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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碰瓷指南(近代现代)——晏灼宁

时间:2024-07-04 08:28:43  作者:晏灼宁
  有人跟着走了进来,褚晏清从镜子里看见他父亲的身影。尽管他极力抗拒承认,他其实和他父亲面相更为相似,尤其这时两人面色都挺难看,他一时间有错觉是撞见了中年的自己。
  褚远见眉头紧锁着,但不是因为气味:“真受不了你舅舅,一直在外边嚎个没完,他也不觉得丢脸。一会你出去,顺便叫他早点滚蛋。”
  褚晏清仍旧一动不动的杵在那。
  褚远见耐心早就磨光了,往他脊背间推了把:“你说话,别跟我装死。”
  褚晏清从牙关间咬出几个字:“滚你/妈/的,少使唤我。”
  父亲神情凝固片刻,怒极反笑道:“你知道警方还没确认他杀还是自杀吧?”
  “不错,像你这种不愿意付抚养费的前夫就嫌疑挺大。”
  “我可经不起这脏水。倒是有种可能,你跟你舅舅是串通好的吧,为了要钱闹出这么一遭?”对方好像领地遭到威胁的狮子那样,目光紧锁着他,“我劝你们少来这套。别说叶岚死了,就算是我死了,也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褚晏清还在忍耐。
  父亲最终道:“所以是你配合你舅舅,把你妈妈妈杀了吗?你可以放心告诉我,我还得感谢你呢。”
  褚晏清也不反驳,反身揪起对方的衣领进了隔间。
  褚远见自诩为上流阶层,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明人,况且年岁已高,彼时不论体格还是体力,都远不是他的对手,能做的无非是咆哮着威胁他只要敢动手,就送他去坐牢。褚晏清神色冷静异常,动作行云流水,将对方面朝下往马桶水里摁。
  阵阵冲水声过后,褚远见呛咳着吼起来:“褚晏清你是他/妈疯了!叶岚值得你这样么?你一点记性都不长啊!”
  “她是我妈。”
  “就她也配做母亲吗?”褚远见狼狈道,“你有闲工夫不如多管管你剧组那几个死人,去人灵堂里哭一场比在这假模假样的有用多了……”
  褚晏清将对方往里再摁了一次,“我早就叫你不要来打听我的事。”
  但在那处比法医办公室还要狭窄的隔间里,父亲还在断断续续吐出过去的事情,当作求饶,当作反击。
  说叶岚是水性杨花的荡/妇。年轻时候为了谋求演戏的机会,和谁睡都愿意。每到一个新剧组,里边什么导演制片人男主演,都得给她睡个遍。
  说叶岚是自作多情的疯子。他从没想过要跟叶岚结婚生子,是叶岚事后偷走了他的套,他已经扔在厕所垃圾桶里了,而这孩子竟然也没死成,真让叶岚得逞了。
  说叶岚是不负责任的母亲。发酒疯时总是无缘无故打孩子,反正打严重了还是由他付医药费。而且好几次都想把孩子扔掉,就扔在高速公路上自生自灭,是他担心犯罪极力劝住了,找到一位苦于太太无法怀孕的朋友。对方接过去却嫌这孩子五岁多了,已经快懂事了,肯定养不熟,又给送回来了。
  褚远见最后质问他:“褚晏清你自己算账吧,你跟我到底谁欠谁的?你那病有多烧钱你自己知道,烧给医院的每分钱都是我付的。再说了,我可从来没对你动过手,你妈以前要把你从阳台推下去,还是我拦着她呢。你凭什么对我不满意?你说啊?”
  褚晏清徐徐放手了。
  他完全丧失自我意志了,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属于哪里,灵魂只能惶恐不安地徘徊在半空。他可能是一侧垃圾桶内未及时清理的污秽,也可能是面前这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唯独找不回原先的躯壳。
  202X.07.31褚晏清不愿意沾着这身气味回家,他和程醒言刚修复好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程醒言如果见他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定也会不想要他了。就找了间有淋浴的酒店凑合住一晚。
  酒店隔音相当于没做,床垫也不够舒适。褚晏清照例失眠,直到半夜开始发烧,生病耗费光了仅存的气力,自然睡过去了。
  他当晚梦见了妈妈。而且是很好的梦。
  梦里对方刚喝过一遭回来,模样年轻,露水沾湿了她卷曲的长发,有几缕牵挂在刚补过的唇釉上,照样看得出来是天生的美人。这天应该不要上学,对方给他带了糯米夹心的糖葫芦,他将包装纸撕开,让对方先吃第一颗,女人于是将头发拨弄干净,抿唇笑起来。
  他又一次睡到正午才醒,这次是因为抗拒清醒。
  褚晏清还在发烧,头脑昏沉,脊椎间的病症也隐隐有复发的趋势,锯断似的疼,不太能起身,他枯熬着也无其他事可做,于是慢慢往前理了理记忆。他很快摸清梦中的美好其实是妈妈不想要他了,心怀愧疚,才买回来那支甜蜜的糖葫芦串。因为第二天他就被父亲送去朋友家中了。
  他的确已经懂事了,也有记忆了,所以坦然接受了被送养的命运。为了配得上客厅里富丽堂皇的摆饰,他极力表现得有教养而且懂礼貌,全天都端坐在沙发的一角,给什么吃的玩的都一概不接,只需要一杯白水,一次只抿一点,刚够沾湿唇畔的。他到如今才得知原来是不要懂事的,为时已晚了,他当时应该装得不讲理又爱哭闹才对。
  等他被退回来了,叶岚反倒抱着他哭了很久。之后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没有再提过要把他送走。
  【作者有话说】
  分个手
 
 
第28章 旧事篇:还能再见你一次(下)
  202X.08.01褚远见果然没有放过他,转头就告他阴状去了,估计搭上的还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警局这两天又传唤他去重新做笔录。
  褚晏清心底倒也有数。一是那隔间没监控,二是人喝几口马桶水又不会缺胳膊少腿,连轻微伤都验不出来,警方总不能无凭无据给他安个罪名。
  褚远见污他一遭的目的没能得逞,又开始催促警方推进叶岚意外死亡的案子:“还有个情况,他母亲去世之后,这小子表现得特别冷漠,连见了尸体都没流眼泪。我估计这事和他脱不开关系,没准他和他舅舅串通过了,就为了来找我讹钱。”
  值班的警员正埋头录信息,没空搭理他,“没有可能。你说的这俩人都没有作案时间,褚晏清当时在剧组,叶同海在工地做短期工。”
  “买凶杀人呢?”
  “死者更像是醉酒后呕吐物堵塞咽喉,从而窒息致死。并非他杀。”警员道,“没别的新情况这几天就会出法医鉴定报告,好好准备后事吧,少瞎想了。”
  褚远见对这结果不甚满意,“不继续查了?那你们必须得先说服叶同海,他可一直咬死了是我干的。”
  “褚远见是吧,你就是死者的前夫?”警员终于抬起眼来,极轻地啧声,“你最好是老实点。我们调查了你的背景,按照你们的离婚协议,你现今还需要每月向死者支付补偿金,但你曾因为拒付费用被死者申请过强制执行。要论作案动机,你比你儿子充足多了。”
  褚远见是脸皮薄又要脸的主,仍在跟警员争辩离婚协议是叶岚一哭二闹三上吊强迫他签的,纯属敲诈;况且他公司现金流不稳定,没那么容易拿出现钱来,诸如此类。
  褚晏清没兴趣陪对方耗下去了,已先在笔录上签字,动身离开了警局。
  手机里静躺着几个来自导演的未接电话,无需接听,对方一定又在求他速回剧组,应付应付炸开锅的媒体记者。
  上个月初,剧组为了赶在天亮前上山取景,其中有一辆配车超速,从半山腰的马路牙子飞出去了,找见时血肉和机械已经融在了一块。若完全出于专业的角度,剧组闹出人命不算大事,无非是和家属谈好赔偿、做好舆情监控;偏偏车里有一咖位不大不小的演员——那可是条价贵的人命,就没那么容易捂住了。
  褚晏清前段时间就在公司和剧组间轮轴转,办法是想了不少,但几位资方眼见控不住场,都已动了撤场的念头,只剩导演还在垂死挣扎。他现今只是服从公司的安排,再一次挂断了导演的电话。
  隐痛从腿骨攀升至腰椎。他料想今天会要下雨,水汽却仿佛在上方云层中捂死了,怎么也落不下来。空气被压迫得极为稀薄,褚晏清仿佛忘了要如何正常地呼吸,不得不将计程车的车窗摇落下来,而刮入车内的风也饱含着水汽,没能运送来多少新的氧气。
  程醒言这段时间处于进组空窗期,只需要配合公司拍一些短小的宣传片,其余时候都在家长草,今天也不例外。褚晏清扫开屋门口的密码,对方正曲着腿盘旋在沙发边缘,无所事事地摆弄手中那台哈苏。
  相机是褚晏清前段时间为了修复关系送出去的。程醒言爽快接纳了,而且表现得爱不释手,号称是就算闹饥荒也要捎着这玩意逃难,绝不变卖。到手后对方所有社交平台po出来的照片都出自此设备,再没宠幸过别的。
  评论区:图里吃的是什么?看起来还挺好吃的程醒言:兄弟你真识货确实我对象送我的哈苏特别能出片,要是你对象也送你一台你就知道了,别的都比不上哈苏一根评论区:我问你这家店是什么?
  程醒言:哈苏X2D 100C评论区:?
  程醒言已放下相机,凑到他身前来,面上似乎有些惊讶,先搓了搓他的发尾末端,“你没有问谁借把伞吗?头发都淋湿了。”
  褚晏清仍在担忧身上残余了什么难闻的气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过了阵子才反应慢半拍似的答:“下雨了吗?”
  程醒言去拿浴巾了,只笑着回头瞥他一眼,那笑意意味着他问了愚蠢的问题。
  褚晏清只能自己求证。他走至窗边,的确有雨水企图攻破透明的玻璃面,而他方才淋着雨,竟也没有察觉。
  没有开窗的屋内尤为潮闷,像熬到糊底的粥,或者尘封过期的罐头,悄无动静地酝酿着祸患。
  褚晏清将近窒息了,用力压了压左胸口也没见好转。他又想拉开玻璃窗透风,但程醒言从他身后将浴巾裹了过来,制止了他的下一步举动。
  两人重新挪到沙发边缘,程醒言将他发丝间的雨水仔细擦了几道,耳后也没落下,才徐徐开口:“ 你剧组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褚晏清的回答连敷衍都够不着:“差不多吧。”
  既然他不想说,程醒言也就此打住,转而轻轻拽了拽他的衬衣衣袖,“衬衣换了吧,也淋得差不多了。”
  褚晏清任由程醒言摆/弄,顺从地等待对方帮他一颗颗解/开纽扣,然后将他上/身仅剩的衬衣剥下来,衬衣搁置在他身旁,蜷曲成一团不怎规整的圆弧旋涡。
  程醒言又从他身后搂过来,开始挨次亲吻他脊背中间的骨骼关节,从后/颈一直落到蝴蝶骨处,声音也顺着他的脊骨一截截传导过来:
  “要做吗?我记得上回剩了一个没用完,你放哪了?要不去找找?”
  褚晏清木愣愣地静止片刻,待理解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什么,胃里好像已吞了只锋利的鱼钩,那团脏器差点要整个从喉咙里牵连出来,他称得上落荒而逃,跌撞着将自己反锁在卫生间,照着水池吐得格外狼狈。
  这是具有滞后性的呕吐,他在警局没能吐出来的污浊物,胃酸、胆汁之类的,总算统统倾倒干净了。身/躯里被明火滚过一道似的,灼痛从咽喉烧到胃底,这疼痛还是有味觉的,是一种干/涩的苦,他用清水反复漱过,怎么也没能冲刷干净,苦味仿佛要永远停滞在他喉间。
  褚晏清耳鸣得严重,是程醒言闹出要把门拆了似的动静,那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才帮他寻回仅存的意志。他惶惶然发觉,需要清除的污秽仍然凝固在他的左胸口里,反胃感重新绞动起来,但他没有半分力气再吐了。
  真正需要清除的污秽,是他当天与父亲在隔间里的对谈。
  最可怕的是,他此刻回想起来,竟认为叶岚当年用过的办法也没那么糟糕,如果真的可行,他也想尝试同样的路数怀孕。而且程醒言比他父亲可要责任感强多了,保不准真能栓对方一辈子……
  所以他和叶岚是同一种疯子吗?自作多情又自私自利的疯子?
  褚晏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只觉自己变得很恶心、很没用。
  “褚晏清,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醒言敲门无果,只能尝试在门外和他对话。
  褚晏清不敢去开门,他担心对方发现他那泡肮脏的念头,就真的不会要他了。即便他瞒得死死的,外形也会出卖他,他在镜面中双眼赤红,面上也湿/透了,怎么都不像一个正常人。
  他也不敢再直视自己,就从台面跌落到地面,椎骨因过度弯曲而迸发的滞痛,他仍在尽可能地蜷起来,藏到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去。
  褚晏清吞吐道:“我感觉很累。”
  “但你为什么吐了?我有那么让你恶心吗。”程醒言声音压着火,“你不想跟我做那就不做,你觉得我非得强迫你吗?我又不是脑子有病!”
  褚晏清只知道要向对方道歉:“对不起。”
  程醒言默了默,“我只是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不想谈。那我觉得你怎么着也不会讨厌干&我吧,是我想错了吗?”
  是的。他们最近只要能见面就在做,是因为这事最不需要思考。如今他俩的关系压根不能思考,否则就会立即完蛋。
  他原本以为把程醒言骗过去了,看来对方和他一样,只是在蒙着眼睛装傻而已,尽可能地粉饰太平,能拖延多久是多久。
  质问没能得到他任何回应,程醒言现在开始思考了:“我觉得你应该还是喜欢我的,否则就凭你这耐性早该把我踹了。但你总好像防贼一样提防着我,到底是为什么?”
  褚晏清诚实地答:“我不知道。”
  “是因为你从没把我列入可以知根知底的关系里?还是你觉得我很笨,完全没办法理解你?”
  “我没有。你能不能先不要问了?我现在没办法思考别的……”
  “但我对你已经尽力了。”程醒言在门外呢喃,“你要不找别人试试吧?看看还有没有谁能忍得了你。”
  褚晏清好像收到最后通牒,心脏惊慌地紧缩起来,总算将什么顾忌都排挤干净了。他仍在止不住地发抖,骨头缝里的刺痛也让他看起来姿态瘸拐,但统统都顾不上了。
  褚晏清拽开门,扑到程醒言面前去。直到面向对方错愕的神情,才想起用力抹了把面上的水渍,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魂落魄:“已经很晚了,而且外边还在下雨,你打算去哪里?你不是说很喜欢那台相机吗,家里还有新买的瑞士卷和起泡酒,你什么都不打算带上吗?”
  必须要走吗?必须要离开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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