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一段路你一个人怎么找?”
“别管我了。”
拐杖碰到了什么障碍,楚荆蹲下摸索,又一次失望地丢开手中的石子。
“楚荆,不过是一枚戒指……”
“不是的!”楚荆终于抬起头,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是你送给我的那枚!”
陆随藏着戒指的右手握紧藏在宽袖中,他突然后悔了。不该骗他的。
楚荆意识到自己迁怒于陆随,深吸一口气,背着陆随悄悄抹了一把眼睛,说:“抱歉,我把它弄丢了。”
“我曾发誓要把它收好,是我食言了。”
灯芯燃尽,灯笼快要熄灭,微暗的黄光让楚荆几乎看不清路上的石子,只能借着月色下的阴影,逐一用手摸排。
在地上蹲着的人突然身子一轻,整个人从背后被抱起来,灯笼掉在雪地上闪了两下,四周终于陷入黑暗。
“陆随,你放我下来!”楚荆手里拽着拐杖,在陆随怀里挣扎。
陆随沉默不语,三步并作两步把人抱回了大理寺。
“陆随!”
楚荆气极,又被陆随拦着出不了门,手上却突然多了一个圆环。
银戒完好无损地躺在手心,甚至不用细看,楚荆一摸便知是他那枚。
楚荆的脸一下就变了,明明是失而复得之物,心中却宛如冬日里的冰雪。
“我……”陆随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此刻看见对方沉默地看着他,却只剩了一句,“抱歉。”
“你若是想要回去,直接与我说便是,何必如此捉弄我?”
陆随没有解释,只记得楚荆转身离去的背影和被扔回来,留有一丝余温的银戒。
【作者有话说】
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
第06章 翰林学府
翌日,大理寺。
当张笠泽大摇大摆从大理寺门口进来时,于子和背对着他,难得地站在那棵半死不活的树前发呆。
“张尚书早。”张笠泽隔三差五就进大理寺逛两圈,大理寺的人早就见怪不怪,碰见了都会礼貌地问声好,除了某个人。
“又偷懒呐”
于子和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扭头瞪了他一眼,“谁偷懒了?”
韩琰案闹得满城风雨,身为户部尚书的张笠泽平日里再怎么吊儿郎当,也是知道此案的。
“案子查完了有空在这发呆”
于子和确实没有偷懒,他一大早就去查案了,刚从外头回来,见楚荆不在便在院里等了一会儿。
他很想说关你什么事,想了想还是忍住,不情不愿道:“没有,我现在就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在心里骂我多管闲事。”张笠泽抓住他的袖子不让人走。
“……”倒是有自知之明。
张笠泽祖上是矿商,单靠祖辈攒下的积蓄也够他躺着坐吃山空几辈子。然而他却是个奇葩,幼时不知道抽了什么疯,说什么就是从煤堆上跳下去也不肯继承家业,非要学人家弃商从文。
家中长辈劝不住他,只好由着他去考取功名,天天盼着他赶紧失败了回家从商。谁知道他看着不靠谱,却有个好头脑,居然考上了进士,此后一路高升。
碰巧张笠泽曾与楚荆一同在翰林院任职,又与他年纪相仿,政见相似,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朝中好友。
他和楚荆关系好不假,可于子和就不怎么待见他了,两人一见面说不到两句就得吵起来。
张笠泽虽有才华,为人行事随性洒脱,又偏偏爱逗这个小古板于子和。于子和则嫌他不如自家楚寺卿为人端正牢靠,总是油嘴滑舌,又不比上他嘴皮子厉害,瞧他多半是个大不正经。
于子和越是不搭话,张笠泽就越忍不住撩拨他:“你看看你,跟着楚荆多了,整天就知道办案办案,没一点以前活泼可爱的样子,来笑一个给哥哥看看”
他?以前活泼可爱?!
听到这四个字,于子和如遭雷劈,虽然最初认识张笠泽时,他才刚束发,如今也不过是弱冠之年。于子和对自己的认知从来的都是少年老成实干型的,怎么就成他口中的活泼可爱了?
“笑一个嘛,怎么老哭丧着脸跟个小苦瓜似的?”
“你不还说我在偷懒么”张笠泽不出声还好,一说话于子和就想赶他出去,没好气地回答道。
“啧,我发现跟你真的开不得一点玩笑。”张笠泽四处看了下,坐在树前的石凳上问起正事来,“你家寺卿呢,不在”
于子和难得没有和他斗嘴,说:“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那他去哪了”
“翰林学府。”
“唉,”张笠泽凑到他面前仔细打量,“我感觉你今天不大对劲啊!”
“巧了,我也觉得你今天尤其不顺眼。”于子和咬牙切齿地回嘴。
张笠泽哈哈笑道:“你这个人,在楚荆面前乖得跟什么似的,让干活就干活,从不说一句怨言。怎么到了我这就像只刺猬,伶牙俐齿的,非要刺我几句才痛快。”
这还不是因为你讨人厌么?于子和没有说出来,心道再等一刻钟,楚荆要是还不回来他就去整理卷宗,省得看见张笠泽心烦。
那棵长了十几年的桃树光秃秃的,寺里的糙老爷们也不爱打理,一到冬季就半死不活,每年好不容易苟延残喘到春天,也只能开几朵淡粉色的残花证明自己还活着。
张笠泽凝视着眼前的树干发呆,突然问道:“你作何不高兴啊?”
“被你家楚寺卿骂了?”
“……”
“活太多干不完?”
“……”
“案子太棘手?”
“……”
“啊!”张笠泽灵光一闪,“是因为陆随!”
于子和半天憋出一句话,“不是。”
“那就肯定是了。”张笠泽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是觉得案子还没查完就把有嫌犯放了出来,你以为楚荆在徇私?”
于子和也不是个扭捏的人,被戳破了心事,索性小声承认了,“没有,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寺卿要把陆随放出来?”
“啧,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陆随是什么人。”
京城里谁不知道陆随是什么人,可他还是不服,说:“他从小教导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不成权势大了,就能且所欲为?”
张笠泽哂笑,心说你这话倒是说对了,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你知不知道昨天楚荆进了宫?”于子和点头。
大理寺人来人往,张笠泽凑近于子和耳边,说:“天子是否同罪我不知道,但天子显然不想让陆随同罪。皇上并不关心韩琰案的凶手是谁,他只关心能不能把陆随摘得一干二净,好拉拢他。”
“你的意思是……”
“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想。”张笠泽止住话头,把一封信交给于子和,“记得把这封信亲手交给楚寺卿,别偷看啊。”
子和闷闷道:“知道了。”
那戒终究还是没带回来,楚荆昨日被气得一夜没睡着,熬夜看了案卷,又起了个大早直奔翰林学府。
事发之后,贺应淮被反复审了一天,见到楚荆仍是毕恭毕敬地领人进屋。
学府的宿舍内已经被搜查得干干净净,东西都罗列在前院,大部分物件还没来得及收走。
楚荆多年前也曾在翰林学府住过一段时间,内里的布置他在清楚不过,再次踏足此处,竟还有些怀念起来。
贺应淮住的房间最偏,屋内还漏雨,破靠窗的墙霉了一大片。搜出的财物不多,只有两件御寒的衣物,一些诗词书册,还有几幅落了灰的字画。
“这些是什么?”
见楚荆感兴趣,贺应淮忙把画作一一展开,那些字画非出自名家手笔,不过是些文人墨客喜欢的梅兰竹菊,上面还有好几幅是韩琰所作,剩下的便是些贺应淮自娱自乐所作的无名野花。
“你跟韩琰真是交情匪浅。”
“是啊,我与韩兄投缘,在京这几月一直受他的关照。这些字画若能得到楚寺卿赏爱,草民改日送到府上……”
“君子不夺人所好。”
贺应淮从头到尾倒是十分配合,楚荆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人。
“家父家母过世多年,他们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看到我考取功名,衣锦还乡,况且过几日便到元日了,草民便想着年后回乡祭奠,寄托哀思,好让父母亲人也能泉下有知,心中快慰。”
楚荆回道:“贺公子节哀。”
“草民虽然家境贫寒,生活拮据,在京数月,却时常受到同窗们的帮助,便想着在此次离京前感谢各位好友。”
“不曾想韩兄竟遭人谋害,”贺应淮叹口气,“如果不是因为我设宴,也许他就不会……”
“若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是受害者,不必为此自责。”
楚荆看见一个包裹,问:“这是回乡的包袱?”
“是。”
东西被翻了个底朝天,贺应淮也不生气,忙前忙后给楚荆倒杯茶,又用袖子擦干净椅子上的落灰,说:“楚寺卿请坐。”
楚荆接过暖手却没喝,道了声多谢。
包袱里都是些寻常衣物,赶路的盘缠和过关凭证。
狱卒说:“寺卿,搜查完毕,没有发现可疑。”
楚荆放下茶杯,说:“在此案水落石出之前,贺公子恐怕暂时回不了乡了。”
贺应淮深明事理,毕恭毕敬地把人送出门,道:“是,望楚寺卿早日破案,好还韩兄一个公道。”
第07章 我瞎编的
于子和把一份调查名单呈递给楚荆,道:“属下查了长安的药铺,近期买入川乌的都是些跟韩琰扯不上关系的平民百姓,反倒是韩琰自己在今年四月买过。”
“全都查过了?”
“还剩下城东几家,今日去查。”
韩琰购买川乌的地方临近城郊,位置偏僻,也没有牌匾,是一间不显眼的小药庐,若不是于子和连日带人仔细搜寻,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个地方。
药庐靠山背阳,茅屋内阴暗不已,角落空了一处瓦片,正滴滴答答往下漏水,走进去有一股草木受潮的霉味。
屋后有一片空旷的小山坡,被划分成几块,平常会种植一些草药,由于是冬季,只有几株零星的绿草尚能冒出芽来。
药庐里只有一位老人,这人面颊凹陷,双手干瘦,眼窝深陷,来了人也不打招呼,瞥一眼便继续笃笃笃捣他的药。
背后是满墙的药匣,木板已经腐朽老旧,掉了一地木碎,只有上面的金字有亮色,显然是近期上过漆。
差役小声说道:“这人真怪,来人也不招呼。”
楚荆心道,这样的怪人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知老人回了一句:“要买便买,不买就滚!”
差役没想到他一把岁数还听能清,正想斥他不识眼色,话到嘴边被于子和用眼神制止了。
楚荆并不恼,道:“我们是大理寺办案的,想请老人家帮个忙。”
老人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来了个当官儿的。”
差役问了几句,指着韩琰的画像道:“可曾见过此人?”
老人看也不看,回答:“我这小药铺虽破旧,来过的人也不少,老夫一把年纪老眼昏花,又聋又瞎,可记不住谁来过谁没来过。”
“你再仔细看看,此人名叫韩琰,身形高瘦,一副书生打扮。”差役忍着他的暴脾气,屡败屡战,“今年四月初在你这里购置过川乌,你的账本上有记录的。”
老人用布包着半碎的草药,挤出墨绿色的药汁,又舀了一瓢热水,倒进药罐中。
直到药罐飘出草药的气味来,他才慢悠悠地撇了一眼,不耐烦地说道:“画成这样,亲娘也不认得。”
“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把你给抓起来!”差役终于沉不住气了。
“哟,好大的官威啊,老夫犯什么罪啦!”
“你!”
断肠草、雷公腾、川乌、砒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犟嘴,楚荆却并不着急,他扫视药庐一周,各种奇奇怪怪的毒药一应俱全,还认出了几种罕见的毒草。
“这儿的药草倒是丰富,顶上那几格价格不菲,老伯可得收好了,免得被人偷了去。”
“哼!”老人笃笃笃捣药,半晌才应了句,“你倒是识货。”
楚荆过了一会儿说这药匣太老旧了容易受潮,一会儿又道这瓦房该修修,一来二去,老伯也忍不住搭话:“这本来就没多少人光顾,哪来的银钱翻新咱们是平头老百姓,哪比得上你们这些官老爷,动不动便八抬大轿,满屋子金银珠宝三妻四妾,不知敛了多少财,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穷得连府邸也没有的楚荆看看老人手中草药碎渣,笑道:“老伯,这种草虽然毒性猛烈,但不能用开水炮制,否则毒性全失,毫无用处。”
老人终于抬头正眼看楚荆,上下仔细打量,问:“你会知道方法”
“不妨尝试用冷水浸泡后捣出汁液,静待风干后研制成粉末。”楚荆露出骗人专用的神秘微笑,“楚某有要事相问,还请老伯出手相助。”
老人半信半疑,收拾好毒草,把滚烫的药汁倒掉。他仔细看了画像,想了半天才说:“这人好像是来过,四月底吧,我记不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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