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刚到景阳侯府时,傅雪夫已经彻底融入了傅家。
所以傅珣皓回去时,想象中的亲人相见,眼含热泪的场景,根本没出现,只有几位衣着华贵的人,睁着冰冷锐利的眼睛,对他上下打量。
他处处被嫌弃,他们嫌弃他肮脏鄙薄,骂他粗鲁土气,不配登傅家的门。
他的亲生父母,望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货物一眼,思量着让他回来有没有价值。
他的弟妹捂着口鼻,像是看到了一团脏臭恶心的粪便,离他远远的,亲昵的挽着傅雪夫的手臂,毫不遮掩的用鄙夷的语气对他评头论足。
而傅雪夫,这个假少爷,则露出虚伪的、将哭未哭的表情,跪在地上自请离开侯府。
全家所有人,都开始挽留傅雪夫。
景阳侯和景阳侯夫人,不忍他伤心,便没有将傅珣皓认回来,只让他在家里当个低等下人,每日做些又脏又累的活,连一般下人都不如。
景阳侯和景阳侯夫人视他为无物,傅雪夫处处挑拨离间,使得傅珣澜、傅珣瑶处处为难他。
其中对他最狠的,不是心肠狠辣、毒蛇一般暗藏着的傅雪夫,也不是年纪小、任性无知的傅珣瑶,而是傅珣澜。
当时,傅珣皓也单纯的以为,傅珣澜只是在维护傅雪夫,所以对自己不满。
但后来他的眼光放长远了,便知道傅珣澜是在为他自己。
傅雪夫的身体弱,又不是亲生血脉,将来袭不了爵,景阳侯府的爵位便只能是他傅珣澜的。
可是傅珣皓回来后,却让傅珣澜的如意算盘,全都打崩了。
傅珣皓是正经的嫡长子,景阳侯府内名正言顺的世子。
傅珣澜自然会极度恨他。
因为那些屈辱夹杂着敌视的过往,傅珣皓永远无法视傅珣澜为亲弟弟。
他们彼此之间,不过是利益相争的仇人而已。
见情况不妙,傅雪夫立即作和事佬一般出声,“大哥,阿澜,你们别吵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多不好啊。”
傅珣皓丝毫不打算给他面子,冷冷开口:“所以你能不能滚远一点?”
他话音刚落,便见傅雪夫身形一歪,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咬着唇瓣看着他。
傅珣皓无动于衷,甚至像是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一般,后退了两步。
傅雪夫的双眼里,渐渐溢出泪水,“扑通”一声,朝后摔了下去,捂着脑袋脸色惨白,“我、我头好晕,嘤嘤嘤,大哥,你、你别怪三弟,都是我不好,嘤嘤嘤……”
这时,有路过的学子,逐渐凑了过来,毕竟没有人不喜欢看热闹,槐轻羽的院门前很快聚集起了不少人。
见傅雪夫如蒲柳一般,柔弱的倒在了地上,不少学子纷纷露出不忍的眼神,朝着傅珣皓指指点点。
傅珣皓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真想给傅雪夫一记窝心脚,送他去见阎王。
但是对于傅雪夫,他早有应对的策略。
能在景阳侯府站稳脚跟的他,可不是任人摆布的傻子。
傅雪夫喜欢装弱碰瓷,他就让他使尽碰!
傅珣皓稍稍一使眼色,两个早就被他收拢的学子,便藏在人群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交谈了起来。
学子甲语带谴责,“唉,傅小侯爷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怎么把人玩完就丢了呢?你看这小哥儿,都找上门来了!小侯爷也不怕被书居逐出大门?”
学子乙立刻以熟知内情的语气,纠正道:“你看清楚了,这哪儿是什么小哥儿啊,分明是个男子,额头上连孕痣都没有。”
“哦,我还以为他是把孕痣遮了,扮作男子混进来的呢!”学子甲疑惑的问道,“那既然不是哥儿,为什么看起来比哥儿还柔弱?傅小侯爷肯定欺负他了吧?”
学子乙道:“这谁知道?不过我刚刚也没看见傅小侯爷碰他一下啊?应该是单纯的身体弱。”
“这……”学子甲的声音顿住了,“这身体也太弱了吧,风吹就倒,那以后来到咱们书居,不会讹上咱们吧?”
“嘶……”学子乙声音迟疑了,仿佛是犯了难一般,慢吞吞说道:“要不想被讹上,就离他远一些呗!那个傻茶看不清形式,非要凑上去被他讹啊?”
此言一出,看热闹围观的人群,顿时同步伐的后退了一步,留出的空地都大了一圈。
他们看向傅雪夫的眼神,就像是再看一个令人厌憎的瘟疫。
如今的傅雪夫,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没男子汉气概,弱柳扶风,动不动就歪倒在地上,哭个不停的陌生人罢了。
哭个不停的傅雪夫:“……”
他哭不是,不哭也不是。
继续躺着不是,站起来也不是。
思虑之下,傅雪夫将眼神望向了一直站在一旁,靠在门扉上面带笑容的槐轻羽。
他打听过傅珣皓,自然知道傅珣皓一直在纠缠槐轻羽,而槐轻羽似乎和傅珣皓有矛盾,像是隔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有可能是朋友。
他觉得,槐轻羽很大可能会替他说话,同他一起污蔑傅珣皓。
傅雪夫咳嗽了两声,对视上槐轻羽居高临下的目光,轻轻开口,“槐公子……”
槐轻羽一直在看这场狗咬狗的好戏。
在他眼里,傅珣皓恶心、垃圾,傅雪夫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突然接收到傅雪夫求救的眼神,槐轻羽装作看不懂眼色的样子,装作慌乱的姿态,立刻挤出敷衍的笑意:“傅公子,你看我做什么?我可没碰你,千万别讹上我哦。”
傅雪夫:“……”
真没想到这个槐轻羽这么蠢!
他送上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个槐轻羽只需要说些似是而非,指证傅珣皓推了他的话,便有机会报复傅珣皓,没想到这个愚蠢的家伙却领略不到!
傅雪夫收回眼神,掩下了眼底的厌恶。
他真是对这种蠢人厌恶透了!
傅雪夫成为了众矢之的,却仍旧没有慌张,他用手撑着身体,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细心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露出了羞涩又纯洁的笑容,不再哭了,眼睛却红红的,十分惹人怜爱。
他强忍着心底的不悦,缓缓开口,“对不起大家,我不小心摔倒了,摔得太痛了才会忍不住哭出来,没来得及解释,让大家误会了。”
饶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但他柔弱得喜欢讹人的形象,还是留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不少人都附和着说没问题,但说完就纷纷跑了。
显然生怕傅雪夫与他们搭话,朝他们身上吐血。
看见这一幕,傅雪夫气得咬牙切齿,不动声色、心机深沉的傅珣澜看着这一切,终于动了。
他贴心的扶着傅雪夫的手臂,“二哥,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哥哥,我送你回自己的小院休息吧,别同某些人浪费时间。”
二人没讨到便宜,很快就走了。
现场只留下傅珣皓和槐轻羽。
见没戏看,槐轻羽收起不正经的站姿,准备转身进院子。
傅珣皓上前一步,按住了门,眼神里含着笑意,“小羽,谢谢你刚才没有帮傅雪夫。我知道,虽然你嘴上绝情,但实际上心里有我。”
槐轻羽闻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眨了眨眼,“傅珣皓,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有没有可能,我没想着帮你,只是单纯不想掺和这些烂事?”
傅珣皓点了点头:“那就当我是自作多情了吧。不过通过这件事,我至少确定你不恨我。这也算一个良好的开端。”
不恨?
槐轻羽觉得傅珣皓的话分外好笑。
他已经知道了傅珣皓的下场,为何要做多余的事?
前世,傅珣皓落水之前,傅雪夫和傅珣澜也来到了香山书居;而在傅珣皓落水之后,那两个人很快离开了。
说这其中没有猫腻,狗都不信。
傅雪夫和傅珣澜来这里,想必就是为了弄死傅珣皓。
傅珣皓通过努力当上了世子,夺走了景阳侯和景阳侯夫人对傅雪夫的关注和宠爱,夺走了傅珣澜的世子之位。
既然他们来了,也就是说傅珣皓离落水不远了。
上辈子,他看见傅珣皓落水,跳下了池子拼命救他,为此伤了身体,每到天寒之时,便会全身发冷,嘴唇发乌。
大夫说,傅珣皓要是再泡时间长一点,肯定会落个瘫痪的下场。
这辈子,他绝不会再出手。
他很乐意看到傅珣皓瘫痪在床,失去一切。
傅珣皓见槐轻羽只是笑笑不语,没有尖锐的反驳自己,以为他对自己的态度缓和了。
傅珣皓心下一松,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精致的红色拜帖,递到槐轻羽面前,“小羽,这是半个月之后的诗会拜帖,到场的皆是颇具才学的朝廷官员,风流才子,我想和你一起参加。”
槐轻羽冷眼看着那拜帖,并不伸手。
半个月之后的诗会?
那天不恰好是傅珣皓落水的那天吗?
槐轻羽想到那天的情形,突然一哂笑,抬手接过了那张拜帖,“我知道了,你走吧!”
傅珣皓见他将拜帖收下,心中的喜悦更甚了。
小羽愿意与他一同参加诗会,是不是代表有机会原谅他?
傅珣皓压下嘴角的笑意,心底的期待不断上涌。
他又厚着脸皮,和槐轻羽说了两句话,才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去。
傅珣皓一走,槐轻羽也转身进了院子。
傅珣皓以为他同意去,是对他态度回暖。
实际上他同意去,是发现有机会见到宋钦隐。
他回到屋里,翻开拜帖,果然在上面看见了吏部侍郎刘贤渊的名讳。
既然那天刘贤渊会去,那宋钦隐肯定也要以男宠的身份,被带到现场了?
唉,光是想想宋钦隐届时要以男宠的身份,在天下才子齐聚的聚会上,跪在一个老的掉牙的老头面前,被肆意玩弄,槐轻羽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在空旷的屋内,笑了又笑。
嘻嘻,光是想起那种场景,就能猜测出宋钦隐会有多屈辱。
从前,宋钦隐可是这种场合的领头羊,座上宾。
如今,宋钦隐就只是一个低贱的,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玩物。
宋钦隐不是说宁愿当妓子,也不让他救吗?
那就好好感受这当男宠的滋味吧。
希望他到时候心里强大一些,不要被嘲讽到心理脆弱,撞柱喋血而死!
时间过得非常快。
槐轻羽考上秀才后,还未拜见秦首辅,这天终于抽空回了趟秦家。
饭桌上,秦首辅对他很满意,甚至是赞不绝口,一旁的秦夫人听了,只默默的夹菜,没看槐轻羽一眼。
槐轻羽和秦首辅说了很多,甚至还提到了要去参加诗会之事。
槐轻羽在秦府住了几天,日子过得很悠闲。
他每日随意看看书,没有像在香山书居里那样争分夺秒。
秦漆禾虽然忙忙碌碌,但也来看过他几次。
每次看见他,槐轻羽都会想起上辈子的事,觉得倍感厌恶。
除了秦漆禾,言成碧也会偷偷来找他。
言成碧喜欢有成就的人,喜欢有学问的人,槐轻羽能考上秀才,而且还是第一名榜首,足以说明自己的实力。
除此之外,槐轻羽的长相也没有任何缺点。
言成碧会不喜欢,才是瞎了。
槐轻羽如今比以往成长了许多,他应付言成碧更加得心应手了。
他明显能注意到,言成碧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热切和痴迷。
呵!不过如此。
槐轻羽轻松闲适的在秦府度过了几日,时间很快到了要参加诗会的那一天。
临走时,秦夫人那冷艳的脸上,罕见的堆起了笑容,唤住了槐轻羽:“轻羽,你是不是要去参加诗会?宛书这几年的学问长得愈发快了,这种诗会怎么能少得了他?你也带着他去参加吧!”
第65章
槐轻羽没有拒绝,恭敬的道:“可以,我一人参加诗会无聊,正好让三弟陪我一起去。”
秦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槐轻羽,口中命令着下人:“你们去叫宛书少爷过来。”
槐轻羽静静等待在一旁,思量着秦夫人此举的含义。
诗会里聚集了各路才子,那些都是真正有学问的青年才俊。
槐轻羽忍不住思考,秦夫人让秦宛书去诗会,究竟有什么意图。
是想秦宛书在诗会上去找夫婿?
大概不是。
上辈子,秦夫人可是一心想让秦宛书嫁给一个五品官员的。
那个五品小官样貌平平,能力也普通极了,人品也不怎么好,似乎早就养了外室。
秦宛书眼光高,自然看不上那个五品官,秦夫人又打上了槐轻羽的主意,设计让槐轻羽失身给那个五品官员。
幸亏槐轻羽侥幸逃脱了。
槐轻羽侥幸逃脱后,秦夫人最终还是打上了秦漆禾的主意,想让秦漆禾娶那个五品小官的妹妹。
依槐轻羽看来,秦夫人平时还是很爱两个儿子的。
真是不知道她那时候为什么这么魔怔。
竟然不顾秦宛书和秦漆禾的幸福,一心想要安排他们的婚事。
无论秦夫人的意图是什么,槐轻羽都是不会拒绝带秦宛书一起去诗会的。
上辈子,秦宛书在林大儒的教导下,成为了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正是在各种诗会中一举成名的。
现在,秦宛书在闵谙的纵容下,连字都许久不写。
在秦家,秦首辅考较秦宛书学问时,对秦宛书写得乱七八糟的字迹产生疑问,秦宛书便会推脱说自己手腕疼,手受伤了之类的。
秦宛书连字都不写,更别提让他作诗、写文章了。
但是有闵谙帮着秦宛书作弊,所以这三年里,秦宛书在秦首辅、秦夫人面前表现得极好。
所以二人一直以为,秦宛书是文曲星转世,才学不比其他学子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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