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顶上手持十字弩的刺客见得了手,立刻跳下了屋脊。段明烛自然发现了他,厉喝一声:“抓住他!”
韩卓见状,立刻飞身而上,几名缇行厂厂番也持刀跟了上去。
栾太后本来只是想生擒段明烛和林靖瑶,却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场变故,不禁有些慌了神。
段明烛凤目中立刻染了红,嘶吼一声:“栾慕萍!朕杀了你!”
“把他拿下!”栾太后尖锐的护甲指着他,颤声说道,“快,拿下他!生擒不了就杀了他!否则他会发疯的!”
段明烛咬了咬牙,尽管他现在恨不得杀了栾太后,然而林靖瑶危在旦夕,他不敢再耽搁,将她拦腰抱起,在燕梧军的护卫之下杀出了一条血路。
正在这里,宁康宫外突然传来一阵隆隆声,段明烛对那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行军的声音。军靴踏在宫道上,成百上千的燕梧军闯入了皇宫,与禁军交战了一路,厮杀了一路,最后在贺浔的率领下赶到了宁康宫。
双方交战起来,那些将近一年多没打过仗的燕梧军杀红了眼,鲜血四溅,利刃折射着微弱的月光,白色与血光交缠在一处,将这夜间的宁康宫变成了人间地狱。
燕梧军下手快速又狠厉,让人来不及惊叫,脑袋便已与身躯分离,宁康宫内顿时尸横遍野,血肉横飞。而玄羽卫和禁军哪里能打得过久经沙场的将士,很快败下阵来。
栾太后见势不妙,回头试图寻找栾庆山的身影,想让他护送自己离开。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亲外甥已经被贺浔生擒了。
找不到栾庆山,栾太后准备趁乱走掉,贺浔眼尖,纵身跃起,踩着玄羽卫的脑袋飞到栾太后面前,手中的墨翎刀指着栾太后。
栾太后不认识贺浔,但是认识墨翎刀,她又惊又疑,颤声问:“你……你是玄羽卫?”
贺浔说:“玄羽司飞鱼营指挥经历贺浔,见过太后娘娘。”
“你为何对哀家动手?!”
贺浔没有回答,只盯着她冷声吩咐道:“陛下有命,太后娘娘请立刻回到殿内,听候发落。”
看到他身后的是燕梧军,她才知晓贺浔的另一个身份。几名燕梧军闻令,正欲上前,栾太后广袖一挥,呵斥道:“哀家乃当今太后,你也敢碰!你等乱臣贼子定然不得好死!”
贺浔沉声道:“林嫔乃陛下生母,太后娘娘碰的可不算少。”
喧嚣声渐渐隐了下去,宁康宫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还活着的玄羽卫和禁军也已经被燕梧军拿下了,正跪在地上,长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栾太后见大势已去,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险些倒下,身旁的王嬷嬷急忙扶住了她。
贺浔紧盯着她,道:“太后娘娘已经走不动了。来人!扶太后娘娘进殿。”
***
段明烛抱着林靖瑶快步出了宁康宫,那支短箭还插在她的胸口,虽然按压着她止血的穴位,可那箭入肉太深,仍有鲜血不断流出。林靖瑶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凤眸微微睁着,额角也沁出了冷汗。
“母妃,母妃再忍忍!朕已经传御医了!”段明烛看着她,脸上满是焦急。
林靖瑶似是想说什么,却没什么力气,声音极低。段明烛急切之下,也没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恰在此时,段明烛远远看到十六人抬的御辇向这边赶来,身着广袖白袍的沈扶快步走在御辇旁边。
“先生!”
看见沈扶,段明烛竟然忍不住想掉眼泪,沈扶一眼便看到了他怀中受伤的林靖瑶,赶忙招呼近卫将人扶上御辇。
回到养心殿,四名御医已经在西暖阁等候。段明烛抱起林靖瑶小心翼翼将人放在床上,御医正欲上前诊治,段明烛不管不顾地打开御医的药箱,迅速找到针灸盒,从中取了一根针,缓缓刺入了林靖瑶止血的穴道。
可即便是如此,只是让流血的速度变慢了些许,并无法完全止血。
段明烛看了看那箭的位置,脸上一片苍白。
“得先拔箭。”段明烛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他看着那箭的位置,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赵御医,你来为母妃拔箭。”
赵德林赶忙上前来,正欲看看林靖瑶伤势如何,可当他看到那箭的位置的时候,他算是知道了这位妙手回春的陛下为何不自己拔箭,而是让他来。
赵德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地上。
“陛下,这箭若是拔出来,娘娘她……她……”
段明烛不知为何脸上添了几分茫然,他看着赵德林,说:“怎么?”
赵德林吓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林靖瑶危在旦夕,哪里还能耽误。他不由颤着声音道:“这箭已经刺入心脏,若是拔箭,娘娘必死无疑啊陛下。”
赵德林话音刚落,便深深地叩下头去,满室皆惊。
段明烛大怒:“你放肆!”
赵德林头都不敢抬,老泪纵横地说:“陛下乃杏林圣手,医术不知比臣高了几倍。究竟能否拔箭,陛下比臣更清楚啊。”
“不可能,朕不信。”段明烛满脸不可置信,他转头看向那箭,念念有词。“你不拔就算了,朕自己来。”
“陛下,不可!”赵德林猛然抬头。
段明烛脸色惨白地看着林靖瑶,他的手已经虚虚地握上了箭尾。
第46章 美人陨(一)
段明烛虚握着箭尾的手微微打着颤,眸子仿佛染了血一样红。
沈扶见势不妙,慌忙按住了他:“陛下,冷静些!”
林靖瑶极其虚弱地睁了睁眼睛,她鬓角的发丝被冷汗打湿,黏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段明烛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眼泪掉了下来,他转头望向沈扶,泛红的眼睛看着他:“先生,先生……怎么办,朕不敢……朕不敢拔箭……”
沈扶不懂医术,他也不知这箭拔出来会怎样,但他看着段明烛心焦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必须保持镇定。
沈扶看向御医,问道:“可还有其他法子?”
赵御医抬起头,过了片刻,又叩下头去:“恕臣……无能为力。”
段明烛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他看着林靖瑶,焦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枉他跟着医仙亭遥道人习医数年,如今却束手无策。
“皇儿……”
床榻上的林靖瑶微微睁着眸,动了动唇。
“母妃!母妃想说什么?”段明烛不管不顾地跪在床边,满脸泪痕。
林靖瑶缓慢地抬起手,段明烛赶忙握住她的手。
“别拔箭了……”林靖瑶虚弱地道,“母妃……还能坚持一会儿……陪你说说话。”
“不要……我给你拔箭!我……我能……”
段明烛哽咽着,想说“能治好你”,可是他根本做不到。那箭已经刺入了心脏,就算是他师父亭遥道人站在这里,也做不到。
纵使医术再高,任谁都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林靖瑶缓缓挤出了一个微笑:“别哭……你是皇帝,不能哭。”
段明烛两三下把眼泪抹干净了,但是很快又落了泪。眼睛仿佛是止不住的泉水一般,顺着脸颊不断淌下。
林靖瑶颤着手,想给他擦眼泪,却怎么都抚不到他的脸。段明烛见状,慌忙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林靖瑶微弯了弯眸子。即便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她笑起来,依旧能令天地万物失色。
“母妃这一辈子,白驹过隙,一生都身不由己。”林靖瑶看着他,低声说道。“我十二岁被卖进教坊司,十七岁被先帝纳入潜邸。本以为就这般了却残生,未曾想到,你姐姐和你,相继来到了我身边。”
段明烛不断哽咽着,他咬了咬唇,想让眼泪停下,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林靖瑶继续说:“可惜啊,你们姐弟二人,一个在岭南,一个在北境。母妃在绮兰殿里,能做的也只有为你们默默祈福。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日日提心吊胆,只怕你二人有何闪失。
“我虽身处深宫当中,却也能听到些前线传到朝堂上的捷报。”说到这里,林靖瑶牵唇笑了笑,“你姐姐与你在前线屡立战功,我一双儿女如此出息,即便今生再也见不到一面,母妃也再无遗憾。”
段明烛摇了摇头,哽咽说道:“不会的。朕马上下旨让阿姐回来,母妃……母妃你要活着,我……”
林靖瑶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她竭力喘息着说道:“母后只怕是等不到她了……但是临终前,皇儿陪在我身边,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冲着段明烛虚弱地笑了笑:“我的皇儿多么出息啊……文治武功,万乘之尊。今后,更要励精图治,体察民隐。朝堂上要任贤用能,勤政爱民。”
段明烛呜咽着不断点头:“谨遵母妃教诲。”
林靖瑶半阖的凤眸微动,试图看向站在段明烛身后的人。
“沈大人。”
沈扶上前一步,敛衽跪地,平掌相叠行揖礼:“臣在。”
林靖瑶看着他,低声说道:“你是陛下的老师,今后,更要好好辅佐他。他若有什么差错,沈大人该训斥就训斥,该责罚责罚,但是不能不要他,不能放弃他。沈大人要答应我,此生都会忠于陛下,忠于大晟。”
沈扶稽首叩地行了一臣礼,郑重道:“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鲜血已经洇透了林靖瑶的衣裳,到了此时,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但她仍旧试图看清段明烛。
“皇儿……母妃要走了……”
段明烛哽咽着,不住摇头。
“母妃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和你阿姐了。”林靖瑶的声音已经虚弱得近乎听不清楚。“你阿姐年纪已经不小了,她若回京,告诉她,不必守孝三年。一年后,就让她出嫁。云岫的婚事,陛下要亲自安排。”
“我记下了,我都听母妃的!”段明烛满脸泪痕地说着。
“还有陛下的婚事……若是可以,母妃真想亲自看着皇儿娶妻生子,可惜,到底是见不到了……”林靖瑶目光涣散,气息几乎有出无进。“要好好的,母妃会在天上护佑着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林靖瑶仿佛已经用尽了毕生的气力,抚在段明烛脸上的手脱了力,渐渐滑落,段明烛张了张口,身子不断颤抖,眼泪不断涌出,直至那只纤细的手重重地落在床榻上,林靖瑶闭上了眼睛。
“母妃,母妃!”段明烛喊得声嘶力竭,眼泪仿佛流不干一样往下淌。他心如刀绞,肝肠寸断,整个养心殿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他的身后,沈扶已经跪地叩下额头,紧接着是四名御医也跪了下去,然后是养心殿中所有的宫女太监、殿外的侍卫也都跪了下去,上百名燕梧军赶来养心殿,恰好闻到噩耗,也跪在了院中。
夜已经很深了,满座顽云遮蔽着那弯弦月,狂风吹过,一阵飞沙走石,挂在檐下的灯笼散发着虚弱的光,明灭之间,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养心殿的院子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紧接着便是平地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毫不留情地砸在砖地上,很快便聚集成小溪。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养心殿院中已积水如天。
段明烛痛入骨髓,完全听不到殿外的雷声。
燕梧军整整齐齐跪在外面,任由暴雨砸在他们的身上。
即便是这样的倾盆大雨,却依旧盖不过殿内那位九五之尊痛不欲生的哭声。
第47章 美人陨(二)
夏季的雨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不知怎的,这一夜,雨无论怎么下都停不下来。雷鸣的声音响彻天际,闪电自寰宇劈下,将整个晟宫照得惨白。
直到丑时一刻,雨终于停了下来。然而乌云却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笼罩着整个夜空。雨后,空气中充斥着难耐的潮湿,天上时不时的还会掉几个雨点,无声滴落在地。
屋里静悄悄的,段明烛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眸。赵德林跪在榻前,为其诊脉。片刻之后,他将段明烛的手放回薄被中,站起身来。
“太医,陛下如何?”沈扶见状,赶忙问道。
赵德林说:“陛下这是大恸之下,心脉受了损伤,要好好调养几日了。”
沈扶微怔,轻轻颔首:“劳烦太医开药罢。”
赵德林点了点头,收起药箱,去了偏殿写药方。
沈扶坐在床榻一侧,看着睫毛上仍旧挂着泪珠的段明烛,不由轻叹了口气,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悲凉。
在他的眼里,段明烛似乎一直都是十分懂事的,是无坚不摧的。幼时他虽不受圣宠,却也不曾随波逐流,纵然平日里贪玩了些,却也是业精于勤,遍览群书。
临去北境,他也毫不退缩。历朝历代,虽不乏皇亲贵胄亲自出征,如他这般不到十五岁就上战场的却少之又少。后来,他成了一军主帅,统领十二万燕梧铁骑。
再后来便是率军回京,夺得帝位。即位之后,栾党虎视眈眈,他也不曾畏葸,而是经营筹谋,伺机而动。
本以为这次能够救出林靖瑶,再无后顾之忧,便可以将栾党一网打尽,却不想林靖瑶身陨,仿佛先前做的一切,都成了徒劳……
快到寅时了。
兽炉里燃着安神香,一缕细烟袅袅升起。寝殿里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沈扶靠坐在镂空雕花的月洞门床围上,静静地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低的抽咽声将沈扶惊醒。他睁眼一看,却见段明烛并没有醒,然而眼泪却从脸颊滑落在枕头上。
沈扶低低一叹,伸手想去给他拭泪,然而手却停在了半空,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睡梦中,段明烛还在哭,沈扶无法,从怀中取了一块素绢轻轻将他脸上的泪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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