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被他罚跪的那个护卫,竟然不好好跪着领罚,竟然还屈身向前,撅着臀部,像条狗一样,想要去触碰他最讨厌的槐轻羽。
“贱奴,真是找死!”
秦宛书满脸怒意,一鞭子抽过来,狠狠打在璃星背上。
顿时,璃星的后背血流如注。
他还未碰到槐轻羽分毫,便脱力的跌倒在了地上,浑身脏污的衣物更加狼藉。
宛若一只被践踏的破布娃娃。
秦宛书丢下鞭子,看了看自己衣摆上喷溅的血迹,不由得骂道,“真是晦气!还不将这贱奴关起来!”
他一出声,身边的下人应声而动。
拽手脚的拽手脚,扯头发的扯头发,仿佛手里拎的不是个人,而只是个没有生命的破烂人偶。
璃星就这样,像只死尸一般,被拖拽着远去。
他没有反抗,只是一双眼慌张的盯着槐轻羽,声音干涩沙哑,低声呢喃,“为何与前世不一样,你不再心疼我了……”
看着被拖走的璃星,槐轻羽丝毫不心疼,只觉快意。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将这一插曲抛之脑后,槐轻羽看着秦宛书,说明来意,“三弟,我来找你一同上学。”
秦宛书最讨厌的就是读书。
这个时代,哥儿在十六岁之前,甬道未开,除了额上有一抹红痣,所学所做和男子无异。
但哥儿到底不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走。
许多哥儿去上学,不过是为了镀金,多认识些达官显贵,好挑选夫婿。
读书太枯燥艰难了,大多数哥儿只想要到十六岁后嫁人。
秦宛书更是如此。
他经常往太子及皇子们身边凑,想要嫁入皇家。
听到槐轻羽的话,秦宛书顿时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埋怨:
“上那个老顽固的课,你这么积极做什么?谁叫你这么早来找我了?我还没吃早饭呢!”
槐轻羽不欲与他发生口角,果断示弱,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可、可上课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那又怎么样?以后你不准来找我,喜欢上课你自己去上,别拉着我!”秦宛书说着,将槐轻羽整个人推出了院门。
然后命人关上院门。
那避之不及的模样,仿佛槐轻羽来找他一起读书,是在害他。
槐轻羽见状,忍不住露出笑意。
秦宛书就是这样一个人。
爱慕虚荣,又不学无术,长了一副好容貌,却蛇蝎心肠。
正好,他也不想与秦宛书虚与委蛇,装好兄弟。
槐轻羽来到了秦家书院。
书院在秦府后园,错落别致,十分雅静。
槐轻羽到时,秦漆禾与言成碧已经分别落座,正在书写林大儒布置的文章。
已经写了半篇之多了,可见二人早早就到了。
槐轻羽来时,正在写文章的二人并未回头,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纸上,身姿如雪松般挺拔,下笔如有神,连个简单的“一”字都写得极为认真。
学习最重要的就是专注。
槐轻羽受到启发,恭敬的朝着林大儒见礼,然后挺直脊背。
在这个时代,座位安排不凭身高,而是凭学问、天赋。
林大儒见槐轻羽黑黑瘦瘦,手指细得像漆墨的筷子,下意识觉得他根本拿不稳笔。
走至槐轻羽面前,双手背后,目光锐利,“有无学习基础?”
槐轻羽面对着这般学问深厚,严厉无私的大儒,满心恭敬,如实回道,“无基础。”
林大儒下巴一抬,吩咐道,“去,坐在最后方。”
槐轻羽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两个书童,蓝柳和青鸿,各自有一个小桌子,坐在他的两侧,承担着为他研墨秉笔的工作。
槐轻羽前世差点考上了状元,学问自然不差。
但他现在重回起点,只能藏拙。
但他不准备一直藏拙。
林大儒指点了他几下,先叫他写基础的笔画。
他初时运笔笨拙,但写了一会儿,便已见成效,写得像模像样。
林大儒顿时被他吸引了,一直停留在他座位旁,静静观赏着他由凌乱,到条理清晰的字迹。
一时间大为震撼,满眼写着惊喜。
天才!他发现了一个天才!
这字进步得如此神速,令他赞叹,只是不知认字做文章,会不会也学得这般神速。
看来,这个未来的栋梁之材,大蕴朝冉冉升起的新星,终于轮到他林方来发掘了!
压下满心的喜悦,林大儒决定确认完毕后,再向秦首辅宣布这个事实。
见槐轻羽已经将几个笔画写得像模像样,林大儒又布置了几个,让他细细临摹。
布置完后,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空空如也的空位。
顿时来了气,“秦三公子怎么还没来?已经迟了大半个时辰了!”
说罢,命人去请。
过了几刻钟后,秦宛书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身淡蓝色衣衫,腰间挂着小花形状的香囊,脚上穿着一双淡蓝色锦鞋,发型精致,显然刚刚正在打扮。
不满的踏进教室,还未来得及抱怨,便被林大儒拿着教鞭,狠狠打了手背一下。
秦宛书顿时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小声啜泣了几下,怨恨的抬起脸,瞪着林大儒,“你凭什么打我?”
“你迟了多少,难道不知?”
“与你何干?我的爹爹是当朝首辅,我的娘亲的将军家的女儿,我的哥哥是天生的状元,我长相又是如此的美貌,爹娘,哥哥皆宠爱我。”秦宛书掩下眼底的阴狠,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林大儒,像是在看一个迂腐快烂掉的老东西,带着天生的倨傲态度,道,“我实在不知,我这种条件,随便嫁个王公贵族,都绰绰有余,凭什么还要辛苦读这些书!”
林大儒虽然略知秦宛书的秉性,但听到这直白的说法,还是被气到了。
目光严厉的盯着秦宛书,面容绷得如同生铁,规劝道,“你虽是哥儿,但将来能走的路,不止嫁人生子一条。你可知孕育的风险?仰人鼻息的辛苦?将来你嫁了人,胸无点墨,一事无成,夫家会对你好吗?”
秦宛书充耳不闻,翻着白眼反驳道,“我长得这么漂亮,我未来的夫君肯定会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凭什么不喜欢我?”
林大儒见他油盐不进,当即握紧教鞭,扬起手准备再打几下。
身为先生,学生不学习,还满脑子歪思想,他是有资格管的。
就连当今已至中年的圣上,幼时完不成作业,他也抽过不少次。
槐轻羽在一旁见了,心情不免紧张起来。
林大儒一丝不苟,公正无私,在他心里是好老师,他打心眼里尊敬。
但秦宛书却对他恨之入骨。
上一世,林大儒处处严厉,每当秦宛书懒惰迟到、不写作业,便会严厉出手鞭笞,然后给他制定严苛的学习计划,逼迫他完成。
第14章
秦宛书自恃美貌无人能抵抗,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身边有不少被他美貌吸引,围绕过来的纨绔子弟。
林大儒也是男人,对那些男人肮脏下流的眼神了然于胸。
生怕秦宛书只会吸引苍蝇,成为一块腐肉,便强迫他改掉张扬轻浮之举,规范他的言行举止。
就这样几年过去,秦宛书被教导得才华横溢,举止风流,气质斐然。
走到哪儿,都有不少公子,真心实意仰慕于他,对他死心塌地。
他名动盛京,再配上他那娇艳动人的容貌,被誉为盛京明珠,最后如愿嫁给了一位皇子,贵不可言。
而费劲心力,成就他的林大儒,却遭到了他的报复。
嫁给皇子后,秦宛书得了权,便让人废了林大儒引以为傲、提笔写字的双手,还污蔑林大儒为了虚名,心理变态,无故体罚学生,收受贿赂,打压穷学生,虚伪至极。
就这样,林大儒不仅成为了废人,还背负骂名,走到哪儿都会被唾弃辱骂,整个林家都被牵连。
即便如此,秦宛书尤不解气,又命人去林家放火。
最终,卧病在床的林大儒被活活烧死,林家上下十几口人,也全都丧身火海。
他死时,无数路人站在他烧焦的尸骨前,欢呼雀跃,庆幸死了一家恶人,没有波及好人。
没有人想要收敛那些焦骨。
槐轻羽匆匆赶去时,那些焦黑的尸骨,已经被践踏得碎成渣了。
林大儒虽然用教鞭打过学生的手,却从未无故体罚,更为收贿赂,打压穷学生。
他知道内情,却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他最后做的,只有掩埋那些尸骨。
将林大儒一切憋屈的过往,深深埋入尘土。
这一世,林大儒不应该再沦落到那个结局。
虽然林大儒同其他夫子一样,都是正常教导,但秦宛书看他的眼神已然全是怨恨。
再这样下去,秦宛书真的会像上一世那样,对他恨之入骨的!
槐轻羽几笔将字写完,在教鞭落下前抬头,出声唤道,“先生,我已经写熟了,能布置下一个任务吗?”
林大儒被吸引了注意,动作瞬间收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秦宛书,他只有满心失望。
不知读书珍贵,不懂尊师重道,只想凭好颜色嫁入高门,这样的人他究竟如何才能教导成才?
索性新得了一个好苗子,让他欣慰不少。
在他这里,没有懈怠好学学生的道理。
对于好学的学生,他是愿意全身心投入,呕心沥血教导的。
“你回去坐着吧,先温一会儿书。”收敛起神色,他淡淡吩咐着秦宛书。
秦宛书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晃晃悠悠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由于璃星被他关了起来,他身后如今跟着两个小书童。
一个六岁,一个七岁,年岁小得可怜,如鹌鹑一般,跟在他身侧,默默为他摆放好笔墨纸砚。
林大儒检查了槐轻羽的学习进度,满意的不得了。
又给槐轻羽布置了几个笔画,然后便去看秦漆禾、言成碧二人的课业。
秦漆禾现年十八岁,已经考上了解元,下一步就要考进士。
林大儒对他的进度十分重视,品评了他的文章,又解了他的疑惑,又给他讲了几段课本上的内容,然后让他自行学习。
看完了秦漆禾后,林大儒又去看了言成碧。
言成碧同样十八岁,开蒙晚,但是天赋高。
有着秦漆禾的照顾,以及林大儒的重视,他也去参加了科举。
本朝的奴仆是可以科考的,只是入了奴籍的人科考,要面见圣上,脱离奴籍。
言成碧如今虽是秦府下人,却也是一名秀才。
只要能参加殿试,他便能与圣上求一份赦免,成为自由身。
林大儒检查了言成碧的功课,满意得不得了。
对着身量瘦削,孤傲不屈的言成碧夸奖道,“不错,假以时日,定是状元之才。”
言成碧内心欣喜,却极力抑制住喜悦,“谢先生夸奖,学生一定更加努力!”
然而,偏要有人泼凉水。
秉持着”读书无用论“的秦宛书,在一旁嘲讽开口,“贱奴才,读书读得好有什么用,状元可不是那么好考的。即便是考上了状元,你又不像我哥哥,是首辅长子,背后没有家世,也不过是流放到外地做个不起眼的小官。想要留在京中,只好尚公主了,可是你太过卑贱,想必公主不可能看上你。你这一辈子呀,也就这般了,嘻嘻。”
他不去看书,反倒托着下巴,仔细的分析起来。
在他看来,言成碧和他一样,根本不需要读书。
他是家世太好,读书不过锦上添花,不那么努力也能拥有一切。
言成碧则是身份太卑贱,再怎么读也只是屎上雕花,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他话里的轻蔑与优越感,实在太过明显。
槐轻羽明显看到,言成碧虽被说得低下了头,没有反驳。
但眼底却明晃晃闪过一丝怨恨。
秦宛书一直很懂得怎么挑战言成碧的雷区。
槐轻羽于是停下毛笔,语气里满是单纯之意,“三弟,你怎么能如此说?在我看来,言公子之所以努力读书,是单纯因为喜欢,毕竟读书能知晓更多道理,才不像你想的那样,怀着那么多的功利心呢!”
“喜欢读书?鬼信呢?”秦宛书不屑的撇了撇唇。
在他看来,读书那么痛苦,哪有人真的喜欢?
不过是虚伪做作,善于伪装罢了。
他在第三排,言成碧坐在他正前方,第二排,第一排是秦漆禾,槐轻羽则坐在最后一排。
言成碧素白的后背,就离他书桌不远处。
喜欢读书?呵!
秦宛书端起刚研磨好的一砚台墨水,直接倾倒在了前方那清俊宽阔的脊背上。
“唔……”言成碧只感觉背后一凉,顿时咬紧了牙关,深深低下头,发丝狼狈的垂在脸侧。
墨水浸透了他的衣裳。
他能想象到背后衣服漆黑一片的脏污。
这般走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耻笑他。
好在他有经验,早已带了备用衣物。
“贱种就是能忍!”秦宛书没看到想要的反应,讥笑着嘀咕着。
除了两个当事人,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槐轻羽,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上一世就发生过不少这样的欺凌事件。
他那时心善,还阻止过几次。
只是那样做的后果,是更加得罪了秦宛书,在秦府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反观言成碧,对他的善意视而不见,仿佛从未受到帮助一般。
甚至还在死前坑了他一把。
这一世,槐轻羽可不打算掺和这些恩恩怨怨。
他低下头,认真的写着笔画。
由于他现在个头小,身子薄,下笔的力气很虚,再加上故意藏拙,所以字迹相对难看。
但相较于写个“一”字,都歪歪斜斜的新手,他在林大儒眼里已经是天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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