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隐姓埋名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就不需要加以掩饰了吗？
路归衍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把师尊跟合欢宗宗主联系到一起，但种种迹象昭然若揭。
他脸色苍白，虽说师尊做什么他无权干涉，但被欺瞒这么久，总归有些不好受。
当初还当着师尊的面演跳梁小丑，信誓旦旦说心仪之人是合欢宗宗主。
可师尊修的不是无情道，多好啊。
路归衍想笑但笑不出来，狠狠捏了捏指节。
门很快开了。
彦青霜走出来，抱着双臂倚在门口，站姿懒散，笑吟吟注视着人，什么话也没说。
“s……”路归衍脑子一团乱，猛然瞧见被挤得更深的沟，轻咳一声，把师尊两个字咽了回去。
“嗯？”彦青霜歪头，等着他下一句。
“抱歉，宗主天人之姿，百闻不如一见，晚辈唐突了。”
彦青霜笑出声：“这样啊。”
路归衍接着规规矩矩作揖：“晚辈琼瑶派路归衍，从师彦……”
他不太确定地观察了对方的表情。
彦青霜笑而不语。
“从师彦青霜彦宗师。受师尊指示，来此同宗主商议相关对策。”
“哦。”彦青霜拖长音。
“不用这么紧张，具体情况本座都已了解。”彦青霜靠近，扶起路归衍的手。
余光看到阴影衬出的沟壑，路归衍脑子里闪回一些画面，甚至还有触感。
他跟被烫了一样迅速收回手后退一步，侧脸绷得很紧。
彦青霜叹了声，听着泫然欲泣：“看来路少侠对我等合欢宗人避之不及。”
路归衍：“……”
他眼里闪过错愕，实在无法消化这截然相反的言行举止。
但也不该让人曲解意图。
“并不是这样，宗主不要误会，是晚辈自己的问题。”
“可你连本座的触碰都不愿。”
“晚辈只是太紧张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路归衍伸出右手，四指并拢拇指张开，拢住彦青霜手掌，上下晃了晃。
“晚辈在藏书阁见过，这叫握手，表达信任和尊重。希望宗主不要介意晚辈刚刚的失态。”
彦青霜：“……”
“哈哈哈，”彦青霜大笑，“路少侠确实很有意思。”
路归衍见他笑了，正欲把手抽出却被握紧，转了个方向变成十指相扣。
路归衍眼睛都瞪圆了：“！”
“在本座宗门，这才是特别之人的打招呼方式。路少侠不介意入乡随俗吧。”
掌心贴得严丝合缝，稍大些的手掌甚至能将路归衍的手完全裹住。
路归衍心跳骤然加速。
只能说，合欢宗的礼仪确实奔放。
路归衍也弯曲手指反扣回去，表情一本正经：“宗主好。”
彦青霜忍俊不禁，以前怎么没觉得徒弟逗起来这么好玩。
彦青霜将人带进屋内，路归衍几乎是同手同脚，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被绊倒。
身型一晃，扣住的手指更加用力，贴近的身体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但一触即分。
低沉的嗓音很是愉悦：“小心啊，路少侠。”
路少侠：“……”
彦青霜只是把人带进屋内，很快松开手，提起衣摆郑重跪下，一气呵成。
路归衍震惊：“宗主这是何意？”
“抱歉路少侠，此乃本座管理不善。绑架案系座下二长老所为，但他对实施绑架案的人并不了解。本座怀疑有人趁虚而入。惊扰路少侠，真的非常抱歉。”
路归衍惊讶，绑架还真是合欢宗做的。
私了他还是懂的，这是希望能给双方都留些面子，只是——
“即是如此，宗主为何替他道歉，做错事的人是他。”
“他自然也会赔罪，但作为一宗之主，需要作表率。只是本座不方便亲自去琼瑶派，只好邀请你过来。这是合欢宗的赔礼，还请笑纳。”
彦青霜一挥手，宽敞的书房瞬间铺满几个大箱子。一打开，炫目的珠宝和灵石，让人头眼昏花。
“……”
路归衍垂下眼，“宗主不必如此。只是晚辈不解，为何对晚辈实施绑架。”
彦青霜直言不讳：“二长老想替本座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路归衍：“？”
瞧着徒弟明显要后退半步的小动作，彦青霜转而道：“但本座认为，感情的事不能勉强。除非双方同意，否则，这类事情都算是强迫。是合欢宗招待不周，给路少侠添麻烦了。”
“既然如此，都是误会，宗主不必言重。幸好师尊来得及时，没有伤亡。”路归衍加重了师尊二字，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不好问罪，只能婉拒赔罪礼。
“不行，路少侠不收下，本座寝食难安。听闻路少侠中了毒修为下跌，这毒还与宗里有可能饲养的魔蛟有关。本座这里还有些许药物，希望可以助路少侠一臂之力。之后查魔蛟一事，还需路少侠鼎力相助。”
路归衍百般推脱不下，只好接受赔礼，彦青霜这才重新站起来，皱着张脸揉搓跪痛了的膝盖。
路归衍：“……”
在他印象里，师尊并不是这般柔弱，之前出任务手臂骨折都面不改色地自己给接上。
跪麻了的腿支撑不便，没走几步，身形摇摇晃晃。
路归衍出于好心，上前一步接住人，莫名其妙变成拥抱。
某人大半个身子便直接挂在他身上，下巴抵住侧肩，温热的气息铺洒在耳边：“路少侠，多谢。”
贴近的声音让耳朵麻麻的，几乎是一瞬间，白皙的耳廓充满血，热度上行。
路归衍试着推人没推开，没有绷紧的肌肉软软的，一碰就能弹开。慌乱间他又收回手，垂在身体两侧，大气不敢出一个。
“宗主？你还好吗？”
彦青霜慢吞吞站直，扶住腿慢慢前行，在案牍前坐下。
路归衍的呼吸骤然回归，背着手捏住指尖。
彦青霜一只手倚着侧脸，另一只手翻开卷宗，两只胳膊有意无意收紧。
“这是记录的事件经过，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路归衍蜷了蜷手指，低头看去，尽量避开另一边招摇的美景，仔细阅读卷宗内容。
他咋舌于卷宗的细致程度，除了山洞内细节略过没有描述以外，几时几刻被困在山洞，几时几刻脱困都写得一清二楚。
彦青霜解释：“含羞洞有出入记录可以查询，但只能精确到时间，无法精确到进出的人以及数量。这是为了保护隐私。毕竟有些时候，进去的不止两人。”
路归衍无形中吃了个瓜，但也没多问。
卷宗上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信息，比如山洞阵法名字叫情意绵绵阵，上古密法所成，强行破解会使人修为尽失。
以及从绑架者幻境能力推测出来的修为水平。
同路归衍猜测的没错，绑架者为金丹巅峰期。若是境界再高一些，路归衍的禁术就得直接把命给爆了。
卷宗旁边附带谣言的传播版本，确实同饭店里聊的内容差不多。其中以白珞晟为中心，四处辐散开各个宗门。
这么一看，白师兄人缘好到离谱。
路归衍指着绑架者档案处：“此人易容术高超，真假难辨。”
“嗯。”彦青霜在一旁备注上合欢宗内奸。
路归衍琢磨着和师尊并不相似的笔迹，道：“宗主为何如此判断？”
彦青霜：“二长老只给人下达过绑架指令，而合欢宗弟子虽喜好打扮，却并不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易容。”
路归衍又不太确定：“也许我认错了，不是易容术。他好像提过什么幻化。”
他顿了顿：“师尊也提过幻象。”
“那性质便不一样了。这人很可能会幻术，幻化对象以目标心魔相关。那就更不可能是合欢宗弟子。”彦青霜的语气变得低落，“抱歉，涉及到内奸，还是冲着本座来的，应该是宗门家事，结果把你牵扯进来。”
路归衍站着，彦青霜坐着。
彦青霜仰起脸的时候，路归衍愕然。
对方睫毛湿润，眼尾还带着一抹红，眼眶里盈满泪水。
“都怪我这个宗主没能力，麻烦路少侠了。”
路归衍：“……”
心口被什么撞了一下，美人落泪，好一副惹人怜爱的脆弱无助模样。
“可以帮到宗主便好，需要晚辈做什么，晚辈一定义不容辞。”
彦青霜笑容瞬间明艳，懒散道：“也没什么，先吃吃饭，喝喝酒吧。一会儿便是路少侠和白少侠的赔罪宴，还请笑纳。”
路归衍：“？”
虽然但是，为什么要脱衣服。
彦青霜外衣脱到一半，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人，偏头诧异：“本座要换衣服，路少侠也想围观吗？”
路归衍手忙脚乱走出门去，都没注意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路归衍出了门，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来回踱步，翻出浮图盘给师尊发去消息。
［师尊，你有双生子兄弟吗？］
对面回复很快：［没有，怎么了？是遇见与为师容貌相似之人了吗？］
他斟酌许久也不知道该继续问什么，师尊这到底是想摊牌还是不想摊牌。
门突然打开，路归衍将浮图盘藏好。
奇怪，为什么要心虚。
一条消息正巧浮出来，被遮挡进衣服里。
回过头去，宗主戴的银色面具掩住了上半张脸，不光盖住了美貌，还显得些许狰狞。
衣服也换了身保守的。只是略微保守，没有挂胸链而已，衣领开口还是不小，锁骨漏得清清楚楚。
路归衍目不斜视作揖后退，让彦青霜走前面。
彦青霜若无其事把衣服裹紧。
同一个招数用太多遍，好像效果变差了诶。
不，一定是面具太丑了。
第15章
路归衍被假冒合欢宗宗主掳走的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被彦青霜警告过，二长老也没有将自己抢人的事到处宣扬。
除了内奸，宗内其他人知道的，都是宗主将与路归衍结契的谣言。哦不，对他们来说就是事实。
彦青霜平时不怎么强调合欢宗的礼数，弟子们也都知道，只要不触及宗主底线，干出多么出格的事情都没问题。
比如现在，彦青霜刚把人领到宴会厅，一窝蜂的人涌上来，跟看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围着路归衍打转，直接把宗主挤到人群之外。
彦青霜：“……”
“果真一表人材，样貌倒是配得上宗主。”
“这就是宗主的道侣？细皮嫩肉的行不行啊！”那人扫了眼路归衍的修为，瞬间噤声，看向路归衍的眼里都夹杂着艳羡。
“别挤别挤，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怎么板着张脸，是不是不高兴啊。”
“……”
吵吵嚷嚷，堪比闹市。
路归衍试图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嘈杂声安静片刻。
一个样貌出众的女修站在彦青霜身侧，笑得花枝乱颤：“这小脸确实不错，就是看起来凶凶的，青涩得很。宗主，你怎么看上这么个小屁孩。哦！原来你喜欢老牛吃嫩草，啧啧啧。”
彦青霜白她一眼，笑着：“滚。”
弟子很会看脸色，瞧着宗主也不是真生气的样子，拿着酒杯自罚一杯便麻溜滚走。
另一个头发半白的人亲切握着路归衍的手激动万分：“五百年啊，五百年啊，宗主终于有喜了！没想到老朽行将就木，还可以等到这一天！”
嚎着的便是合欢宗的大长老玉弦，平时都在闭关，听闻宗主喜事才出关凑热闹。
路归衍被宗主年岁的消息震慑，眼神不由得又往彦青霜身上瞟了瞟。
这皮肤状态，身材情况，怎么看也不像是好几百岁。
修仙者通常可以保持样貌体态，年岁也会随着修为的增长提升上限。筑基提高寿命到二百岁，金丹提升到五百，元婴再次提升到七百。境界再往上最长甚至能超过两千。
这也是普通人渴望修仙的最大盼头，接近于长生不老。
如果修为停滞不前，追上来的时日会首先体现在毛发上，同普通人别无二致。等到头发花白，身体也会逐渐衰落，直到停止呼吸回归尘土。
但不管如何，过长的年岁总会在身上留下痕迹。最明显的，是那双由单纯好奇变得无欲无求的眼睛。
冷不丁被爆了年龄，彦青霜嘴角略微抽搐。碍于玉老对年纪尚小的自己颇有照顾，也就咬咬牙认了。
他不咸不淡轻咳一声。
玉弦会意，又赶紧转到另外的话题：“小伙子多大了？家里情况怎么样？跟宗主在一起多久了？什么时候打算要娃？哦不对没有娃。想有娃吗？合欢宗密法也不是做不到。对了，什么时候打算喝喜酒？”
听着后面问题一个比一个炸裂，路归衍刚要开口澄清合籍之事，彦青霜招呼众人落座，不要打扰贵客。
彦青霜：“玉老，本座给你准备了上好的美酒，可不要浪费。”
玉弦眼睛一亮，瞬间抛开路归衍，抱上酒壶到角落独自品尝佳酿。
来不及解释的路归衍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四散开去，又被彦青霜引到自己的位置。
彦青霜平时坐在高台的美人榻被挪下一层，正好在路归衍旁边。
进入宴会正题，陆陆续续端上来美食，盖子一掀，红油麻辣，香飘十里。
路归衍心里犯怵，想着一会儿只喝汤罢。
还是算了，红油汤可不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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