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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倾(古代架空)——马萨卡

时间:2024-07-05 08:02:29  作者:马萨卡
  “一大早就要出去?”楚荆问道。
  派人全长安城搜寻赵楼和嫣儿,如今终于有了消息。
  于子和带了几个人,说:“查到了赵楼的线索,他曾在城南一家客栈住过。”
  “这个人?他早就死了!”老板娘扯着嗓门喊。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于子和几乎查遍京城每一家客栈,还贴出了告示寻人,这才好不容易有了线索。
  赵楼长相斯文端正,穿一身素色长袍,梳着端正的发髻,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老板娘记得特别清楚。
  “提起他就晦气。”老板娘一脸嫌弃,又忙撇清关系道,“这事可跟我没关系啊,我可是报了官的。”
  老板娘拿出厚重破旧的店历,一一翻看。
  “四月初八——赵楼,找着了。”
  店历上清清楚楚记着,赵楼,尹州人士,四月初八入住,只隔了数日,四月廿二就突然暴毙。
  “他是怎么死的?”
  “喝酒呗,这人整日醉醺醺的,看着是个读书人,没想到是个酒鬼,衙门来了连尸体也没带走,只说他是喝酒喝多了醉死了。”一旁擦着桌子的小二也忍不住插嘴,赵楼的尸体还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他是外地来投奔亲戚的小工,平日打烊以后他就睡客栈里,还正正对着在赵楼的那件房。
  赵楼身上盘缠不多,住的是底层最便宜的房间。那房间最是阴冷潮湿,逼仄狭窄又总不透风,小二深夜放了工回去歇息时,还能闻到对门传过来的浓重酒气。
  四月廿二那晚,那小二才躺下,听见对门传来咚一声响,被吓了一跳,气得他掀了被子就要去砸门。哪知道这门敲了半日也没人回应,还有客人被吵醒下来也要讨个说法,他这才觉得不对劲来。
  等他拿了钥匙闯进门一看,赵楼已经双唇紫黑,没了气息。
  此事过于“凑巧”,买药老人的账簿上记录着,韩琰在四月初八买过熟乌,廿二则买入了生乌和熟乌,而赵楼也恰巧在廿二当晚死亡。
  生乌可泡酒口服入药,但炮制不当,也容易产生剧毒致死。
  于子和追问道:“他喝的可是药酒?”
  似是正要印证他的想法一般,小二挠挠头,说:“闻着好像确实有药香。”
  “他葬在何处,当初的行李可有保留?”
  老板娘遮遮掩掩,不敢说自己把他剩下那点少得可怜的财物据为己有了,只说自己看他可怜,不忍他抛尸野外,给他埋在了后山顶,倒显得自己好心肠来。
  荒山多野坟,赵楼的墓立在了悬崖边,远看能依稀辨认有个小土堆。坟头立了个石碑,工整刻着“赵楼之墓”四个字。
  那枯草长得已有半人高,其他的坟都被覆盖了,唯有赵楼的坟墓虽然简陋,但被清理过杂草,还放了几枝枯萎的白菊。
  “有人来过。”
  于子和查过赵楼的户籍,他家中父母都已过世,客死异乡,居然还有人祭奠他。
  墓前的雪地空了一小片,放了一个白瓷杯,杯上插着根燃了一半香烛,底部还沾着滴下凝固的蜡。
  楚荆捡起那白瓷杯,说:“眼熟么?”
  杯身一道细细的金线缠绕着,汇成一只孔雀,于子和想到当初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毒酒和丢失的杯子,说:“雀居楼。”
  “难道是嫣儿?”于子和问道,“是否派人潜伏在此地暗中等候?”
  楚荆摆摆手,拂去了墓碑上的雪,说:“不必,此人还会再出现的。”
  他又把那件人偶身上的衣服和带字的手帕叠好,放在墓前,又用石头压住,然后便下了山。
  第二日再派人去看,东西果然不见了,转而放了一身红衣。
  与其说是红衣,倒不如说只是几块拼起来的红布,可以看出缝制得匆忙,上面没有任何修饰的纹路。楚荆把他挂在大理寺的木架上,仔细观察一番,隐约跟状元袍的制式有些相近。
  掌勺的杜大娘提着吃食进来,她年纪大了总有些眼花,没仔细瞧清楚便说:“寺卿好事将近,恭喜恭喜。”
  “什么?”楚荆以为自己听错了。
  杜大娘走进了才看清楚,笑自己老了眼睛不好使,说:“哎哟闹笑话了,瞧这身大红衣服,还以为是寺卿要当新郎官了。”新郎官?
  外头从远而进响起凄婉的唢呐声,八人齐齐抬着金丝楠木做的棺椁,身穿素服的队伍排成了长队经过门前,纸钱被风吹起,飘进了大理寺。
  陈工部满头白发,捧着韩琰的灵位扶棺而行,身后的韩母哭成泪人,散乱着发冠,被人搀扶着似要昏倒。那童仆鼻青脸肿的,几日不见消瘦不似人形,而韩琰生前的众多好友也都一一跟在身后。
  今日是韩琰出殡的日子。
  楚荆恍然大悟,暗骂一声:“糟了!”
 
 
第15章 大红嫁衣
  楚荆拿起那身红衣往外走,却被扶棺的队伍挡了路。
  刺眼的红布撞入了一片素色中,那一行人还以为他是刻意捣乱,暗骂了几声。
  等队伍走过了,楚荆正要急着要走,却被人叫住了。
  “楚寺卿。”
  那声音听着衰老了不少,自从腿伤以后,楚荆告假了数日,许久不上朝,他有些惊讶在这里见到了韩文忠。
  “韩公公。”
  他倒没有披麻戴孝,穿了身银白色外袍,那料子一看就是上等的丝绸,只是与平日比起来,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竟还显得朴素了些。
  “寺卿这是要去哪儿?”韩文忠瞥了眼他手里的红衣。
  “有些公务需外出一趟。”楚荆不动声色回道。
  韩文忠那双眼睛极具特征,眼白多,瞳孔漆黑,正眯起双眼盯了他半刻,突然笑了起来。
  “楚寺卿劳累,拖着这双瘸腿,还能兢兢业业。”
  楚荆叹了口气,道:“韩公子遇害,大理寺对此案仍无头绪,迟迟未能找出真凶,实在惭愧。”
  韩文忠十六岁自阉进宫,收了无数义子,却也遗憾没有一个亲儿子。所幸他还有韩琰这个亲外甥,众多义子中也是韩琰最受他宠爱。
  仗着这层关系,韩琰的母亲几日前才带了家丁提着刀,来大理寺大闹了一通,指着鼻子骂楚荆包庇陆随,那来势汹汹的架势似恨不得把楚荆砍成两半来泄愤。
  韩文忠自进宫以来已经过了四十四载,当年的一头黑发也已经白得彻底,那眼袋深深凹陷着,与眼角的皱纹连成一道横亘在脸上的沟壑。他绝口不提大闹大理寺的事情,竟一反常态说:“韩琰的品行我是了解的,这些年也是我过于纵容,才导致他横行霸道,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招来了杀身之祸。”
  楚荆佯装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道:“韩公公言重了,韩公子一案尚无定论,本官会尽快查出真相的。”
  韩文忠似笑非笑,凑近了些道:“不必勉强,依咱家看此案便早日结了吧,也好让韩琰早日安息。”
  自从牵扯到科举作弊一案,楚荆早就料到韩文忠会有所察觉,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沉不住气了。
  楚荆也陪他演起来,惊讶道:“未抓到真凶,如何了结?”
  “原来是咱家误会了,听闻寺卿几日前抓到了个蒙面刺客,还以为是抓到了凶手。”知他是在装傻,韩文忠笑容渐失,“那你可得小心了,伤了腿养个两月还能好,若是哪天不走运把小命弄丢了,可得不偿失。”
  山顶风大,一红衣女子独自坐在悬崖边的亭子上。
  女子身旁摆了几个横七竖八的酒壶,都是空的,冷风铺在脸上,吹散了浓郁酒气,令人清醒了不少。
  “嫣儿姑娘。”
  楚荆缓缓走上去,生怕一丝细微的动作都会惊吓到亭中的女子。
  嫣儿坐在亭子周围的栏杆上,双腿伸出栏杆外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她轻笑一声,转头看着来人。
  “小女嫣儿,见过寺卿。”嫣儿感受到酒后的双颊发烫,一双眼睛却是清明得很。
  嫣儿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仅仅靠一只纤细的手臂抱着身后的柱子,维持这脆弱的平衡。
  “姑娘,”楚荆试探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此处危险,我带你下来。”
  她轻笑着,身子甚至往外探出几寸,威胁道:“我不,你再走进一步我就跳下去了。”
  亭子立在悬崖之巅,仅有一条下山的路,另外三面都是临水深渊。楚荆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停在原地。
  嫣儿把最后一口酒喝完,酒壶骨碌碌滚到楚脚边。她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你是官府的人,韩琰死的那天,我看见你了。”
  她双脚在悬崖边随意晃动,似乎丝毫不害怕失足坠落。
  楚荆小心试探着,生怕刺激到她,回道:“你是赵楼的妻子。”
  嫣儿突然放开柱子,展开双臂,红衣被风阵阵吹起,如翼的薄纱被山风卷起吹开,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蝶。
  楚荆心中一沉,所幸她没有下一步动作。
  “好看么?”她突然问道。
  “什么?”
  “我说我这身衣裳好看么?”嫣儿重复一遍,舒展着身子向楚荆展示。
  楚荆立即迎合道:“好看,好看的。”
  临近年末,山上尤其冷,已经飘起小雪。雪花飘落,被嫣儿接在手心,不到片刻便融化成一滩浅浅的小水洼。
  嫣儿似是不满意他的回答,抿嘴嗔道:“你都没有好好看。”
  那她身上穿的其实是一身嫁衣,大红色的锦缎娇艳似火红的残阳,上面的纹路精致,金丝勾勒着云纹,在落日的余晖中,似红霞飘动。
  楚荆忙说:“是真的,衬得姑娘动人。”
  听到他生硬的夸奖,嫣儿竟有些含羞,咯咯笑道:“你跟他一样,连夸人都不会夸。”
  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远处,天地间完全陷入了黑暗,高亭上的几支残烛将要燃尽,山间只剩下忽明忽灭的微弱火光。
  烛泪静静滴落,凝固在栏杆上,就像女子深夜的悲泣。
  “我的相公是世上最好的人,见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
  黑夜将她的笑声也吞噬殆尽,她像是在与人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天比今夜还要冷,天上还飘着大雪。我看他的字画在街上卖了半天也无人问津,便拿着身上的几枚铜板去换了他的一幅字。你见过他的字么?写得真好看,每一横每一竖都好看,可惜我没读过书,这辈子也没写过什么字。
  那几枚铜板其实是我身上的仅剩的钱,我是在镇上街头卖艺的,天冷时生意不好,一整天也没赚几个钱。爹把我打骂了一通,我气不过,揣着赚来的几文钱就跑了。
  我不想回家,那也不是我亲爹,我应该是没有亲人的。所以我就便在一旁看着他写字。那天人真少,他等了许久,天也黑了,最终还是收起了字画。我一路小心地跟着他,想要知道他住在哪儿,终于跟到了家门,他却突然转过身,把那几枚铜板和路上买的两个热包子给了我,还解下身上的衣服为我披上,说‘姑娘回去吧,天冷了’。原来他早就发现我了,但是我没走,就站在门口巴巴地望着,说自己又冷又饿,走不动路了。
  “我是骗他的,我五岁起大冬天上街头卖艺,其实一点也不冷,就像现在这样。” 嫣儿伸手,想要抓住一丝风,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但是他很好骗,当看到我故意露出来通红的手掌,他就心软了,把我领进了他家。其实他那时只是个穷书生,家中父母都去世了,靠着卖字画过活,住在一间小木屋,屋里也没别的,都是看不完的书,我没上过学,一个字也看不懂。
  我没有娘,听别人总说女儿家要矜持,这样才讨丈夫喜欢。可我就是忍不住,我看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半夜屋里冷,他没有赶我走,还把床和被褥让给我,自己睡在地上。
  他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听她说起自己的过往,楚荆心头不是滋味,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
  嫣儿继续说,好像是回娘家时诉说女儿的心事:“地上凉,我怕他冻着,让他睡到床上,可他很固执,说什么也不愿意。我只好下来和他一起躺在地上,钻进他的怀里抱着他。他被我吓得浑身僵硬,只有从脖子红到了耳尖,手脚也不知道往哪放,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却又不舍得推开我。我听到他的心跳得很快,就像我的心跳一样快,他那是应当也是喜欢我的,否则怎么会让一个陌生女子睡他的床呢?
  从那以后我便赖上他了,我不再去街上卖艺,学会了织布养活自己,那是我十七年的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半年后他却说要进京赶考,我也不懂。我总是什么也不懂,不懂他的诗不懂他的字,但我知道他是个有才华的人,总能讲出一堆大道理,科考是他的志向,我不能因为我的私心不让他离开。可是我又害怕,赵郎这么好,万一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他同我讲道理,说若是有幸高中得个一官半职,他定会回来娶我,若是落榜,他也不愿我跟他过苦日子。可他一向是争不过我的,所以临行前的一晚,我们成亲了,就在他的小木屋,对着那两个灵位拜堂,饮了合卺酒。
  这一年可真难熬,我每日在家中等候,做针线过活,我吃穿花得不多,用省下来的钱买了布匹,给自己缝了嫁衣,就是这一身。我每日缝上几针,待这件嫁衣缝好,赵郎就能回来娶我。”
  “呵,”嫣儿突然垂眸,“可是我没等到他的好消息,半月后,赵郎寄来了一封和离书。”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各生欢喜,我如何能欢喜?”
  那时赵楼被陷害科举舞弊,他心知申冤无望,自己又身患残疾,不愿连累尚且年轻的嫣儿,只好写一封休书与她断绝关系。
  可这傻姑娘怎是轻易放弃的人,她托人写了书信寄上京城,却杳无音讯。后来,她卖了那间不值多少钱的房子,为了寻赵楼只身一人上京。路途遥远,来到长安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嫣儿只好去了栖凤楼落脚,以卖艺维持生计。
  “我费尽心思打探赵郎的消息,找遍京城每一个角落,到头来却在这荒山上发现了他的尸骨。韩琰这个卑鄙小人,为了功名利禄诬陷我的相公,还设计害死他。赵郎把他当做知己,他却假惺惺地下毒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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