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子被问得顿时脸色涨红,满脸羞愧的小声道:“拉、拉裤子里了,我想着去湖边洗洗,谁知竟发现了这个噩耗……”
槐轻羽这才发现,对方身上的确有些臭。
他当即捂住鼻子,后退了两步,语气难掩嫌弃:“那你离我远一些。”
槐轻羽不再理会这冒冒失失的才子,脚步踉踉跄跄的随着众人赶去了湖边。
傅珣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
他双眼紧闭,浑身湿淋淋的,衣物与头发全都贴着皮肤,由于喝了不少水,腹部的确隆得有些高,像是十月怀胎的孕夫。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缄默起来。
场面冷得吓人,只有几位主办的大人,颤巍着身子,六神无主的扑了过去,试图抢救傅珣皓。
可无论他们试了何种方法,傅珣皓都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身子冰冷得与尸体无异。
“糟了糟了!傅小侯爷好端端的,跑这湖边做什么?”刘侍郎年纪最大,瞬间瘫倒在了地上,两眼一翻差点一命呜呼。
其余大人倒是很快镇定下来。
法不责众。
他们这些主办人有好几个,景阳侯府再怎么和圣上告罪,也砍不了他们的头。
其中一名官员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沉声唤来几个护卫:“来几个人,将傅小侯爷抬回景阳侯府。”
这名官员好歹为官多年,不至于彻底乱了阵脚。
他扫视了一眼所有人,扬声道:“今日所有参宴人员,等下全都登记性命。傅小侯爷莫名其妙落水一事,还需要彻查。”
随着这名官员出手干预,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言,在一本小册子上登记了姓名。
傅珣皓好歹是侯府世子,突然脱离诗会上的其他人,淹在这湖水中实在蹊跷。
之后如果上面要调查这件事,所有人都有可能被传唤。
许多人怕惹麻烦,登记完后就飞快的离去了。
那些官员在指挥护卫们将傅珣皓抬走后,也纷纷带着随行的侍从们离去了。
郁浓庭院眨眼间,便空荡了下来。
槐轻羽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转身回了郁浓庭院。
郁浓庭院已经彻底空了下来,只余庭院中的下人在默默打扫着。
看见槐轻羽,那些下人瞬间直起了腰,眉眼低垂,恭谨道:“主子,您来了?”
“嗯。”槐轻羽面上没什么表情,抬步跨了进去。
郁浓庭院,正是他的产业。
他跨进宴会广场,在其中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
傅珣皓死了。
他竟然真的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槐轻羽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
可结果呢?
索然无味。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可以说,他没有特别的感觉。
傅珣皓死得这么快,他一点报复的快感都没来得及产生。
“傅珣皓啊傅珣皓,真应该让你也尝尝被人羞辱,被凌迟的痛苦。死得这么早,真是便宜你了!”槐轻羽冷漠的勾了勾嘴角,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哑的啜泣声。
槐轻羽放下酒杯,循着哭声走去。
在一处灯火没有照耀到的黑暗的凉亭角落里,槐轻羽看到了宋钦隐。
穿着单薄的、肩上被撕烂了一块,形容狼狈的宋钦隐。
俊美仙气的脸颊,被打得留着巴掌印,口鼻流血的宋钦隐。
在这寒冷寂静的黑暗夜里,无助的抱着身子,无处可去的宋钦隐。
走到哪儿都被人唾弃、厌恶,被骂做男宠的,宛如丧家之犬的宋钦隐。
槐轻羽嘴角弯起,压抑着痛快的情绪,故作温和的开口,“宋公子,是你吗?”
听见他的声音,偷偷哭泣的宋钦隐,瞬间止住了哭声。
虽然白天遭受了许多屈辱,宋钦隐已经有些麻木,但二十多年养成的自尊心,仍是让他下意识遮掩自己脆弱的一面。
宋钦隐默默擦干了泪痕,闭了闭红肿的双眼,抬起脸来。
只见槐轻羽站在灯火下,眼眸灿烂得宛如坠着星星,美好得让人不敢亵渎。
宋钦隐的心脏,瞬间猛跳一下,呆呆的盯着槐轻羽。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
不甚明亮的灯光,将他高大的身形完全照耀了出来。
宋钦隐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崩溃的情绪,正视着槐轻羽,“槐公子,让你见笑了。”
槐轻羽轻笑一声,语气温和,“我知道宋公子的难处,并不觉得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苦难的时候。”
宋钦隐眸光闪烁,瞥见槐轻羽那一如既往的,与在书院时差不多的笑容,面上没有一丝对自己的鄙夷,他的心稍稍安了一下。
“槐、槐公子……”宋钦隐紧张得握紧拳头,舔了舔一整天没喝水的唇,鼓起勇气喃喃乞求,“你、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收留?
宋钦隐想屁吃呢?
上辈子,他为了替宋钦隐赎身,不惜去借高.利.贷,被放贷的人追债,被打得半死,险些被卖去为奴。
在那些暗无天日,受尽屈辱的日子里,他曾好几次想过自尽。
但他求生欲强,几次差点被逼死,可最后仍旧咬紧牙关,将苦难往肚子里咽,拼命活了下来。
他没有想过回报。
只是觉得宋钦隐是高岭之花,和他们这些生在泥地里的人不同,天生就应该飘在天上。
所以,他将那些痛苦的经历瞒了下来。
他拼命守护着宋钦隐,想要看到他重新翱翔于九天。
他让宋钦隐安心读书,自己一边应付追债的人,一边想办法去弄到钱,给宋钦隐买笔墨纸砚。
他不舍得吃饭,有一点食物便会拿给宋钦隐,想让他不饿肚子,自己却时常饿得头晕眼花,只喝凉水充饥。
当时的槐轻羽,是自卑的。
他觉得宋钦隐高高在上,高不可攀,自动将自己归为了地上的泥土。
所以,他对供养宋钦隐这件事甘之如饴,从不觉得苦。
甚至还觉得甜蜜。
一想到昔日盛京最有才名的公子,被自己偷偷收留着,照顾着,便有种怀揣着稀世珍宝的感觉。
他一直将自己放在低于宋钦隐的地位。
所以,在宋钦隐重新考上状元后,看见他像看见臭虫一样视而不见,他也没在意。
只是觉得彼此身份云泥之别,宋钦隐不理会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他一直觉得,宋钦隐即便不感激自己,也不会对自己怀有恶意。
所以,后来的后来,他被秦漆禾弄得遍体鳞伤,怀着身孕走投无路之下,宋钦隐将他接了回去,他才会相信宋钦隐是真的对他好。
毕竟,他曾帮过宋钦隐,所以以己度人的觉得,宋钦隐收留他,甚至说要照顾他肚子里的孩子,是在感激他当年的恩情。
结果宋钦隐给了他绝望一击,继续往他身上施加苦难。
上辈子,宋钦隐心心念念,觉得孟伽诩会救他。
这辈子,槐轻羽要让他睁大狗眼,好好看看,孟伽诩究竟会不会救他。
想必到时候,揭开真相的时候,宋钦隐的反应会很好玩吧?
看着眼前落魄灰败,宛如破布娃娃,朝自己求救的宋钦隐,槐轻羽心中的恨意,根本止不住。
救?
继续跌入更深的深渊吧!
槐轻羽微微一笑,拒绝的话说得很果断,“不可以哦!宋公子,你现在是刘侍郎家的家奴呢!即便我收留你在这儿,可刘侍郎发现你不回去,会将你当成逃奴抓回去的。逃奴可是能随便打死的。”
宋钦隐闻言,眼睫颤了颤。
他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永远逃不出泥淖的窒息感蔓延了全身,将他压抑得险些呼吸不过来。
忽然,槐轻羽语气轻柔的开口了。
他微微抬着下巴,问,“宋公子,你知道那个差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你按在地上强上的何为安大人,是谁的父亲吗?”
宋钦隐呼吸颤了颤,半晌,摇了摇头。
第68章
槐轻羽莞尔一笑,嗓音轻柔的说道;“他是何水的父亲。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想问的是,你知道刘侍郎身边的其他那几位同僚,都是何人吗?”
宋钦隐脑袋发蒙,仍是摇着脑袋。
“他们分别是李昭信校尉,陈农丞,梁骑都尉,以及黄都御史,这些人,宋公子可有印象?”
宋钦隐再次摇了摇头,显然不记得那些人。
但他不是傻子。
他猜也能猜到,自己曾经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傲慢的得罪过这些人。
他本以为留在刘侍郎身边,每日糟蹋凌虐,已经够可怕了。
没曾想,等待他的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
宋钦隐本就含着惊惧的眼神,逐渐被更深层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覆盖。
他满面仓皇,害怕得像个刚认识世界的婴儿,不知所措的站在当场。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刘府,就是龙潭虎穴,十八层地狱,并且,地狱里还全是对他仇恨敌视的魔鬼。
就在此时,郁浓庭院的下人跑来说,刘府的管家刘仁,带着几个下人来了。
刘侍郎因为年纪大,被人抬走时没顾得上宋钦隐,现在缓过来了,自然会让人将宋钦隐抓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宋钦隐只觉得遍体生寒,浑身冷得直打颤。
他再也顾不上尊严了,上前两步,便抓住了槐轻羽的手腕,直直跪了下来。
他语气放得极低,嗓音沙哑得可怕,“求求你,槐公子,救救我吧!只要你收留我,让、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说着,吞了吞口水,握着槐轻羽的手腕,在他的指尖,虔诚的吻了一下。
“我、我现在还是干净的。”他颤抖着眼睫,眼眶里渐渐付出一缕水光,强忍着心底的屈辱和不甘,朝槐轻羽挤出一个讨好而谄媚的笑,“槐公子,我、我想做你的男宠。”
就算被糟蹋,他也想糟蹋他的人是槐轻羽,而不是满身老人味的刘侍郎,以及他那些对他仇恨无比的同僚。
槐轻羽目光盈盈的望着宋钦隐,眼神温柔。
他十分喜欢这样像条狗一般,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宋钦隐。
人性果然都是犯贱的。
上辈子,他拼死拼活,宋钦隐还对他爱答不理。
这辈子,他基本上没和宋钦隐有交集,也没提供任何帮助,宋钦隐却将他视为救世主。
讽刺。
宋钦隐放下尊严,小心翼翼的等着槐轻羽的回应。
见槐轻羽无动于衷,他的心沉了沉。
他屈膝着朝前挪动了一点,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难堪的吞着口水,抓着槐轻羽的手,摁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再次哑声开口,“槐公子,求求您收留我,哪怕只给我一碗饭,一个栖身之所也行。只要刘仁等下过来时,你跟他说没见过我,打发他走,我就、就任你处置。”
说罢,他认命般闭上了眼睫,惴惴不安的等待着槐轻羽的回复。
槐轻羽的目光,由他那张被磨平了棱角,变得低眉顺眼的脸,逐渐下移。
他看到了宋钦隐敞开是胸前,布满道道鞭痕。
想必这段时间,宋钦隐在刘侍郎手下,没少被毒打。
昔日高不可攀的贵公子,如今竟低落进了尘埃里,试图用美□□惑他,真是可怜。
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槐轻羽讥诮一笑,忽然变了脸色,冷冷的收回手腕,将宋钦隐猛得推开。
宋钦隐跌倒在地,本就又饿又累的孱弱身形,动了两下,没能爬起来。
他急切又绝望的张开双眼,原本清冷如墨的眸子里,布满了卑微和焦灼。
他嘴唇颤抖着,再次低声恳求道:“槐公子,求求你了,看在、看在从前同窗的份儿上……”
“同窗!你还有脸提同窗?”槐轻羽一脸的谴责和鄙夷,冷冷的望着宋钦隐,“宋公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身为香山书居的学子,应该有文人风骨,宁折不弯才对。可你看看现在的你!竟然坐起了以色媚人的勾当!
“我本以为你是被逼迫的,还对你心生同情。
“可现在看来,是我高看你了。你分明是自甘堕落,表面上装的正经,说不定被那些老男人抚摸时,你的心里正高兴呢!”
“你别胡说!我没有!”宋钦隐被说得面如纸色,一直强忍的憋屈和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
他攥紧手指,艰难的呼吸着,胸腔被气得一阵刺痛,仿佛有利刃刺进他的心脏。
他觉得自己被误解了,强忍的泪水,终于委屈不甘的漱漱落下,“你懂什么?你又没落到我的境地,怎么懂得我的难处!”
槐轻羽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盯着瘫倒在地,一脸屈辱的宋钦隐。
他高昂着下巴,口吻冷漠,“的确,我永远都不会落到你的处境。”
就在这时,刘仁带着几个下人赶来了。
看见槐轻羽这个郁浓庭院的主人,刘仁恭顺的弓腰招呼了一声。
槐轻羽一脸愤怒和不屑的瞥了宋钦隐一眼,朝刘仁道:“刘管家,希望你管好刘府的下人,别什么脏的、臭的,都有资格往我面前挤。我槐轻羽可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受那些肮脏下流、道德败坏的男宠勾引!”
刘仁闻言,顿时觉得老脸都丢光了。
宋钦隐是他们家老爷的男宠,却在这里勾引他人。
是嫌弃他们老爷吗?
刘仁转身,恶狠狠瞪了一样害怕得浑身颤抖,眼睫沾泪的宋钦隐,心里一阵阵泛着怒气。
他咬了咬牙,朝槐轻羽卑微的赔笑着,又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转身拉下脸来,一脸阴狠挥了挥手。
“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贱皮子带回去!”
刘府的下人闻言,顿时七手八脚,将宋钦隐从地上扯了起来。
他们掏出麻绳,套在了宋钦隐的脖颈上,就像在栓一条狗。
宋钦隐呆滞又麻木,无人看见的被凌乱长发遮盖眼神里,再次流露出了求死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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