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村被对方热情的态度搞得有些发懵。
事态脱离掌控的感觉更是让他感到反感。
他皱眉抵触的模样，清晰映入萩原眼中。
萩原误会了什么，脸上笑容微微收敛。
“刚才……你不要把吉村前辈的质问放在心上，他和妻子刚有了一个孩子，所以……”
“这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雾村的疑惑不解真心实意。
萩原不由怀疑起自己刚才的判断。
“呃……吉村前辈有种责怪你的意思，你没感觉到吗？”
“鬼魂十有八九都会迁怒死神的，我要是放在心上的话，早就抑郁死了。”
“这样啊，你不会难过吗？”
“当然不会。”
“也不会流泪？”
“当然啊，你为什么要浪费…”
雾村修真的很不理解萩原研二的反应。
他有些不耐烦地回瞪向对方，却在话说到一半时，被对方曲起的手指蹭到了眼角。
“但你这里有干掉的血痂，难道不是没擦干净的眼泪吗？”
观察力惊人的萩原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雾村眼睛下的红色血痂。
只是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眼泪。
鬼魂的眼泪就是流淌的鲜血。
萩原曾经看到幸田小姐哭出过血泪，所以知道这一点。
经过萩原提醒，雾村记起自己的确曾在爆炸时流过眼泪。
他第一次流泪——至少在未被清除的这部分记忆中，他是从未流过眼泪的。
仓促擦拭眼泪的动作显然无法将泪痕全部抹去。
而就是这小小的失误，被拥有敏锐观察力的萩原给注意到了。
见惯死亡、随心所欲的引渡者索性不去回答萩原的问题，非常生硬地转移话题。
“半天时间，时间一到就来找我。”
“到这来吗？我要怎么……”
萩原还想拦住他询问要怎么找到你。
伸出去的手却穿过雾村修的手腕，什么都没抓住。
就是这片刻的功夫，雾村修走到了大楼被炸开的废墟边。
下方是几乎变得像玩具一样的围观人群。
他就这样毫不犹豫的跳下去，在萩原诧异的注视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萩原捂着感受不到心跳震动的胸口，安慰性地拍了两下。
尽管知道雾村先生是死神，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跳下高楼，还是有种心慌的感觉。
所以……雾村先生是不好意思了吗？
但他真的完全没有要调侃的意思。
不过很快，萩原就知道雾村修为什么要那么仓促得离开了。
身后传来的动静，萩原扭头看去时，目光微微凝滞。
卷发墨镜青年一口气冲上十几层楼的高度。
身后警察们阻拦不住，只能跟着一起冲进可能会出现二次坍塌的爆炸现场。
“萩！”
松田嘶哑大喊着好友的名字，又被同僚们群起拦住，远离还在掉着碎屑的爆炸区域。
萩原垂下眼，总是充盈着光亮的眸子被灰蒙蒙的阴影笼罩。
被刻意忽略甚至是逃避的痛苦、不舍、难过等等负面情绪，在看到小阵平时全部涌了出来。
随着血液的流动，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将全身各处割得疼痛难忍。
比被爆炸撕裂身体时还要疼痛一万倍。
小阵平……
姐姐……
爸妈……
还有伊达班长，小诸伏和小降谷……
那些认识自己的人，恐怕都会痛苦不堪吧。
滚烫的液体涌出眼眶。
萩原蹭了下脸，果然是一手的血泪。
*
雾村修那么仓促得离开，不仅是因为萩原道破了他流泪的事实，更是因为他还有另一件任务要处理。
他许诺那群警察可以揍爆炸犯出去，那他就得及时抓到那个爆炸犯的鬼魂才行。
时间拖得太久，爆炸犯鬼魂就会离开得太远，找起来很麻烦。
好在雾村修赶过去得还算及时。
他在距离车祸现场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名为深代真一的爆炸犯鬼魂。
车祸还在处理。
深代抱着膝盖坐在马路边，还在消化自己已死的事实。
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无法让人将他和穷凶极恶的爆炸犯联系在一起。
雾村修走到他旁边，微微皱起眉，心中升起几分烦躁。
“确认信息吧，深代真一，35岁，死亡原因是车祸，以上都对的话就告诉我一声。”
深代真一没有反应，只是魔怔似地微微摇着头，神经质般翻来覆去地嘟囔着“我死了”“我怎么可能会死”之类的话。
刚死的灵魂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他们的思想还停留在活着的时候，又或者意识到自己死了却想要逃避现实。
雾村修遇到过太多次这种事情。
每当这时候，他都会善良地告诉他们：你死了，不过不要害怕，我是来接你的，好人就去地府，坏人就去地狱。
但这一次，看到深代的样子，他不仅没有耐心等着对方接受现实，反而还有些烦躁和厌恶。
雾村修没有深究这种感觉是为什么，只是下意识顺着这种烦躁的态度来对待眼前的鬼魂。
“别装傻了，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吗？”
他压上深代的后脑勺，揪着对方的头发让对方看向那辆救护车。
医生正抬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往车上走。
许是因为颠簸，白布一侧垂下一只手，青白无比，是死人的手。
“看看啊，那就是你的尸体，想起来就给我确认信息，以你的罪行，就无限期地在地狱里待下去吧！”
“不…不……我没死！我没死！我不可能死的！”
深代用力摇着头，血泪夺眶而出。
“该死的警察，我不可能死的，我才刚变得有钱，我才刚有钱啊！”
第26章 浅井别墅区爆炸案（下）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
雾村站在被捆成木乃伊的深代鬼魂旁，皱眉反思自己刚才冲动把深代揍了一顿的行为。
虽然为了当好一个优秀的引渡者，他确实会在遇到坏鬼的时候自作主张地增加一些惩罚项目，但那都是……
那都是为了什么呢？
当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时，雾村突然就有些迷茫了。
他以往可没这么容易生气过。
总不可能是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类而生气吧。
“唔唔！”被捆成木乃伊的鬼魂努力挣扎着。
雾村“啧”了声，为了体现自己的宽厚和善，好心放开了捂住对方嘴巴的细线。
“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你你，你们死神都是这样的吗？”
深代恐惧大吼，身体在空中蠕动着更像一只爬行的虫子。
“有本事就给我个痛快，我唔唔唔——！”
“吵死了，谁让你非要干坏事的，现在好了吧，被车撞死了。”
雾村揉了揉耳朵，没好气道。
“知道有多少鬼魂想投胎转世还投不了的吗？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现在在这给我抱怨什么啊！”
说完他顿了顿，曲起手指敲了敲额头。
难道说……他也想成为人类吗？
或许那些殴打坏鬼的行为，是为了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嫉恶如仇、能分辨善恶好坏的……人类——或者说好人？
无意识中，他想要贴近人类的生活，想要让自己表现得像个鲜活的人类。
包括在得知自己能够找回人类时期的记忆也是。
他对这件事的关注度超过了以前对所有事情的好奇总和。
奇怪，他居然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点。
靠在宝马车的车门旁，雾村修看了眼时间。
距离他给出的半天时间还剩下五个小时，但已经有警察顺着红线的指引来到了这里。
“哇~宝马M，你什么时候换的新车？这也太酷了吧！”
魂还没飘过来，萩原的声音就先咋咋呼呼地传进雾村耳朵里。
雾村直起身，没有问萩原为什么这么早过来，而是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换了有段时间了，它很酷吗？”
“当然啊！M可是宝马的高性能代表，我做梦都不敢想的！”
萩原顿了顿，关心起雾村上一辆车的命运，“那辆保时捷呢？”
“卖掉了。”雾村抱怨一句。
“你们人类的二手车价格不太好。”
萩原愣了下，大概是堂堂死神吐槽人类的二手车价格有点不符合形象。
但想到自己印象里穿着黑袍、拿着镰刀的死神，再看看眼前这位浑身上下都是名牌时装的‘人类’，果然艺术作品和现实还是有出入的。
萩原笑问，“所以你卖了多少钱？”
“一千万，那车可是我花了四千多万买的。”
“啊？你这是被坑惨了吧，你那辆车没开多久，不可能卖这么低的价格。”
“……你来得可真早。”
“这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
萩原又无奈又好笑，还有点没能坐上保时捷的遗憾。
但毕竟不是他的车，就算雾村修拆了扔河里，都不是他该惋惜的。
保时捷没坐成，这辆宝马就绝对不能错过。
“我能进去看看吗？”
“请便。”
雾村做了个请的手势，目送萩原钻进车里坐下。
握住方向盘的下一刻，后者又惊喜地探出头来——是直接穿过玻璃的那种。
显然这段时间的的自由行动，已经让萩原适应了鬼魂的状态。
“我是能开这辆车的吗？我的手居然真的握住了方向盘！”
“你确实可以开。”雾村给出肯定的答案。
这毕竟是他的车，阴阳两界都能上路，所以鬼魂也能触碰到。
雾村好心提醒道：“路面监控捕捉不到你，幸运的话会被当成无人驾驶，不幸的话会被当成灵异怪谈。”
“没事没事，我不开，我只是有点惊讶。”
萩原对这辆车的喜爱简直毫不掩饰。
雾村好奇问，“你很喜欢车？”
萩原：“当然啊，我和小阵平…我们都喜欢车，我小时候家里还开着维修厂，可惜后来倒闭了。”
他提起好友时，情绪肉眼可见得低落，但很快又提振起了精神。
“其实你不用强行开心，就算你现在表现得很难过、趴在方向盘上大哭、责骂我为什么不救你们，我都不会介意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雾村修原本不想这么说，但实在看不下去萩原强颜欢笑的样子。
或许对方是在体谅他，但这也恰恰是他无法理解的。
单手撑着车顶，雾村隔着玻璃看向车内。
车窗膜无法成为引渡者的阻碍，他很清楚地看到车内的青年收起笑容，微微低下头展露脆弱的一面。
这么早回来，萩原其实是想要逃避的。
鬼魂的状态只能让他眼睁睁看着朋友们的伤心难过，却连任何形式的安慰都无法做到。
他的声音无法被听到，伸去安慰的手也会穿过小阵平他们的身体。
那种明明在朋友身边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为力感，让萩原无法面对，最终只能逃避性地回来了这里。
但他哭过一次，已经不想再哭了。
萩原捏紧方向盘，最后索性双臂交叠，趴在方向盘上望向窗外的人。
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窗外男人的下巴和嘴唇，顶多再带一点鼻尖，上半身倒是看得很清楚。
11月不算太冷，雾村修的穿着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风衣和衬衫，甚至那件衬衫还是警校见面时的薄款。
虽然雾村修有一张能让地摊货都变成私人定制的好相貌，但格外注重形象管理的萩原还是觉得雾村修单调的衣品浪费了那张好脸。
是那张脸的话，花衬衫也是完全能驾驭得了的啊！
没等萩原就穿着问题继续讨论下去，雾村修就直起身看向靠近的几道气息。
那是几位结伴而来的警察。
和萩原一样，见到亲人朋友痛苦难过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警察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逃避。
他们提前回来，带着越烧越旺的怒火，等待着雾村修所说的殴打犯人的时刻。
当了鬼，就不受法律道德制约了。
雾村用自己的力量维系着犯人魂体的稳定，直到警察们打了个够，才将爆炸犯率先送往地狱受刑。
紧接着便是警察，他们将会抵达地府开启新生活、也可能会立刻投胎，不过这些就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了。
“真高兴你们能信守约定，以后我会多人类多一点信任的。”
雾村诚心说着，这些警察的表现抚平了他被奸商坑害的内心。
送走五个，剩下最后一个就是坐在宝马车里的萩原研二了。
车门打开，半长发青年斜斜坐着，一条腿伸出踩在地面上，握着方向盘的手捏得紧紧的。
“唉……好吧，来吧！确认我的信息。”
尽管想表现得洒脱帅气，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不舍和痛苦占了上风。
萩原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但片刻后，他等来的却不是什么个人信息，而是一句询问。
“你要不要，和我做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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