄子。
齐父抬着筷子,不知道夹哪一道,纳闷道:“怎么好端端的多了这么多茄子的菜。”
齐云并不想怀疑自己的父母,只是内心一直在游移不定。
他笑了笑,率先用公筷给二老夹了菜,“近日正是茄子收获的季节。你们忘了?我最喜欢吃茄子了,这不就让人买多了些吗?”
齐父齐母对视一眼,齐母一拍手,“哎哟!瞧我这记性,人老了还真容易忘事。既然云儿爱吃,往后府内多备些就好了。”
齐云筷子微顿,他放下公筷,假装不在意道:“说起来,爹,娘,我当年是为什么要改名啊?”
齐母的笑容渐渐消去,齐父轻斥道:“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齐母深吸一口气,眼眶红了。她忍了又忍,在齐父要说话的时候拉了下他的手臂。
凝滞的沉默让齐云心生不安,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齐母捏着手帕按了按眼角的湿润,开口道:“当然是因为‘齐昭’这个名字不好,祭司说这个名字福薄,容易英年早逝。所以去年你因为护卫陛下受伤时,我们就决定给你换名字。”
看着齐母悲伤的模样,齐云感觉到了愧疚,不再追问,“原来如此。”
他抬起筷子,夹了块茄子放到碗里,耳边竟又想起那人的话来。
——你打小一吃茄子身体就不舒服,会吐。但是我打赌,你父母不知道,‘齐云’也不会吃不了茄子。
齐云的筷子尖戳了戳碗里,把那茄子戳成烂泥。
古板威严的齐父皱眉,训斥着:“爱吃便吃,戳来戳去成什么样子?”
齐云停下了动作,齐母以为他不高兴,擦干净泪后拍了拍他手背,安抚着:“云儿别生气,他就这个模样,讨人嫌的很。”
齐云笑了笑,夹起一块送入口中。些微的刺麻感从舌尖传来,蔓延至整个舌面。齐云喉结上下滚动,硬是艰难地噎下了一口。
他等了等,觉得虽然有些不适,但是并没有那家伙说得那么严重,还能忍。
所以那家伙果然是骗子!
“来,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齐母给他夹了一大碗茄子。
齐云面色僵硬。
齐母疑惑道:“怎么不吃了?你不是最爱茄子了吗?”
“嗯。”齐云艰难地忍着翻滚的胃部,连说话都成了需要气力的事。他颤着手,拿着勺子挖起一大块茄子。
那家伙肯定是骗子!齐云生起闷气来,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他一口闷下半碗茄子。
就在齐母还在和蔼笑着给他夹菜时,齐云忽然反应极大地推开碗筷,他捂着嘴,弓着腰,站起来快步往外走。
齐母在身后疑惑地叫着他,齐父问他吃饭的时候去哪。
齐云都没有回答,他呼吸困难,心脏跳得极快,胃里翻江倒海,他挣扎着努力压下去,眼前却天地倒转,想要往前伸手扶住门,却按了个空。
他昏过去前只记得齐母的尖叫声。
醒来时,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床头。
齐云晃了晃脑袋,定睛一看,发现这人是秦楼月。
秦楼月给他理了理额前碎发,“御医说,你吃错东西了。”
齐云喉头不知为何梗着,说不出话来,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秦楼月好笑地敲了敲他额头,“让你贪嘴,你不能吃茄子自己不知道?”
齐云闻言,脑子像被打了一棒,整个人如坠冰窟,指尖都在发着冷。
“我……”他咳了两下,“怎么是你?我爹娘呢?”
秦楼月神情自若道:“朕怕你出事,把你接入宫好生照看,他们很放心你在朕这。”
齐云心情有些复杂,他看了看秦楼月,没有说话。
秦楼月捏了捏他的右手,似是安抚。
她起身,本欲离开,却又忽然倒退两步回来,对齐云道:“对了,最近京城有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因为兄长被人杀了所以到处认人为兄。你见到他了吗?”
齐云撑着床慢吞吞坐起身,靠坐在床头道:“我最近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家里,还真没见到这等奇人。”
秦楼月双眼微弯,温柔道:“是吗?那你大白天的去青楼,还把自己绑着做什么?”
齐云心里乱糟糟的,他不耐烦应付一直在试探的秦楼月,胡言乱语道:“楼里姑娘教我新鲜玩法。你派人来的阵仗太大了,把姑娘吓得以为是来捉她的,跳窗就跑了。”
“你去楼里找姑娘?”秦楼月变了脸。
不待齐云开口。她猛地上前,抬手钳住齐云的下巴往上一抬,满眼厉色,“是朕给你的自由太多了?让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头回见秦楼月对他生这么大的气。齐云被迫仰着脸看她,盯着冷怒的人一阵,忽然好奇道:“陛下,我在你这是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他以前不问,是因为秦楼月身份特殊,对他的好让他一度相信两人两情相悦。而且秦楼月说他们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非常人能比。
从未想过齐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秦楼月微愣,缓缓松开了手,没有回答。
齐云心慌意乱,自他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除了父母,就是秦楼月了。秦楼月的反应让他不安,他拧眉:“陛下?”
秦楼月回过神来,“你是朕的人。”她笃定道。
齐云还想追问,秦楼月已经转身离开了,“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别想再去青楼。”
门一关,亲兵尽职尽责守在了门口,层层守卫直通到宫殿之外。
这阵势,说是关押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都有人信。齐云合上了窗户,心乱如麻,不愿再想。他往软榻走去,面前却忽然落下个脑袋,吓了他一跳。
“怎么样?这回你该信我的话了吧?”柏若风冷不防从横梁上倒挂下来,
齐云瞪眼道:“怎么又是你!”
“我也不想来的啊。”柏若风翻了个身,轻巧落到地上,“这不是有个傻大哥被人软禁了,我才想方设法来救你嘛。”
齐云盯着眼前人一阵,绕过他去桌边坐下。
柏若风自来熟地蹭到桌边,给两人分别倒了两杯水。
齐云垂眸看着被推到手边的杯盏,冷不丁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看着面容苍白的齐云,柏若风开口道:“很简单,带你回家。”
齐云揉了揉鼻根,他对以前完全没有记忆,齐家父母不可信,眼前人更不可信。
柏若风伸手拍了拍他脑袋,跟拍一个小孩子一样。齐云反应极大,一下子甩开他。
柏若风怜惜道:“傻大哥诶,你知不知道你失忆是人为的?”
齐云不可置信抬眼看他。
柏若风说:“秦楼月以前在宗庙跟随大祭司修习炼药之术,你可知道?”
齐云自嘲一笑:“我失忆了。”他只不过是失忆,人还没死呢。怎么一个两个都把他当傻子糊弄。
柏若风摊手,无可奈何道:“你在北越这么些日子,总不可能一无所知吧?圣女保存的圣药是什么?”
齐云迟钝道:“好像是叫什么梦。”
“前尘一梦,会让人忘掉所有呢,用量再大点就能变成个痴傻疯子。”柏若风诚恳道,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食指般大的精致空瓶子,在手中抛着玩,一边把玩一边叹息,“咱兄弟两还真惨,都败在了这玩意上。”
齐云盯着那空瓶移不开眼,心下一动,开口道:“你既然知道那么多,又一口笃定我是你兄长,那为什么不想办法让我恢复记忆?”
难道是他不想吗?柏若风的笑容敛下,他顿了顿,空瓶也不玩了,塞回怀里,突兀地沉默下来。
看着他的模样,齐云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不说话?”
柏若风张了张口,“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能恢复记忆是因为有高人给了‘护身符’,而你、而你是……”
所以,齐云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变回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柏云起了。
齐云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跟我走吧。”柏若风顿了顿,“如果她真的为你好,为什么会给你用这种药?”
齐云说不出话来,他不记得柏若风,但脑海里尽是和秦楼月的回忆。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不信她,而去信一个才见第二面的人,“或许她有难言之隐。”
“还在为她说话。”柏若风对此并不意外。
这时候,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他们的身份了。若说他们是曜国的将军世家,出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柏云起怕是更不会听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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