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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刺(近代现代)——她行歌

时间:2024-07-04 08:31:14  作者:她行歌
  原本当初苏家是给苏沫留了一笔教育基金的,每月可以支取规定数额,苏家破产清算之后,这笔钱是不用上缴的,数额也很可观。
  可父亲还躺在医院,每月高额的疗养费就将这笔钱花掉了,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供他转学。
  如今,这笔支出成了压倒苏沫的巨石。
  苏沫抠着餐桌上的白色针织桌布,陷入长久的安静。
  穆夕于心不忍:“沫沫,我明天去找你们老师谈谈……”
  “不用了,妈妈。”苏沫打断她的话,抬起头来,冲穆夕露出个很浅的笑,“你不用担心,我自己能处理好。我不惹事,就专心学好自己的功课,至于别的……不理会就成。”
  穆夕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爱怜地看着苏沫,只是半年,儿子就瘦得脸上没有一点肉,笑容也不剩多少。
  “辛苦你了,沫沫,家里现在这种情况……总之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苏沐看着穆夕,点点头:“嗯。”
  转学的话题就此搁下,穆夕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饭,眼皮快要耷拉下来,脸上疲惫感很重。
  “妈妈,你吃完去睡吧。”苏沫将菜往穆夕面前推了推,担忧地看着她。
  遭遇巨变的何止是苏沫,穆夕同样被这场变故打得直不起腰来。短短几个月,她姣好的容颜已经染了憔悴和苍老。
  苏潜出事后,公司破产清算,股权、基金、收藏和不动产也被查封,在各方势力打压下,亲戚朋友全都避之若浼。一番折腾下来,穆夕带着苏沫搬到这个老旧小区,租了一套便宜的沿街小两居,总算暂时安顿下来。
  苏沫要上学,苏潜的医疗费要定期交,她没有办法,只得去找工作。其实穆夕学历很好,名校毕业,家境优渥,但她一毕业就嫁给苏潜,从没工作过。如今到了不惑之年,不仅要忍受巨变冲击,还要重新找工作赚钱,想也知道不容易。
  她性子软,温柔和善,面对周家和竞争对手的压制几乎无力还手,唯有带着苏沫逃离。前几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外贸公司做内勤,天天加班到很晚。她养尊处优了十几年,甫一进入职场各种不适应,但想想还有儿子,再难也得熬下去。**晚上十一点,苏沫合上作业,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他脑子很累,视线松散地落在对面书柜上。
  最上面的隔断放着一个盒子,他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将盒子取下。外面沾了点灰尘,他拿一块湿巾擦了擦,手放在硬纸面上好一会儿,才将盖子掀开。
  是厚厚一叠速写纸,每一张画的都是同一个人,窗前看书的,运动场上打篮球的,花园里晒太阳的,姿态各异,时而慵懒自在,时而昂扬凌厉。最上面是一张面部特写素描,只画了一半,露出一双沉静好看的眼睛。
  苏沫盯着这双眼睛发了一会儿愣,等回过神来,手中已经握着铅笔画好了鼻子。再往下,那双唇却怎么也下不了笔。
  他扔了笔,已经完全想不起周千乘笑着是什么样子。
  几分钟后,他将没画完的那张速写放回去,盖上盒子,放回原处,然后跟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要打开了。**室内体育课上完,苏沫没找到原本搭在座位上的校服。他一路小跑着回到教室,捏一捏冰凉的手指,上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等教室走没了人,又拖拉了很久,苏沫才慢吞吞站起来,将手里捏着的纸条揉成一团扔回桌洞。
  他将毛衣领子往上提一提,站在楼梯夹角处屏息好久,确定四周没人,才轻轻推开门往天台上走。
  天台不大,放置着一些杂物,四周立了一圈低矮的护栏。高处的风声呼啸呜咽着卷过来,将只穿着一件毛衣的苏沫吹得站不住脚。他找了一圈没发现自己的校服,散乱的眼神里有着不知所措的慌。
  桌子上留的纸条说校服在天台,别的没有什么了。这种恶作剧想也知道是谁做的,但他不敢不来。一是因为如果没有校服,他第二天是进不来学校的,二是因为那几乎是他仅有的体面衣服了。
  他拖到这么久没上来,就是怕上来太早,那些人一定会堵住他。他晚一点来,说不定那些人等得不耐烦,就先走了。
  他终于在角落的一个脏水桶里找到自己的校服。苏沫顾不上脏,将校服捞出来,两只手抓着衣服用力拧,一股恶臭钻进鼻孔,熏得眼睛都疼。
  回家洗洗还能穿,晾一晾应该就没味道了。苏沫反复在心里说,他嘴唇跟着动,但发不出声来。
  昏暗从天空往下铺陈,一路延展到天台,四周陷入一片晦暝。
  恶作剧还没结束。
  苏沫在返回时,用力推门推不开,才意识到天台的门被锁了。
  那是进出天台唯一的通道,他来时门还开着,如今却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透过一掌宽的门缝,能看到后面的台阶,往下拐,就能走到最顶层的一间教室。再往下走,一直走,就能走出教学楼的大门,走到校门口,坐上那辆温暖的公交车,回到有妈妈在的、亮着灯的家。
  苏沫如遭雷击。
  “有人在吗?”
  “救救我……”
  他不知道推了多久的门,里面那把长锁纹丝不动,他试着喊人,喊救命,可是这里原本就鲜有人来,何况现在学生都回家了。他的喊声和哭声都被风吹散,连几米都传不出去。
  寒冷和恐惧使人煎熬。他没力气了,抱着衣服靠在一个狭小的夹角里,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原来是这样啊。
  把他一个人锁在天台上,冻死也好,吓死也好,反正是他自己要上来的,反正和别人没关系,反正这个世界有没有他都一样。
  原来,他是被人这么恨着啊。
  时间仿佛静止,他觉得大脑越来越迟缓,周遭视野也越来越模糊。他以前跑过步,知道自己已经出现失温症状,失温的话,可能半小时之后就会死掉了。
  如果在这里冻死的话,不知道会过多久才能被发现。
  妈妈会哭吧。可是怎么办呢,爸爸那样地伤害过她,再没有了儿子,妈妈要怎么活下去呢,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还有……还有那个人,会知道吗,知道了之后会有反应吗?
  苏沫漫无边际地想,可能只有妈妈会难过吧,那真是太对不起妈妈了。
  好累啊,好想睡,苏沫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混沌中,几道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闷雷,又像在砸什么东西,越来越近,渐渐响在耳边。苏沫想要睁开眼看看,但眼皮很沉。
  过了一会儿,忽远忽近的闷雷声停了,继而有急促的脚步声冲过来,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冷杉香。
 
 
第0003章 硬生生咽回去
  苏沫被那几个校霸盯上的时间线很清晰,半年前,苏家出事后。
  明面上的导火索源自苏沫收到一封情书。
  这件事是怎么引发的,其实苏沫自己也不清楚。他只记得有一次上课前被拦在门外,一个高中部男生红着脸将一封信塞他手里。是个alpha,磕磕绊绊说喜欢他,说完就满脸期待等他回应。
  苏沫还没分化,但他已经知道自己将来会是omega。如今信息素技术先进,孩子一出生就能探测出未来是什么性别,以备到了十五六岁的分化高峰期,家长和孩子提前做好应对。
  未来性别不算秘密,很多相熟的家人同学都知道。所以苏沫没少受到学校alpha的青睐。
  他那时候刚从懵懂中明白一些事,再加上家中突遭变故,整个人都恍惚无神,于是捏着那张情书,没拒绝也没说话,看了那个alpha很久。
  其实细看就知道他在走神,盯着alpha看的样子也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在别人看来,就是两人在走廊上站了十分钟之久,alpha一直在激动地表白,而苏沫十分认真地仰头在听,末了还把那封情书塞进口袋。
  当时那alpha说的什么苏沫真的不记得了,他盯着对方领口看,那里有一块脏。就在刚才,周千乘和他擦肩而过,校服领口上同样位置也粘了点颜料。
  可能是上美术课了。苏沫不着边际地想,这个alpha穿着高中部校服,是也上美术课吗?
  在文华,苏沫是个辨识度很高的学生,其一是外貌加成,其二,他是周千乘的小跟班。
  第九区是独立于周边几个联盟国家的独立大区,军事、司法、财政和教育完全自主,由几个大的财阀家族控制。周家是其中之一,权力集中在司法层面,不是普通富豪能比的。
  周千乘作为周家掌权人的长子,就算还在读高中,也已备受关注。不过周千乘在学生眼中称得上孤僻,不怎么说话,也不见他和什么人交好。当然有的是人想巴结他,但都被他冷漠倨傲的性子拒之门外。
  唯独那个初中部的小孩儿是例外。餐厅、球场、艺术馆,总能见到课余时间里的周千乘,身边跟着那个穿着初中校服、矮他一个头的苏沫。
  甚至还有人见到周家司机来接周千乘和苏沫一起离开。
  传言是有的。苏家在第九区虽然也算得上富贵人家,但绝不是能和周家比肩的,因此关于苏沫的一些传言并不好听。直到有一次,还是周千乘母亲参加校委会活动时露了几句,说苏沫是她好友的儿子,跟周千乘从小一起长大,比弟弟还要亲。
  大家这才只剩下羡慕。
  后来,在周千乘高二时,周家发生了那件震惊整个第九区的丑闻,苏家也牵涉其中。虽然学生对这些事不敏感,但毕竟文华是个富家子弟集中的圈子,消息在校园里也很快传开。
  那之后,周苏两家反目,也再没见周千乘身边出现过苏沫的身影。
  当然这些事大部分学生是不在意的,每个人都有事要忙,比如眼前这个alpha,最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苏沫吸引了。
  他见苏沫看着他,面上表情有些犹豫和恍惚,便以为自己有戏,于是话变密了不少。
  “情书你收下了,就代表你同意了。”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那男生又说,“等放学我来找你。”
  说着他冲苏沫挥挥手,沿着走廊跑远了。苏沫还傻乎乎站在那里,最后排的同学从后门探出半个身子喊一句“上课了”,他才回过神,将手中那个信封塞进口袋,急匆匆进了教室。
  下课时那个alpha果然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开心地跟什么似的。
  苏沫见他叽咕哩噜说了很多,总算停下来,便问对方是哪个班的。alpha受宠若惊,立刻报出自己的年级和班级。
  和周千乘不在一个班,但教室是挨着的,苏沫曾路过那个教室很多次。他还有很多话想问,比如周千乘最近有没有来上课,心情是不是好一点,等等。
  可是这些埋在嘴边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那男生还在说,竟想要去牵苏沫的手。苏沫这才恍然一惊,往后退了一大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封情书,塞回男生怀里,转身跑远了。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谁曾想第二天,学校公示栏里贴出了那封情书。
  苏沫不知道谁贴出来的,也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等他意识到周围学生看他的眼神充满异样时,那个alpha已经转学了。
  之后的经历便如噩梦一般。
  老师找他谈话,同学纷纷避着他。而以蒋林、于商为首的几个人开始找他麻烦。
  最开始的理由是那个被迫转学的alpha是蒋林的朋友,因为苏沫,因为那封被莫名其妙公布的情书,导致他朋友遭遇压力退学。
  之后很多事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处引导和推动。
  蒋林他们开始频繁来找苏沫麻烦。一个只是15岁的少年,从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从来不知道人性可以恶到这种地步。
  那条出校门的路变得煎熬而漫长,那些陌生人的恶意也愈演愈烈。**苏沫再睁开眼是在校医院。他躺在一张病床上,身上盖着很厚的被子,他看着天花板,花了几分钟才让情绪缓过来。
  胸腹位置很热,沉甸甸的,他摸了摸,是加热的盐袋。这时候门开了,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医生走进来,看到他醒了,脸上露出笑意。
  “没事了,我给你家里打了电话,一会儿你妈妈就到了。”医生安抚道。
  苏沫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跟医生轻声说“谢谢”。
  医生又问:“送你来的同学说你在天台晕倒了,你上去有什么事吗?”他看起来有点担忧,继而又说,“多亏被人发现,不然天这么冷很容易出事。”
  “……有东西丢了,我上去找。”苏沫嗓子很哑,一开口又烫又疼。
  医生没多想,将手里一包药放到床边:“你有点失温,还好发现得早。你还没分化,身体也弱一些,是肯定要发烧的。我给你开了药,回去按说明吃,再给你开张假条,在家里休息两天。”
  医生交代完也没走,就坐在病房里陪着苏沫,今天他值夜班,这个时段没什么人来。
  这个小孩儿缩在被子里,看起来乖得要命,让医生看着于心不忍,便又去拿了点心和喝的过来。
  吃完东西总算有了点力气,苏沫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问:“医生,是谁……送我来的?”
  “是高中部的周千乘。”医生很平常地说。周千乘在文华几乎没人不认识,校医在体育场见过几次,知道那是周家的大少爷。
  见苏沫沉默不语,医生以为他太惊讶了,便又多说了几句,“应该是被他碰巧遇到了,改天去谢谢人家。”
  当时周千乘抱着人过来,只扔下一句“在天台晕倒了,已经开始失温”便走了。医生之前忙着给苏沫做急救,顾不上别的,如今人醒了,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和周千乘这样的学生在这种不恰当的时间地点偶遇的可能性很小,周千乘看着也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而眼前这个苍白脆弱的小孩儿,提起这个名字时的反应多是惧怕。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文华这些学生个个家里水都很深,不是他一个校医能多嘴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医生想起来什么,将挂在墙角的一个袋子拿下来,问苏沫:“这是你的东西吗?”
  苏沫抬手去接,袋子系得很紧,他扒开条缝看一眼,是他的校服。
  病房里很热,冻僵的身体已经暖和过来,但手指脚趾依然又麻又痛,像被密密的针尖扎着。
  苏沫记得混乱中那怀抱的真实感,也记得鼻尖嗅到的冷杉信息素,还有模糊视线中那人额角细密的汗。原本他以为是幻觉,但当从医生口中再次确定之后,他忽然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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